第87章
覺羅·明珊雖進宮的時間並不久, 卻也知道若太皇太後突然撒手人寰對整個大清,對皇上意味著什麽。
她乃尚書之女,從小時常聽阿瑪說起太皇太後, 故而對太皇太後不僅有孝敬之意, 更多的卻是崇敬。
映微皺皺眉, 下一刻更是聽見皇上強壓著怒氣的聲音:“……你們一個個也是太醫院的老人, 口口聲聲說太皇太後脈象無礙, 其中緣由也說不清楚, 若是如此,朕留你們還有什麽用?”
孫院正與鄭院判等人隻能連聲請罪。
映微知道皇上近來心情不好,連忙勸道:“皇上莫要動怒, 方才孫院正他們已經給太皇太後施針過了,想必很快就能醒來,您別著急……”
說著,她更是衝孫院正等人使了個眼色, 示意他們退下。
雖說孫院正從前幫著溫僖貴妃做過許多傷天害理之事, 她對這人實在不喜,可換言之,孫院正有把柄捏在她手上,以後就要對她聽之任之。
孫院正是何等聰明之人, 當即心領神會就退了下去。
映微則捧著宮女奉上來的碧螺春遞給皇上:“皇上稍安勿躁, 喝口茶潤潤喉,臣妾聽蘇麻喇嬤說了, 這幾日幾位太醫都歇在這裏, 生怕太皇太後身子有什麽不適, 對太皇太後極盡上心,他們也不希望太皇太後出事兒的……”
皇上方才是在氣頭上, 如今怒氣漸散,長歎了口氣道:“朕知道,隻是朕一想到老祖宗的身子成這個樣子,朕心裏就難受。”
雖說孫院正乃是太醫院之首,從前他也覺得孫院正懂得變通,可如今有沉穩寡言的鄭院判對比,讓他覺得孫院正小心思頗多。
就說方才吧,鄭院判直接了當明說若照這樣下去,太皇太後怕是沒幾年活頭,讓他心裏有個準備。
可孫院判了,說起這話來是含糊其辭,直說什麽太皇太後福澤深厚,定會得老天爺庇佑之類的話。
映微多少也覺得有些不對勁,畢竟從前太皇太後身子一向康健,就算真的生病,如何會突然來襲,連一眾太醫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因從前的五腸散一事,叫映微見識到毒藥的多樣性,趁無人在意時則單獨將鄭院判喊過來問話:“……太皇太後雖如今年紀大了,身子不如從前,可先前一向身子康健,如何會突然病的這樣厲害?本宮想著會不會是有人衝太皇太後下毒手?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先前若非本宮將五腸散拿到院判跟前,隻怕院判光憑著把脈,一樣也號不出不對勁來的。”
太皇太後進宮多年,身邊宮女太監皆是可靠之人,下毒的可能性極小,卻也不是沒有。
這樣一提醒,鄭院判也思量起這件事來,最後沉吟道:“照貴妃娘娘這樣一說,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
映微知道鄭院判的性子,他從不妄言,既得他這般說,當即隻把死馬當成活馬醫,與蘇麻喇嬤也說了這事兒。
蘇麻喇嬤從小跟在太皇太後身邊長大,名義上與太皇太後雖為主仆,實際上卻情同姊妹,當即就點頭道:“……貴妃娘娘說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奴才這就偷偷查一查。”
她也覺得這些日子太皇太後身子虧空的特別厲害,旁人信太皇太後因二阿哥此舉吐血,可她卻持懷疑態度,想當年,太皇太後經曆過多少磨難,不都熬過來了?更何況,如今二阿哥也好,平貴妃也好,都安然無恙,按理說斷然不會出現這等事兒的。
映微交代完,則進去了內間。
太皇太後依舊昏睡著。
屋內隻有皇上一人,皇上獨坐於炕上,臉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映微走上去道:“皇上,夜深了,不如您卻歇一歇吧?”
皇上握住她的手,搖頭道:“朕白日裏睡了一會兒,如今不困,你去睡吧。”
映微索性坐下來道:“臣妾也睡不著,索性就陪陪您吧。”
她知道人傷心難過時,哪怕不說話,身邊有人陪著也是好的。
兩人相對無言,隻聽見外頭傳來蟬鳴與蛙叫聲,時近時遠,在靜謐的夜裏清晰可聞。
良久,皇上才道:“朕對故去的皇阿瑪與皇額娘沒什麽感情,朕出生時,皇額娘位份不好,朕就被抱去老祖宗身邊,至於皇阿瑪,那時候他極喜歡董鄂太妃與她的兒子,對朕根本顧不上。”
“朕年幼,許多事情都不懂,還問老祖宗,為何皇阿瑪喜歡四弟弟,卻不喜歡朕,老祖宗勸朕莫要上心,說她最喜歡朕。”
“朕長在老祖宗身邊,雖父不疼母不親,但老祖宗給了朕許多疼愛。”
“後來朕登基了,長大了,尚未親政時日子過的那叫一個憋屈,也是老祖宗在朕身邊開導,更是為朕掃清障礙……朕與老祖宗之間雖為祖孫,卻也是亦師亦友,如今大清太平,老祖宗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沒想到身子卻病成這樣。”
“老祖宗這輩子都在為別人而活,出嫁前為科爾沁草原而活,嫁人後為太/祖皇帝,為先帝,為朕,為大清而活……”
映微低聲道:“皇上,太皇太後雖從未與臣妾提起過這些事兒,但以臣妾對太皇太後的了解,太皇太後定是心生欣慰,如今大清國泰明安,皇上勤勉上進,這就是對太皇太後最好的回報。”
“原先臣妾是不信命的,但如今多少卻是信一些,太皇太後曾得高僧算命說她老人家貴不可言,洪福齊天,定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
他們兩人低聲言語。
殊不知太皇太後雖昏睡著,可他們的話全都聽見了,當即心下甚是感動,更是流下眼淚來。
也不知是皇上的誠心感動了上蒼,還是幾位太醫施針起了效,到了下半夜,太皇太後就醒了過來。
皇上高興不已,當即就要情太醫進來。
太皇太後卻是擺擺手,衝著他們道:“……不必了,哀家如今覺得好多了,太醫們就算過來也是開些老方子,叫哀家歇一歇。”
說著,她老人家更是道:“人固有一死,哀家活到這個年紀已經知足,若真的撒手人寰,你莫要遷怒於太醫。”
“生為明君,該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若無端遷怒太醫們,以後誰還敢對你忠心耿耿,盡心盡力?”
皇上輕聲應是:“您說的極是。”
太皇太後輕輕咳嗽幾聲,又道:“保成一事,哀家先前就已經猜到了,卻是不敢相信,如今他既已被廢,你就別想這事兒了,每個人性子都不一樣,一步錯步步錯,除了怪他自己,誰都不能怪。”
“隻是紫禁城中向來捧高踩低,不受寵的阿哥公主興許連宮女太監都比不上,你看在他曾是你最疼愛的孩子份上,是故去孝誠仁皇後所出的份上,閑來無事多問上他幾句,多照拂他一些,這樣他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還有蘇麻喇嬤,她從小跟在哀家身邊長大,哀家一向將她當成親妹妹一般,以後……不管她是想回去科爾沁草原,還是留在京城,你都要善待她……”
映微越聽越不對勁,怎麽聽著太皇太後話裏話外有種交代後事的感覺,當即就道:“太皇太後,您說這些做什麽?二阿哥也好,蘇麻喇嬤也好,以後您自己多照顧些不就好了?”
皇上臉色沉沉,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太皇太後笑了笑道:“你們一個個這樣緊張做什麽?哀家不過說上幾句罷了……”
她老人家也知道皇上與映微都不愛聽這些,便將話題岔開了,說起旁的話來。
很快孫院正等人就前來給太皇太後把脈,因太皇太後的脈象一直並無太大的問題,孫院正等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要太皇太後多歇息,多靜養,莫要再受刺激。
其實連太皇太後都覺得有些不對勁,早在映微遇刺後,她老人家就想到這事兒大概率是二阿哥所為,畢竟能有此實力,有此膽量的人並不多,她也不知自己怎麽了,當時一聽到這消息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到了最後,太皇太後竟還說起趣話來:“哀家也是經過大風大浪之人,若有什麽事兒不必瞞著哀家,哀家還能受不住嗎?興許還能給你們出出主意,你們這樣瞞來瞞去的隻會讓哀家愈發起疑心,你們說是還是不是?”
皇上瞧著太皇太後精神頭像是不錯,連聲應下。
到了晌午時分,皇上與映微還陪著太皇太後用了午膳,太皇太後更是胃口不錯,吃了一碗飯,用了大半碗湯。
皇上這才放心不少,這幾日他忙的很,連政事都沒怎麽過問,蘭澤園內不知道有多少折子等著他,再加上太皇太後相勸,他便用過午膳後就打算回去。
誰知道皇上與映微剛出門,梁九功就硬著頭皮前來:“啟稟皇上,啟稟貴妃娘娘,二阿哥那邊有人前來傳話,說是二阿哥病了,病的十分厲害,想請皇上過去看看……”
這等理由和借口,先前二阿哥已用了幾次,一次說二阿哥絕食,一次說二阿哥要自盡。
皇上早已不信,當即冷聲道:“病了就去請太醫,來找朕做什麽?朕又不是太醫!”
梁九功不敢接話。
映微輕聲道:“皇上。”
皇上卻是怒氣不減,隻道:“如今朕下令對他好吃好喝的供著,已是格外開恩,若換成旁人,朕早就下旨殺了他了,如何還要朕去看他不成?”
他不敢去。
見到二阿哥,他們父子該說些什麽?哪怕二阿哥苦口婆心認錯,他也一樣不會原諒的,既然如此,不過是徒增傷心罷了,看與不看又有什麽區別?
映微試探道:“既然皇上不願過去,那能叫臣妾去看看二阿哥嗎?方才太皇太後也說了,二阿哥從前身在雲端,如今墜入泥裏,若無人照拂,隻怕日子難得很……”
皇上對二阿哥的感情很複雜,不說不愛,隻是恨鐵不成鋼,也不忍心真的不管這孩子,隻點點頭算是答應下來。
映微很快就去了二阿哥所居的院子。
一進去,她就聞到了一陣濃烈的藥味兒,隻見完顏嬤嬤守著一個小爐子正在煎藥,既要盯著爐子,又要守著昏睡不醒的二阿哥。
聽見有聲響,完顏嬤嬤麵上一喜,可瞧見來者是映微,臉上的喜色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你,你怎麽來了?皇上了?”
她好歹也是故去孝誠仁皇後的陪嫁丫鬟,又在二阿哥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可謂身家豐厚,如今拿出大筆銀子叫太醫開了藥,又舍去一半身家將二阿哥病了的消息送到皇上跟前,誰知道這銀子卻是打了水漂。
映微正色道:“皇上有事,故而本宮過來看看。”
“二阿哥如何了?可有好些?太醫來瞧過沒有?”
說著,她更是一疊聲吩咐春萍差人去請鄭院判過來。
完顏嬤嬤卻是咬牙切齒道:“不必了,你不必在這裏貓哭耗子假慈悲,皇上一向疼愛二阿哥,怎麽會不過來了?定是有人攔著,你又何必在這裏假惺惺的?”
從前她仗著故去孝誠仁皇後,仗著二阿哥的身份自視甚高也就罷了,映微萬萬沒想到這人到了如今還是這般模樣,當即就道:“是啊,是本宮攔著不叫皇上過來的,那嬤嬤打算如何做?”
“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事情已至這個局麵,便是本宮惺惺作態,你也該感恩戴德才是,不然,你如何能護住二阿哥?”
說著,她的眼神更是落在翻滾不停的要罐子裏,正色道:“這藥怕是你隨便請了個太醫開的藥吧?那人連二阿哥都沒見著,也不知是不是對症下藥,若真將二阿哥吃出個三長兩短來,你能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完顏嬤嬤沒有接話,形勢不容人,她不得不低頭。
映微淡淡道:“春萍,差人請鄭院判過來吧。”
說完,她這才上前拿手探了探二阿哥額頭,手心是滾燙一片,想必是幾日未曾進食的緣故,臉色蒼白,一張臉更是瘦了一圈。
映微許久沒好好看過二阿哥了,依稀可見這孩子還有小時候的影子,心中更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說恨吧,談不上,她沒辦法對一個十多歲的小孩子充滿仇恨,更不必說這孩子小時候與她十分親昵,更因故去孝誠仁皇後和故去阿瑪的原因,她更恨不起來。
若說愛吧,她更是做不到對著一個想殺了自己的人裝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如今她對二阿哥隻有責任,一個六宮之主改盡到的責任,畢竟她當初答應過太皇太後的。
映微皺皺眉,掃眼看向完顏嬤嬤道:“這幾日二阿哥還是不吃不喝的?”
完顏嬤嬤點點頭。
映微知道二阿哥是動真格的。
很快鄭院判就來了,又是診脈又是幾人齊上陣喂藥,等著喂了碗粥進去後,鄭院判才道:“……還望貴妃娘娘放心,二阿哥不過是身體虛弱所致,好生喝幾日藥再調養一番就沒有大礙了。”
畢竟先前二阿哥是太子,底子打的紮實的很。
映微這才放心下來。
誰知道正當她準備轉身離去時,卻聽到身後傳來完顏嬤嬤的聲音:“還請貴妃娘娘留步。”
這是今日完顏嬤嬤說的最客氣的一句話了。
映微停下腳步:“嬤嬤有什麽話要說?”
完顏嬤嬤低聲道:“奴才,奴才有些話想要與貴妃娘娘單獨說……”
映微直道:“嬤嬤有什麽話直說就是。”
她身後的阿圓等人已悄無聲息退了下去,至於春萍,則是動都沒有動一下,如今是完顏嬤嬤有求於他們主子,她何必聽完顏嬤嬤吩咐?
這下,完顏嬤嬤姿態放的很低,低聲道:“奴才知道直至今日奴才還能留在二阿哥身邊已是皇上與貴妃娘娘格外開恩,等著二阿哥身子好轉,奴才這命就保不住了。”
“可奴才不在意,奴才這命是當日孝誠仁皇後撿回來的,沒了也不可惜,隻是……奴才到了九泉之下卻不知該如何麵對孝誠仁皇後。”
“奴才雖作惡多端,可孝誠仁皇後一心向善,還望貴妃娘娘看在故去孝誠仁皇後的麵子上求求皇上放過二阿哥這一次吧,這一次皆是奴才在背後出主意……”
說到這裏,她已是泣不成聲。
映微從未懷疑過她對故去孝誠仁皇後和二阿哥的衷心,哪怕如今她這般姿態,也不過是為了二阿哥。
可映微不為所動,隻道:“難道嬤嬤覺得二阿哥還是個小孩子嗎?皇上在他這個年紀,已經與孝誠仁皇後成親了,你口口聲聲說是你的錯,難道二阿哥一點錯沒有嗎?”
“他識人不清,受人挑唆就是錯,如今落得這般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皇上對孝誠仁皇後情根深種,在他尚不會走路時就將他立為太子,皇上對他如何,他清楚,嬤嬤更是清楚,如今皇上已是格外開恩,更是看在故去孝誠仁皇後的麵子上,若不然,你以為他這條命保得住嗎……”
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沒了。
完顏嬤嬤唯一的希望也沒了,當即神色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冷聲道:“嗬,皇上對孝誠仁皇後一片癡心?真是天大的笑話?若真是如此,當初皇上為何會害死孝誠仁皇後?”
映微一愣。
饒是反應敏捷如她,半晌也沒弄明白這話中的意思。
完顏嬤嬤也驚覺失言,不管映微如何相問,卻不肯再說,隻道:“……奴才是將死之人,如今什麽都不怕,隻勸貴妃娘娘一句,多提防著皇上些,從前皇上也是將孝誠仁皇後捧在手心,後來了?孝誠仁皇後又落得什麽下場?”
說著,她更是麵露悲痛之色,低聲道:“當日孝誠仁皇後平安誕下二阿哥,好端端的為何突然血崩?奴才可不信是巧合!”
映微深知完顏嬤嬤也是宮中老人兒,是知曉宮中規矩的,若非有證據在手,哪裏敢信口開河?還是說這等話,可是不要命了?
她自是不相信皇上會謀害孝誠仁皇後,冷聲道:“本宮隻是好奇你為何會這樣說。”
完顏嬤嬤適時道:“貴妃娘娘好奇是嗎?您隻要答應能保下二阿哥,奴才就將當年之事告訴您。”
“奴才敢以自己性命發誓,所言所語絕無半個字的假話。”
她已孤注一擲,已行至絕路,卻還妄圖絕處逢生。
但映微卻不吃她這一套,淡淡一笑:“嬤嬤與本宮也打過幾年的交道,你覺得本宮會答應嗎?本宮自詡對二阿哥不差,如今二阿哥落得今日這般局麵,本宮是真心也好,還是虛情假意也罷,卻為二阿哥請了太醫,你覺得,若你不護在二阿哥身邊,還能有誰真心對他?”
“赫舍裏一族嗎?本宮的叔父法保已被砍頭,家眷流放的流放,受牽連的受牽連,隻怕以後京城再無赫舍裏一族,他們連自保都不能,如何能照拂二阿哥?”
“你若願意說就說,若不願意說,也隨你,隻是本宮若將此事怪到二阿哥頭上,就不好了……”
對付什麽人就要用什麽法子,映微知道自己這話說的不厚道,卻也無計可施。
果不其然,正當映微準備抬腳離開時,完顏嬤嬤低聲道:“我說,我都說。”
她雖仍有親眷在世,卻多年跟在孝誠仁皇後與二阿哥身邊,已將他們當成最重要的人。
哪怕知道自己活不長了,卻仍惦記著二阿哥。
微微歎了口氣,她沉聲道:“孝誠仁皇後生下二阿哥時也是這般炎熱的夏日,因先前孝誠仁皇後折損過一個嫡長子,那孩子養到四歲沒了,孝誠仁皇後傷心欲絕,故而對尚未出生的二阿哥十分上心。”
“不光是故去的孝誠仁皇後,連我也十分緊張,臨近生產時將坤寧宮上下檢查了一遍又一遍,就怕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就連接生的穩婆不光是身家清白,更是提前拿捏住她們的家眷,就怕中途有什麽變數。”
“到了生產那日,因孝誠仁皇後並非頭一胎,生產時遠比我們想象中順利,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將二阿哥生下來,當時皇上與太皇太後等人都守在外間,有人將二阿哥抱出去了,就在這時候,有宮女說皇上派顧問行給孝誠仁皇後送來了冬瓜幹貝湯……孝誠仁皇後喝了這碗湯後血流不止,很快就沒了。”
哪怕這件事已過去十多年,可她說起來聲音仍是哦止不住的顫抖:“顧問行跟在皇上身邊幾十年,他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
映微一愣:“這事兒會不會是巧合?興許是恰好喝完這一碗冬瓜湯孝誠仁皇後就發作了,又或許,動手腳的是另有其人……”
完顏嬤嬤搖搖頭道:“不會的,從前孝誠仁皇後就愛喝冬瓜湯,孕期喝了不少,並無任何不對勁。”
“至於旁人下手,孝誠仁皇後有孕時我就對吃食特別注意,每每廚娘下廚時至少有兩人在場,就是怕有人動手腳。”
“事發之後我是悲痛欲絕,隱隱覺得是那一碗冬瓜幹貝湯不對勁,私自徹查,可當日做這碗湯時有三位廚娘在場,並無任何不對勁,湯做好了之後就交給了顧問行,從小廚房到內間的路上隻有顧問行一個人,是最好下手的機會。”
“這事兒不是皇上做的還能是誰……”
她直覺得自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任憑與誰說皇上害死了皇後,都不會有人相信的。
她便一直將這件事埋藏在心底,更是道:“貴妃娘娘覺得不敢相信是不是?這事兒不是沒有緣由的,當初皇上與孝誠仁皇後雖感情很好,可前有出身不凡,原被定為皇後人選的孝昭仁皇後,後有替皇上生下幾個孩子的榮妃……那時候索額圖大人因助皇上鏟除鼇拜一黨,朝中風頭正盛,若孝誠仁皇後生下嫡子,赫舍裏一族不管在前朝還是後宮都風頭無二。”
“皇上哪裏會允許外戚幹政的情況發生?隻有孝誠仁皇後死了,皇上勒令二阿哥不準與赫舍裏一族來往,就會風平浪靜……”
映微皺皺眉,隻覺得她這話猛地一聽合理,可仔細想來卻是錯漏百出:“你覺得皇上是去母留子?皇上若真想要對付赫舍裏一族,哪裏需要下這般力氣?”
“那時候皇上雖剛親政不久,根基不穩,可依皇上的心性,斷然做不出這等事情來的,他連對故去的孝昭仁皇後,佟佳皇後都能留幾分情麵,更何況對著他的結發夫妻?”
“若皇上真容不下孝誠仁皇後,又怎會允許她誕下嫡子?這麽多年來,皇上對二阿哥如何,旁人不清楚,難道你也不清楚嗎?”
完顏嬤嬤卻是鑽入了牛角尖,揚聲道:“那你倒是說說為何好端端的孝誠仁皇後喝了顧問行送的湯就流血不止?”
映微閉上眼,沒有接話。
答案是呼之欲出。
沒有人懷疑顧問行對皇上的忠心,畢竟他一個閹人,有沒有後代,皇上給他的財物已經夠用,尋常人又該拿什麽去收買他?他又怎會為了不相幹的人鋌而走險?
是榮妃嗎?
直到今日,映微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榮妃的情形。
那時候她剛入宮不久,正在裝病,榮妃差人給她送了些補品,雖說隻是看在一宮所居的情分上,但對一個剛進宮的小庶妃來說已經很是感動了,她便前去鍾粹宮正殿道謝。
她還記得正殿裏的榮妃在陪著三公主說話,一旁的搖籃裏睡著三阿哥,榮妃一臉和煦,仿佛後宮中的你爭我鬥,爾虞我詐和她都沒半點關係。
回去之後她就與春萍說以後她要是能與榮妃過上一樣恬靜的日子就好了……
映微百思不得其解,回蔚秀園之後就問起小卓子關於榮妃的事兒。
說起榮妃,就連小卓子對榮妃都是滿口稱讚,直道:“……榮妃娘娘剛進宮的時候奴才才幾歲,最開始榮妃娘娘可得寵了,後宮中除了孝誠仁皇後,就她最是得寵,她肚子又爭氣,一個孩子接一個孩子的生,隻可惜命卻不好,生下六七個孩子,如今隻有三公主和三阿哥立住了。”
映微知道榮妃疼惜孩子,當即心裏一動,道:“當初孝誠仁皇後懷二阿哥時,是不是榮妃也懷孕了?”
這等事兒太過於久遠,小卓子想了會才點點頭:“對,奴才記得孝誠仁皇後與榮妃娘娘是一前一後懷孕的,兩人的產期也就差了十來天而已,等著榮妃娘娘生產時,孝誠仁皇後剛去沒幾天,說是當時生產時候皇上都沒到場了。”
說著,他更是歎了口氣:“奴才還記得那小阿哥好像叫‘長生’,隻因先前榮妃娘娘前頭幾個孩子都沒養住,所以皇上才給小阿哥取了這樣一個名字,可惜這小阿哥不到一歲就去世了。”
映微聽到這裏,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榮妃看似淡泊名利,不爭不搶,可實際了?若她真的不爭不搶,為何朝中有不少大臣上書請皇上立三阿哥為太子?
說起來三阿哥比起大阿哥等人一向平庸,性子早不像小時候那樣驕縱霸道,倒有幾分榮妃的影子,不爭不搶,很是和氣。
身為皇上的枕邊人,映微知道皇上一貫喜歡這等性子的人,隻怕榮妃與三阿哥都在韜光養晦。
良久映微才道:“好,本宮知道了。”
說著,她更是叮囑道:“今日本宮與你打聽榮妃一事,你要守口如瓶,誰都不能說,記得了嗎?”
小卓子雖不明所以,卻還是點了點頭。
在他看來,自家主子與榮妃都是極好的人,好端端的,自家主子打聽榮妃做什麽?
因這件事,映微幾乎是一夜沒睡好,好不容易睡著,夜裏卻斷斷續續做著夢,一下夢見故去的孝誠仁皇後,一下夢見榮妃……零零散散的,等著她醒來之後,卻比一夜未眠還要累。
春萍瞧著不對,直說要請鄭院判來瞧瞧。
映微卻搖搖頭道:“不必了,本宮去瞧過太皇太後後回來補一覺就好了,對了,二阿哥那邊如何了?”
春萍一直派人關注著二阿哥的動靜,隻道:“娘娘放心好了,昨天晚上二阿哥身上就沒有發熱了。”
“您派過去的兩個宮女是老實本分的,想必會好生照顧二阿哥的。”
映微點點頭,這才放心。
至於二阿哥絕食一說,她一點不擔心,她長這麽大還沒聽說哪個人舍得把自己活活餓死,若二阿哥真有這個決心,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地步。
想到完顏嬤嬤,映微斟酌一番就道:“派人給完顏嬤嬤傳話,就說本宮賜她一個恩典,給她留個全屍。”
至於怎麽個死法,則由完顏嬤嬤自己選擇。
春萍應聲下去。
映微用過早飯,想著這兩日太皇太後身子尚可,就帶著幾個孩子前去探望她老人家了。
太皇太後瞧見孩子們自是高興不已,幾人正說著話,就有宮女進來傳話道:“太皇太後,榮妃娘娘前來與您請安了……”
映微臉上的笑容一滯,很快就恢複如常。
她正好想著什麽時候找機會試一試榮妃,沒想到這人就送上門來了。
太皇太後與後宮所有人一樣,對榮妃是印象極好,哪怕如今太子未定,膝下有兒子的榮妃也沒像惠妃,宜妃一樣整日來她人家跟前轉悠。
太皇太後的心裏像明鏡似的,隻道:“請榮妃進來吧。”
榮妃還是老樣子,進來時臉上掛著恬淡柔和的笑容,請安後則看向映微道:“……貴妃娘娘也在這兒?若知道貴妃娘娘也要過來給太皇太後請安,臣妾就該與你們一塊過來的,路上也有個伴兒。”
她們兩人之間的關係說好也好,但又沒有像映微與郭絡羅貴人,敏貴人這樣閑來無事會鬧鬧磕,就屬於碰上了能閑言幾句,倒也能說到一起去,可若是幾日不見麵,也不會惦念對方。
這等關係很是舒服。
映微仔細一想,隻覺得榮妃為人處世大有學問,既不會叫人提防,也不會叫人忘了她,與她相處,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若真是個簡單的,行事怎會如此熨帖?
她笑著稱是:“今日怎麽不見你將三阿哥帶來?太皇太後方才還與本宮說了,這些日子一些孩子時常前來探望她老人家,唯有三阿哥和四阿哥來的少些。”
榮妃笑著道:“三阿哥倒是想來,可臣妾不叫她來,如今太皇太後正在養病,臣妾怕他過來叨擾太皇太後,更與他說孝心不必流於表麵,他有這個心,想必太皇太後就很高興了。”
這話雖說的委婉,卻襯的大阿哥等人別有用心起來。
映微仔細一斟酌,愈發覺得她不簡單。
太皇太後卻讚許點點頭:“榮妃這話說的有道理,如今他們正是念書的時候,該以學業為主,哀家聽皇上說了,三阿哥雖不算十分聰明卻十分好學,就該這般,事緩從恒,凡事隻要有毅力總會做的好的,這一點,你教的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