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皇上也聽出這話的弦外之音來, 遲疑道:“老祖宗這話是何意?”
在他心中,後位隻屬於映微一人,不過如今立映微為後……似乎並不是最合適的時機。
後宮與前朝息息相關, 更像個縮小版的朝廷, 如今後宮中溫僖貴妃與映微皆為貴妃, 若要立後, 定會從其中兩人中選取一人, 論家世, 論資曆,論子嗣,皆該立溫僖貴妃的。
太皇太後咳嗽一陣, 隻笑道:“哀家這話是什麽意思,想必皇上是心知肚明。”
眼瞅著蘇麻喇嬤將屋內伺候的人都帶了下去,她老人家這才道:“映微與她姐姐一樣,不僅心地良善, 料理起後宮瑣事來更是手段了得, 被封為貴妃沒幾日,紫禁城上下所有人都對她讚不絕口,她布冰一事做的很好。”
“從前你與哀家說後宮中無合適人選被立為皇後,如今這不是有了嗎?”
皇上遲疑道:“朕也覺得映微很好, 隻是立後一事……卻是不宜操之過急。”
“哀家知道。”太皇太後頷首, 笑道:“近來溫僖貴妃身子如何,你我皆知, 如今她患上如此怪病, 想要痊愈, 隻怕比登天還難。”
“哀家也是看著她長大的,不願咒她, 卻也不得不承認她怕是沒多少壽數,到時候後宮上下就隻剩映微這一個貴妃,她又主持六宮上下瑣事,被立為皇後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說到這兒,她老人家頓了頓,道:“隻是哀家有件事想要求求皇上。”
皇上很少見到太皇太後有這般嚴肅的時候,當即忙道:“老祖宗說的這是什麽話?您直接吩咐朕就是了,何須用‘求’字?”
太皇太後卻正色道:“如今太子已十歲,年紀不算小,過幾年就能定下親事,娶妻生子了,哀家也不知道到時候還在不在,哀家想請皇上答應,若要立後,能否可在太子成親之後?”
皇上不解:“老祖宗這是何意?”
在他看來,太子娶妻與映微封後這兩件並不衝突,甚至是喜上加喜。
太皇太後沉默著沒有接話。
她老人家不好直言太子如今心性未穩,若將映微立為皇後,太子定會患得患失,情急之下若做出什麽事情來就不好了。
在他們老一輩的人看來,孩子成親後就是大人,穩重不少,到時候若太子真有什麽不該有的想法,有賢妻相權,興許不會再鑽牛角尖了。
好一會兒,她老人家才道:“你隻管答應哀家就是了。”
皇上想了想道:“好,朕答應您。”
太皇太後又道:“若是到時候哀家不在了,太子的親事就交由映微做主,縱然太子近來與映微不複從前親厚,可他們卻是血親,映微這孩子心地良善,定會為太子尋得一賢妻的……”
不管何時,談及生離死別這個話題都是傷感的,皇上皺眉道:“如今您身子好好的,怎麽說起這等不吉利的話?太子妃的人選還得等著您拍板了,不光您要看著保成娶妻,還得抱一抱他的孩子才是……”
太皇太後身子骨如何,她老人家是最清楚,這兩年明顯感覺身子骨大不如從前。
可這等話,她老人家卻不好對皇上說,隻道:“哀家不過閑來無事與你說上幾句話罷了,你答應便是了。”
老小老小,這人老了有的時候就像小孩子似的。
皇上無奈,自是連聲應下,心裏則想著太子娶妻一事並不著急,太子不比尋常阿哥,最得他器重,太子妃的人選更是要千挑萬選,不可馬虎。
***
映微不知道自己已悄無聲息被定為下一任皇後了,因從前她就協助溫僖貴妃協理六宮,如今主持起六宮瑣事來可謂不急不慌,甚至還有時間給六公主啟蒙。
比起四阿哥,給六公主啟蒙就頭疼多了,讓映微一貫懷疑這孩子是不是有多動症。
映微教六公主寫大字時,六公主說口渴了要喝茶。
映微教六公主讀詩時,六公主說要如廁。
映微教六公主讀詩時,六公主則說兔籠子還沒打掃了,更是抬起一雙人畜無害的大眼睛看向映微:“平娘娘,您不是說做什麽事情都要持之以恒嗎?今日事今日畢,不能拖到明天嗎?”
映微覺得有些絕望。
好在她一向百折不撓,很快就想出法子來,對六公主對陣下藥起來。
六公主素來好吃,映微便撿了描寫美食的詩句教她啟蒙:“來,六公主,跟本宮念,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六公主將杜牧的詩跟讀了一遍,砸吧著嘴道:“平娘娘,什麽是荔枝?我先前聽人說過一次,卻從未吃過了。”
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映微又哄著她讀了幾遍詩,待她會背後,這才道:“荔枝是南方的水果,紅殼白肉,一口咬下去甜甜的汁水迸在嘴裏,若是用冰鎮一鎮,味道十分好……”
說起來,她來到大清還未吃過荔枝了。
六公主聽的直咽口水,舔了舔下唇,低聲道:“那,荔枝肯定十分好吃,平娘娘,您吃過荔枝嗎?”
映微搖搖頭,自不能說實話:“平娘娘也是在書上看的。”
她到底是低估了小孩子的記憶力,更低估了六公主的貪吃。
近來皇上時常侍奉於慈寧宮,等著皇上再來儲秀宮時,六公主獻寶似的上前道:“皇阿瑪,皇阿瑪,這幾天我跟著平娘娘學了一首詩,是唐代詩人杜牧的,我背給您聽聽好不好?”
待皇上答應後,她更是脆生生一五一十背了下來,到了最後更是眼巴巴道:“皇阿瑪,您吃過荔枝嗎?荔枝好吃嗎?”
映微笑的嘴都酸了,指著六公主哭笑不得:“你這孩子,本宮教你那麽多首詩,今日教了你,你明日就忘了,唯獨這些詩記得卻比誰都牢!”
皇上也跟著笑起來,將懷中的十二阿哥交到乳娘手中,抱起六公主道:“朕自然吃過荔枝,讓朕想一想,味道很甜,怎麽,咱們恪靖也想吃荔枝了?”
六公主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忙不迭道:“不光我想吃,平娘娘也想吃,平娘娘說她在書上看過,說荔枝甜甜的,若是冰一冰就更好吃了。”
皇上下意識看向映微,對這話是半點不懷疑。
有道是有其女則有其母,這話總是沒錯的。
映微違心道:“臣妾又不是小孩子,可沒有那麽貪吃……”
“是嗎?”這話皇上可不信,當即就逗著懷中的六公主道:“既然咱們六公主想吃,朕就下旨叫人從福建送些過來,正好叫你平娘娘也跟著嚐鮮好不好?”
六公主十分高興,連聲稱好。
映微卻遲疑道:“皇上,這樣怕是不好吧,您遲早要將她寵壞的……”
她可是聽說過的,前幾年有個總督為討好皇上,快馬加鞭從福建送了整整五大筐荔枝來京,一路上費時費力,光是冰塊就用了不知道多少,更不必提一路快馬加鞭,勞民傷財,送到京城能用的荔枝卻不足一筐。
當即皇上就狠狠罷免了這總督的官職,更訓斥他不務正業。
從此之後,再無人敢送荔枝進京,甚至連各地那些時興的水果也不敢送,就怕馬屁拍到馬蹄子上去了。
皇上含笑道:“不礙事兒的,先前有人從福建送了荔枝進京,朕大發雷霆不光是勞民傷財就為了送幾筐荔枝,而是他這人既存心討好朕,卻不願多費心思,如今已至酷暑,若朕是他,大可以運幾棵荔枝樹進宮,既能減少損耗,又能方便許多。”
映微連聲道:“皇上果然聰明。”
皇上哪裏不知道映微的饞蟲被勾了起來,隻道:“正好近來太皇太後病著,借著這次機會差人多送幾棵荔枝樹進宮,叫後宮眾人都嚐嚐鮮。”
說著,他更是看向懷中的六公主:“這下可開心了?”
“開心了!”六公主甜甜一笑,“多謝皇阿瑪。”
隻是說完這話,她瞧瞧皇上,又看看映微,是欲言又止。
映微養大了她,一眼就瞧出她這是有話要說,隻道:“有什麽話你直說就是,可是還想要旁的好吃的?今日你皇阿瑪在這兒,若想要可得一並說了,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了。”
六公主揚聲道:“才不是了,我又不是貪吃鬼。”
說著,她更是掩嘴直笑:“我知道,皇阿瑪就是瞧見平娘娘想吃荔枝,所以才派人送荔枝進宮的是不是?”
皇上並未回答,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當真什麽都瞞不過咱們六公主的眼睛。”
這話,等於間接承認了。
半個月之後,五棵荔枝樹就送到了紫禁城。
雖說此般運送荔枝損耗小了許多,可整整五棵荔枝樹摘下來也不過十餘筐荔枝,每筐約莫十多斤,乾清宮,慈寧宮與寧壽宮那邊各得一筐,映微與溫僖貴妃平分一筐,剩下四位妃子分得一筐,阿哥所那邊分得兩筐子……零零散散分下去,分到每個人手上並無多少荔枝。
除去溫僖貴妃這些家世優渥的,映微等人都是頭一次吃荔枝,再加上送進宮的東西自是選的最好的,眾人吃起來是連連稱讚。
映微怕上火,吃的並不多,更是將自己宮裏的荔枝挪了一部分給四阿哥送去,至於章佳答應與布貴人位份低,能分得的荔枝也沒多少,她也一並差人送去了些。
六公主吃的滿嘴汁水,連連點頭:“真好吃,真好吃,怪不得楊貴妃也喜歡吃荔枝了,我要是她,日日都要吃荔枝!”
映微心想幸而這孩子不能嫁入皇家,不然言官的折子定是滿天飛:“好了,荔枝雖好吃,可吃多了卻上火,當心吃了牙齒疼。”
六公主這才念念不舍放手。
映微更是將荔枝做成冰飲,用荔枝,牛乳與米酒,最好加點玫瑰鹵子,就連一貫不愛吃甜食的皇上都連連稱讚。
可很快,因為荔枝就鬧出一件事來。
這一日太皇太後前去永壽宮探望溫僖貴妃,瞧見瘦弱的溫僖貴妃不免與她多說了幾句話,更是問起近來送到永壽宮的荔枝味道如何;“……說起來哀家也是許久沒嚐過荔枝了,今年的荔枝是連樹一並運往京城的,比先前吃的新鮮許多,你胃口一貫不好,嚐些新鮮滋味的東西可還吃得下?哀家那裏還有許多,你若是喜歡,哀家派人再給你送來些。”
溫僖貴妃皺皺眉,低聲道:“荔枝?什麽荔枝?臣妾這裏並未收到什麽荔枝……”
太皇太後一聽這話就知道事有蹊蹺,她老人家雖喜歡映微,可明麵上卻是一碗水端平的,當即就道:“請平貴妃過來說話。”
溫僖貴妃見情況略有些不對勁,隻道:“太皇太後,您不必費心了,臣妾近來胃口不好,什麽都吃不下……”
但對太皇太後而言,吃不吃得下是一回事,弄清楚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又是另外一回事。
映微很快就來了,聽說這件事後很是狐疑:“……怎會如此?當日內務府可是有賬冊的,後來臣妾也是看過那冊子,上麵有永壽宮太監領取荔枝的指印,這是不會弄錯的。”
說著,她更是意識到是永壽宮出了亂子,當即就命人將內務府的人喊來,當場指認,很快就找出了當初是何人領了那半筐子荔枝。
為首的太監跪在地下磕頭如搗蒜,連連道:“太皇太後恕罪,兩位貴妃娘娘恕罪,是奴才,是奴才膽大包天貪了貴妃娘娘的荔枝……”
聽這人說起,映微這才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
今日的永壽宮早已不複當初,從前門庭若市,熱鬧非凡,如今永壽宮上下卻是蕭條不已,冷冷清清,那幾個小太監領回來荔枝後,想著近來溫僖貴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胃口不好,就生出熊心豹子膽貪了那半筐子荔枝。
幾人也不怕上火,連夜將半筐子荔枝都吃的幹幹淨淨。
映微沉吟片刻,當即吩咐道:“來人,將這主謀拉下去掌嘴五十,剩下的從犯每人掌嘴三十,仔細徹查一番,若有知情不報人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這等事兒說大不大,可說小也不小,為了半筐荔枝要人性命,著實有些過了。
她更是對太皇太後道:“當初分發荔枝時臣妾就怕不夠,冰窖裏還存了一筐子,即刻就差人給溫僖貴妃送來。”
太皇太後見她行事周全,點了點頭。
誰知太皇太後還沒說話了,溫僖貴妃卻是虛弱開口:“還望太皇太後莫要責怪平貴妃,她剛主理六宮瑣事,有些事情有些紕漏也是正常,說到底,也是臣妾沒能管教好身邊的奴才……”
映微皺皺眉,想著從前的溫僖貴妃走的可是快人快語,不諳世事的路子,如今卻扮起小白花來。
永壽宮的人這般膽大妄為,與她能有什麽關係?
好在太皇太後卻是個明白人,道:“不是什麽大事兒,下頭的人好好敲打一番就是了,如今你病著,身邊的採雲姑姑那些得力的自要緊著你的身子,難免叫有些奴才鑽了空子,永壽宮內若轉不開,哀家撥兩個嬤嬤過來照看就是了……”
溫僖貴妃連聲拒絕,咳嗽幾聲道:“多謝太皇太後抬愛,臣妾聽聞您近來身子剛有些好轉,臣妾不能前去侍奉已是不孝,哪裏還能要您宮裏的嬤嬤?”
說著,她更是含笑看向映微道:“如今有平貴妃主理六宮,若臣妾遇上什麽事兒會去找平貴妃。”
太皇太後仔細一想,好像也是這個理,她老人家總不能將六宮中什麽事兒都攬在自己身上。
映微自連聲稱好。
隻是她多少覺得有些不對勁,臨走前更注意到溫僖貴妃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容,哪裏不明白其中有貓膩?
等著回去之後,映微則要小卓子去查查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可還未等小卓子查明整件事的真相,很快後宮中就已是謠言紛紛,說映微才被封為貴妃就急不可耐苛責溫僖貴妃,連荔枝都不願分給溫僖貴妃,指使幾個小太監作賤溫僖貴妃,若非太皇太後知曉,溫僖貴妃都不知道還有荔枝這回事兒了。
世上眾人大多都是偏向弱者的,一個是纏綿病榻、備受冷落的貴妃,一個是盛寵不衰、招人眼紅的皇上寵妃,許多不明內情的人自是站在溫僖貴妃這邊的。
就連好脾氣的春萍聽說這事兒都要罵人了:“……先前娘娘下令分發冰鎮綠豆湯後,後宮上下是褒揚不斷,可這事兒一出,那些人又倒戈相向,不少人說您心狠,容不得溫僖貴妃,真是升米恩鬥米仇,怎麽有這樣的人。”
從一開始映微就沒想到從這事上得到什麽回報,如今自也談不上失望,抱著十二阿哥的她臉色都沒變,隻道:“這麽熱的天兒,你也不怕上火?後宮中的人大多都是人雲亦雲的,旁人說什麽,他們就信什麽,本宮隻求無愧於心。”
如今的十二阿哥已經三個月,會認人,會笑了,每每映微一抱起他來,他就咯咯直笑。
映微見了是心情大好,更是道:“雖說如今的永壽宮不比當初,可採雲姑姑好歹也是故去孝昭仁皇後身邊的人,說有三頭六臂都不為過,有她坐鎮,永壽宮上下如何會發生這樣的事兒?”
很快,小卓子就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原來是最近採雲姑姑日夜照顧溫僖貴妃的緣故,永壽宮那些奴才的膽子也一日日大了下來,那日從內務府領回荔枝後也是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卻很快叫採雲姑姑發現。
但溫僖貴妃卻想著將計就計,任由事情發展下去。
至於這幾日的謠言,小卓子更是咬牙切齒道:“……這話也就三天前的夜裏開始傳出來的,奴才打聽出來了,溫僖貴妃身邊,惠妃娘娘身邊,還有衛答應等人身邊的人都是一樣的說辭,繼而這流言才越傳越凶!”
衛答應?
映微對這人有些印象,容貌不俗,生出來的八阿哥被抱到了惠妃身邊養著,想必她也就成了惠妃和溫僖貴妃的人。
興許是她容貌出挑,又或許是惠妃力捧,衛答應近來侍寢過幾次。
等著諸位妃嬪再來永壽宮請安時,映微不免多看了幾眼衛答應,隻見她衣著依舊樸素,卻容貌秀麗,容顏並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衰老。
衛答應與德妃雖都屬清秀美人兒,可一個宛如晨間茉莉,一個卻如綻放水仙,有種不一樣的美。
映微想著若自己是皇上,也會喜歡衛答應這樣的美人兒的,也不怪溫僖貴妃會將衛答應推出去爭寵。
近來溫僖貴妃雖臥病在床,在後宮中說不上話,可她的家世在京城,乃至於在整個大清都是赫赫有名的,若真想要拿捏惠妃與衛答應還是可以的。
對上映微的眼神,衛答應心裏是七上八下的,下一刻果然聽到映微緩緩開口道:“……前些日子太皇太後身子不好,皇上時常侍奉於慈寧宮,近來太皇太後身子好轉了些,皇上也公務繁忙,總不好像從前一樣,本宮便有心選個人去太皇太後跟前侍疾,也好替皇上盡盡孝才是。”
說著,她的眼神就落在衛答應身上:“衛答應,你可願意?”
衛答應一貫不顯山不露水的,想當初因容貌出眾也曾被人忌憚過,而後眾人見皇上對她平平,也就沒將這人放在心上。
唯一惹人注意的是她生下了八阿哥,近來也侍寢過幾次。
衛答應被點名,有些惶然無助,還未等她想好說辭,惠妃就已替她開口道:“貴妃娘娘,這衛答應性子膽小,很少見太皇太後,更是沒與太皇太後單獨說過話,若叫她去是侍疾,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咱們都知道說是侍疾,實則是陪著太皇太後說說話而已,到時候衛答應與太皇太後獨處一室,大眼瞪小眼的,豈不尷尬?”
雖說如今大阿哥大了,她沒有像從前一樣事事依附於溫僖貴妃,但當初為了接宮外的大阿哥回來,她多少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兒,溫僖貴妃手上握著她的把柄,她也沒有選擇。
映微笑了笑,道:“本宮倒沒想到這一點,隻想著衛答應生下八阿哥有功,性子又溫順,不知道惠妃可有推薦的人選?”
惠妃懶得在這等事上動腦子,當即想也不想就道:“喏,臣妾覺得您宮裏的章佳答應就不錯。”
她可真是想哪兒指哪兒。
正坐在下呆的章佳答應當即嚇了一跳,她向來膽子小,瞧見皇上都怕的不行,更別說看到威嚴的太皇太後。
映微下意識掃了章佳答應一眼,瞧見她那呆若木雞的樣子直覺好笑:“衛答應不成,這章佳答應哪裏就成了?章佳答應比衛答應還要膽小些……”
有些不知內情的妃嬪懼怕太皇太後,可不少進宮多年的老人兒卻多少知道些太皇太後的性子,知道太皇太後不僅不難相處,平日裏更是個極和善的人,當即就有幾個妃嬪毛遂自薦起來。
最後,映微選了替皇上生下兩位公主,卻都早夭的端嬪。
而此時,映微哪裏還有不明白的?這衛答應已然投靠了惠妃和溫僖貴妃。
她是萬萬沒想到溫僖貴妃真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哪怕變成如此模樣卻還不肯罷休,再想著近來紫禁城中流言是愈演愈烈,壓根鎮壓不下去,心裏多少有些不痛快。
等著眾妃嬪離開後,春萍上前替映微捏肩,更是出起主意來:“……娘娘何必煩惱?雙拳難敵四手,您雖得皇上寵愛,可身邊也得有幾個幫襯您的人才是。”
“雖說郭絡羅貴人素來與您交好,隻是她向來不怎麽得皇上喜歡,不如您也學著溫僖貴妃她們一樣,抬舉幾個小答應小常在什麽的?”
“若出了什麽事兒,好歹有個幫襯的人。”
說著,她的聲音更是低了低:“奴才覺得章佳答應就不錯,章佳答應沒什麽壞心思,膽子又小,若將劉海梳上去,也是個美人胚子,日後承寵後定對您忠心耿耿的……”
“春萍!”映微掃了眼坐在炕上玩九連環的六公主,低聲道:“當著孩子的麵,莫要說這些!”
說著,她的聲音更是低了幾分:“你這話叫本宮想起了故去的孝昭仁皇後她們,若本宮這樣做,與她們又有什麽區別?”
“任由她們去吧,若她們此舉真能搶走皇上的寵愛,那皇上遲早會被她們搶走的,本宮又何必在意?”
……
殊不知一旁炕上玩九連環的六公主豎起耳朵,聽的不知道有多認真。
小孩子就是這樣,你越不讓她聽什麽,她就越對什麽感興趣。
接下來的日子,映微則忙了很多。
她雖知道溫僖貴妃是有意為之,但如今她乃六宮之首,永壽宮也屬六宮範疇,心知這事兒溫僖貴妃算計她算計的也不算冤枉,便借著這個機會將六宮上下都梳理了一遍,像是那些喜歡偷奸耍滑,小心思不斷的,打的打,罰的罰,惹得人人惶恐不已。
等著皇上瞧見映微時,她難免有些精神不濟,皇上很是心疼:“……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你未免也太努力了些,就算真想要肅清後宮,何必挑這般熱的時候?朕瞧你瘦了不少。”
映微笑道:“若到了秋日,皇上您定又要說秋高氣爽適合帶孩子遊玩,到了冬日,您又要說天氣太冷,到了春日,則是春暖花開,適合散步賞花……照您這樣說來,一年四季都沒個合適的時候。”
“臣妾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心裏有事兒睡都睡不踏實,索性將事情都結局了算了……”
誰知她這話還沒說完,外間又有管事嬤嬤求見。
映微便拋下皇上與六公主,隻身去了偏殿。
皇上無奈搖搖頭,看著六公主道:“如今你平娘娘簡直比朕還忙。”
近來與九連環較勁的六公主卻瞧了瞧四周,見無人在意,低聲道:“皇阿瑪,您知道平娘娘最近為什麽不高興嗎?我知道!”
小孩子對大人的情緒分辨的還不是十分清楚,見映微略忙,麵色疲憊,隻當她不高興。
皇上可沒瞧出映微哪裏有不高興:“哦,那你與朕說說看。”
六公主趴在皇上肩上,靠近他的耳畔,低聲道:“前幾天春萍姑姑說要平娘娘抬舉幾個人去爭寵,平娘娘不願意,還說她不想和故去的孝昭仁皇後一樣,還說什麽若皇阿瑪要是真能被搶走,那也是早晚的事……”
說著,她更是嘟囔道:“皇阿瑪,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你要被搶走?你要被搶到哪兒去?”
縱然她這話說的不清不楚,皇上很快就聽懂了,隻道:“沒人能搶走朕的。”
他看向六公主,低聲道:“你平娘娘與春萍姑姑還說了些什麽?”
六公主仔細回想一番,歪著頭道:“春萍姑姑還要平娘娘抬舉章佳答應,但平娘娘沒答應,皇阿瑪,我不懂,要怎麽抬舉章佳答應啊?把她抬起來嗎?章節答應膽子小,若是將她抬起來,她不會害怕嗎?”
皇上啼笑皆非,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瓜子,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這些做什麽?”
頓了頓,他更是生怕六公主這沒心眼的孩子跑去問映微,隻道:“等著你長大就知道了。”
“今日這事兒是你與朕之間的秘密,咱們拉鉤,你可不能對旁人說起這事兒。”
還未等六公主答應下來,他就迫不及待與六公主拉了鉤,惹得六公主滿肚子狐疑卻也隻能答應下來。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後,映微就回來了。
皇上隻問發生了何事。
映微笑道:“不算什麽大事兒,近來天氣炎熱有座廢棄宮殿房子塌了一半,臣妾已經吩咐下去了,皇上不必擔心。”
皇上點點頭。
到了映微信期時候,皇上竟翻了章佳答應的綠頭牌。
說起來章佳答應進宮也有三年多的時間,除去剛進宮時侍寢過一次,後麵皇上好像忘了她這個人似的。
當消息送到儲秀宮時,春萍等人自是替章佳答應開心的,可章佳答應卻愁的都要哭出來了,連連來找映微:“貴妃娘娘,嬪妾,嬪妾能不能不侍寢啊?”
映微含笑反問:“你說了?”
“不能嗎?”章佳答應眼眶當即就紅了,低聲道:“嬪妾如今裝病肯定也是來不及了的,若嬪妾身子不舒服,敬事房就不會將嬪妾的綠頭牌送上去的,那……那嬪妾能不能說下午突然肚子疼?這樣就不會是欺君之罪了吧?”
映微很是不明白,問她:“為何你不願侍寢?後宮中的女人看到皇上一個個削尖腦袋往皇上跟前湊,你怎麽看到皇上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她隱約記得先前自己問過皇上一次的,說皇上為何不喜歡章佳答應,皇上說章佳答應性子太膽小了些,與這樣的人相處,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就將章佳答應嚇得幾宿睡不著,章佳答應累,他也累。
章佳答應低聲道:“嬪妾,嬪妾也不知道,嬪妾膽子小,當初選秀時原以為自己會落選的……”
映微卻知道其中緣由,當時佟佳皇後與溫僖貴妃一起操辦選秀,兩人雖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卻有著共同的目標,那就是不希望後宮添太過於出挑之人。
那等容貌好的性子不好,性子好的容貌就稍遜一籌……所以這幾年下來,當初進宮的幾個秀女竟無一人冒頭。
映微笑道:“你不必害怕,皇上雖是天子,卻也是凡人,你沒看到皇上陪六公主玩過家家,玩翻繩的樣子,你向來乖覺柔順,皇上哪裏會怪罪你?”
“本宮記得想當初你第一次見到本宮時也是嚇得直發抖,其實不是本宮下人,是你過不起心裏那道坎,你先前沒與本宮接觸過,所以在心裏給本宮設下框架,總以為本宮會是哪樣的人,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可後來接觸下來,是不是覺得本宮挺好相處的?”
章佳答應遲疑點了點頭。
映微臉上笑意更深:“皇上也是一樣的,你沒與他接觸過幾次,如何知道皇上不好相處?後宮上下,難道有人說皇上是個不好相與的人嗎?沒人這樣說過。”
“本宮教你一個法子,你在心裏設想皇上是你鄰家哥哥,多想幾次,等著再見到皇上時自沒有那麽害怕了……”
章佳答應點頭稱好:“那,嬪妾試一試。”
很快阿柳就將章佳答應下進去梳妝,映微身邊有兩個大宮女,阿圓跳脫,平素多是跟在春萍身邊打下手,阿柳沉穩擅梳妝,管著映微的私房銀子,兩個大宮女各司其職。
等著章佳答應出來時,別說映微眼前一亮,就連六公主都忍不住讚歎道:“章佳答應,您可真好看啊!就好像畫上的仙女似的!”
厚厚的流海被梳上去,畫了溫婉如玉的柳葉眉,唇上擦了胭脂色的口脂……章佳答應整個人都靈動起來,不複從前的呆板與怯意,渾身上下透著溫婉,還帶著幾分純真,這等氣質,在後宮中很是難得。
可章佳答應一說話就露了怯:“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映微含笑與六公主對視一眼,這才看著章佳常在正色道:“小孩子哪裏會撒謊?更何況六公主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裏會在這等事上撒謊?”
“你本就生的好看,從前是沒能好好梳妝打扮,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一打扮,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自是好看的很。”
六公主素來愛美,稱讚章佳答應幾句後也跑進去內間,非鬧著要阿柳也畫一畫。
趁著這個機會,映微又與章佳答應道:“……縱然你從未說過,可本宮知道你是極喜歡孩子的,不管是對四阿哥,還是對五公主和六公主,永遠都是笑眯眯的,你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有個自己的孩子?”
“血濃於水,這世上很多東西都會變,可母子之情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深,後宮的日子難熬,有個孩子,也有個盼頭。”
章佳答應自然是想的,想當初剛進宮時是日夜思想,想著自己有個孩子該如何如何可愛,可後來對皇上的恐懼戰勝了對孩子的渴望。
再後來,皇上忘了她這個人,她想了也是白想。
但三年多的時間裏,章佳答應時常想自己若有個孩子該多好,如今重重點點頭:“貴妃娘娘您放心,嬪妾……嬪妾,這次一定不會叫旁人看笑話的。”
映微從她麵上看到了堅毅之色,隻淡淡笑了笑。
傍晚時候皇上就過來了,先來看過了映微,問起她身子可有不適:“……你向來貪吃,這幾日可不準用冰的,一點都不成,別想著如今肚子不難受,若是吃了冰的辣的,肯定會難受的。”
映微含笑稱是:“您放心好了。”
皇上一貫對她貼心,可她向來身子康健,更別說自生了十二阿哥後,每次信期肚子一點都不痛,精神也好,簡直就像沒事兒人似的。
皇上這才放心了些,陪著她用了晚點,說了幾句話,陪六公主玩了會,看了看十二阿哥,等著時候不早了這才去了緩福殿。
映微則陪著六公主一起玩九連環,等著六公主玩的累了,這才卸妝沐浴歇息。
隻是等映微躺在**看書時,卻見著一旁的春萍是欲言又止,忍不住道:“你這是怎麽了?一晚上都吞吞吐吐的,怎麽,在本宮跟前你還能有什麽話不能說嗎?”
春萍知道有些話自己這身份是不該問的,可她伴隨映微身邊多年,實在是忍不住:“娘娘,奴才很好奇,您眼睜睜瞧著皇上去了緩福殿,去召章佳答應侍寢,您會難過嗎?”
頓了頓,她更是解釋道:“雖說皇上後宮無數,可畢竟章佳答應就在您眼皮子底下……”
若換成她,她肯定會難受的。
不光難受,她怕還會掉一夜眼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