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映微神色平靜, 語調更是不急不緩:“本宮知道的遠比你想象中更多,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本宮都知道, 甚至你不知道的, 本宮也知道, 譬如戴佳常在之死。”
方木德一愣, 下意識脫口而出:“戴佳常在不是投井自盡而死的嗎?”
話一出口, 他更是知道再無回旋的餘地。
縱然他猜到眼前之人是故意這般說, 想要引他上套,但他與戴佳常在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年幼時他方家已開始走下坡路,他額娘家中親眷一個個都是狗眼看人低的,無人瞧得起他們母子幾個,唯有戴佳常在永遠對他和和氣氣, 甚至親昵有加, 就連他能夠進紫禁城當侍衛也是戴佳常在遊說其阿瑪的功勞,要不然,就憑著他的家世,這等好事兒是想都不敢想的。
映微並未答話, 卻是反問道:“你覺得戴佳常在像是會自盡的人嗎?”
“本宮雖未有自己的親生孩子, 但也是撫養著六公主,孩子就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 就算她真要尋死, 也會安頓好孩子之後再投井的。”
“更何況, 戴佳常在先前因七阿哥東奔西走,甚至不惜觸怒皇上, 哪裏舍得拋下七阿哥而去?”
方木德最開始聽說戴佳常在死訊後也是一千一萬個不相信,可宮中已有論斷,他便並未多想,如今低聲道:“那依平妃娘娘所言,到底是誰害死了戴佳常在?”
映微道:“這件事上誰獲利最多,誰的嫌疑就最大。”
她並沒有與方木德說自己親眼見到溫僖貴妃害死了戴佳常在一事,一來這等事情她說了不見得方木德就會相信,二來她目前並不相信方木德:“溫僖貴妃算計了你與戴佳常在,讓她懷有身孕,戴佳常在生下七阿哥後一心為七阿哥打算,想將孩子養在永壽宮,這事兒溫僖貴妃自不會答應,所以就想著暗下殺手。”
“戴佳常在性子如何,你比本宮更加清楚,本宮相信溫僖貴妃也是知道的,活人遠沒有死人來的可靠。”
“更何況,在溫僖貴妃的計劃中,待戴佳常在一死她就將七阿哥接到永壽宮,不僅能夠樹立自己賢良淑德的名聲,也能拿捏住你,對她來說豈不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方木德遲疑片刻,很快就反問道:“臣如何知道平妃娘娘這話是不是真的?您口口聲聲說您知道戴佳常在是如何沒的,但您卻並未對臣說實話,臣……並不敢相信您。”
“這就隨你便了,本宮不勉強你。”映微笑了笑,早在方才她就預料到這種情況的發生,不過隻要能在方木德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就可以了:“你不相信本宮,本宮自也不會相信你,有些隱情要如何對你說?”
說著,她便站起身道:“本宮言盡於此,春萍,送客吧。”
正當她行至門口時,隻聽見身後傳來方木德的聲音:“平妃娘娘,您可敢對天起誓,確定是溫僖貴妃害死了戴佳常在嗎?”
“本宮自然敢。”映微轉過身來,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本宮不光敢對天起誓,更敢以自己,以六公主,以赫舍裏全族的性命起勢,若方才本宮之言有半句假話,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時下世人皆信鬼神之說,方木德也不例外。
更何況,他偶爾在後宮中行走,與瑪禮善私交匪淺,對溫僖貴妃與映微的名聲還是知道些的,相較之下,自然更相信映微。
方木德正色道:“好,臣信您!”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往外走,映微當即覺得有些不對,派小卓子前去瞧瞧,小卓子是叫都叫不住他,等著匆匆折身回來時隻與映微道:“娘娘,不好了,奴才見著方侍衛往永壽宮的方向走去,萬一,萬一……說了些什麽不該說的如何是好?”
好在映微留了後手,並未對方木德全盤托出,不然這事兒就麻煩了。
映微原以為方木德隻是去找溫僖貴妃理論一番,可萬萬沒想到方木德比她想象中愈發衝動,小卓子不光沒有拉住他,他卻是火氣愈盛,徑直到了永壽宮求見溫僖貴妃。
溫僖貴妃聽說他前來的消息,當下心裏就有種不詳的預感,明麵上她與方木德一向無來往,這人為何會突然過來?
溫僖貴妃當即就差採雲姑姑先出去看看,可還未等採雲姑姑迎出去,方木德就已闖了進來。
方木德本就生的高大,如今臉色陰沉沉的,看著就有幾分嚇人了。
採雲姑姑卻比溫僖貴妃鎮定許多,當即就冷聲道:“方侍衛,你莫不是瘋了?青天白日闖入永壽宮,你就算不為你自己想想,也得你的家眷想想!”
她將“家眷”兩字咬的極重,無非在提醒他若是溫僖貴妃想要為難七阿哥卻是易如反掌。
方木德乃習武之人,如今竭力壓製著心中的怒氣,可額上還是青筋直露,低聲道:“臣……有些話想要私下問問貴妃娘娘,還望貴妃娘娘遣散身邊的人。”
採雲姑姑自是不答應。
且不說男女獨處一室不合適,就說就方木德這樣子她也不敢叫屋內人都退下去。
方木德卻冷笑道:“採雲姑姑當真不願嗎?既然如此,那臣就開門見山了,臣想要問問貴妃娘娘關於戴佳常在之死可有蹊蹺?當初貴妃娘娘與臣說的是戴佳常在被平妃娘娘算計,被趕到了聽雪軒,誕下七阿哥後日子孤苦無依所以想不開才投井的……”
溫僖貴妃臉色大變,雖說永壽宮是她的地界兒,可她並不敢保證周遭人皆對她忠心耿耿,當即忙道:“姑姑,叫屋內不相幹的人都下去吧。”
採雲姑姑雖覺得不妥,卻還是照做,為保安全起見,她還是留在了屋內。
方木德直接道:“敢問貴妃娘娘,戴佳常在到底是怎麽死的?是不是您害死的?”
溫僖貴妃掃了他一眼,對他今日行徑很是不滿,若換成尋常人定不會承認,可她一向自視甚高,如今更覺得七阿哥在手,絲毫不懼盛怒之下的方木德,冷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難道還想同本宮算賬嗎?”
“戴佳常在也好,還是你也罷,都是個蠢的,當初本宮交代她那點小事兒都成不了,生下個跛子兒子後還妄圖威脅本宮?嗬,簡直是癡人說夢……”
她壓根沒注意到方木德眼睛已變得猩紅,雙拳緊握,渾然不知的她卻還是喋喋不休:“本宮知道你想要替戴佳常在報仇,可本宮先提醒你一句,紫禁城中折損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你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你那跛子兒子想想才是!”
隻是她的話尚未說話,方木德就已直衝上前,一把掐住她的頸脖,更是抬腳踢向她的肚子。
採雲姑姑一直有所防備,當下更是揚聲道:“來人,來人呐……”
很快就有人湧了進來,縱然方木德是皇上跟前的二等侍衛,卻也寡不敵眾,眾人合力,這才將溫僖貴妃從他手上救了下來。
可這時候卻也遲了,溫僖貴妃捂著肚子,隻覺得身下一陣陣熱流,呢喃道:“孩子,本宮的孩子!”
採雲姑姑反應快些,連聲差人請孫院正過來,更是厲聲吩咐道:“將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綁起來。”
行至方木德身邊時,她壓低聲音道:“我提醒你一句,若是你敢胡亂說話,七阿哥這命……是保不住的。”
方木德被帶下去之後,孫院正很快就來了。
女子有孕,越是到臨近生產就越是危險,孫院正匆匆趕時隻覺情況不對,忙請穩婆進來。
採雲姑姑忙的團團轉,又要進去內間主持大局,又怕方木德失心瘋攀扯出溫僖貴妃來,等著皇上到場時更是先發製人,將所有罪責都推到了映微身上:“……還請皇上替貴妃娘娘做主,奴才方才都問過了,方木德從儲秀宮過來後直奔永壽宮而來,更是衝貴妃娘娘動手!”
皇上生在紫禁城,長在紫禁城,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等荒唐之事。
雖說方木德隻是皇上跟前的二等侍衛,但他還是有幾分了解這人的,看著不像莽撞的,至於映微,就更不必說了,哪裏是會挑唆旁人謀害溫僖貴妃腹中孩子的人?
皇上冷聲吩咐道:“這件事尚不明朗,朕查清楚後自會還溫僖貴妃一個公道,當務之急是先救下溫僖貴妃腹中孩兒。”
採雲姑姑連聲應是。
等這消息傳到儲秀宮時,可謂闔宮大驚,春萍嚇得好一會兒才道:“……這人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可是不要命了?方才,方才奴才見他神色如常,要不然定吩咐小卓子等人將他攔住的。”
映微也沒想到事情會至此,也知道方木德行徑與儲秀宮有關,她脫不了關係,當即就急匆匆趕去永壽宮。
等映微到永壽宮時,永壽宮上下已亂成一團。
映微一露麵,在場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仿佛她是害溫僖貴妃早產的幕後推手。
皇上麵上除去焦急之色,也能算神色如常,看向映微道:“……穩婆已經進去了,孫院正等人都在裏頭,方才派人出來傳話,說應該是並無大礙的,就是溫僖貴妃收到了驚嚇。”
映微輕聲道:“皇上,今日這事兒……”
她的話還沒說完,皇上就已道:“不必多言,朕相信你。”
莫說映微,在場的惠妃等人神色俱是微微一變,更是私下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皇上不急不緩道:“想必這件事定有隱情,朕已命人將方木德看管起來,等著採雲姑姑閑下來再問問她,看這件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映微輕聲應是,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她是不怕的。
很快內間裏就傳出孩子的啼哭聲,接著孫院正就與抱著孩子的穩婆走了出來,這孩子是個小阿哥,小阿哥瞧著隻是有些瘦弱,卻是無恙,但孫院正卻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皇上見狀,心裏哪裏還有不明白的:“……你但說無妨就是了,今日你救下溫僖貴妃母子,理應有功,朕不會怪你的。”
孫院正硬著頭皮道:“小阿哥身子康健,但貴妃娘你昂……方才被人踢了肚子,又受了驚嚇,產程中也是幾經波折,恐怕此生再難有身孕了。”
皇上皺了皺眉:“朕知道了。”
皇上繼而才去內間瞧了瞧溫僖貴妃,溫僖貴妃瞧著是憔悴極了,耳邊的碎發已全部汗濕緊緊貼在臉上,嘴唇幹涸。
在皇上問起今日之事時,溫僖貴妃下意識看了眼身側的採雲姑姑,見她衝自己使了個眼色,當即心中會意,是什麽話都沒說,隻一個勁兒流眼淚。
採雲姑姑在一旁更是悲痛道:“……還請皇上看在貴妃娘娘生產不久,又驚聞噩耗的情況下,先讓貴妃娘娘養一養身子吧,當時奴才也在場,皇上若有什麽話,直接問奴才也是一樣的。”
跟在皇上身後的映微下意識皺了皺眉,這個採雲姑姑是個極不好對付的人。
果不其然,等著映微雖皇上去了外間,方木德也已經被捆在了堂下,衣裳上還沾著血跡,可麵上卻是半分悔改之色都沒有。
皇上揚聲開口:“方木德,你乃朕身邊的二等侍衛,朕素來相信你,今日之事,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方木德又能怎麽說了?他就算恨不得將溫僖貴妃千刀萬剮,卻也不能實話實說,若是說了,七阿哥該怎麽辦?
他也是有孩子的人,方才那一腳是腳下留情,若不然,溫僖貴妃的孩子如何保得住?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
採雲姑姑方才經他身邊時已“提點”過方木德,卻仍覺不保險,方才又派人過去“提點”過他幾句,如今見他一言不發也算滿意,急切開口道:“……方侍衛前腳從儲秀宮離開,後腳就到了永壽宮,若不是有人挑唆,就憑著他一個小小的侍衛,如何敢對著貴妃娘娘下此狠手?”
說著,她更是跪地哽咽道:“還請皇上替貴妃娘娘和小阿哥做主。”
皇上自是相信映微的。
但三人成虎。
前些日子因映微協理六宮發落了不少管事嬤嬤或管事太監,當時紫禁城中就有風言風語傳出,說映微仗著皇上寵愛,妄圖趁溫僖貴妃有孕取而代之,不然為何這般著急發落這些老人兒?
這些管事嬤嬤或管事太監不少是孝誠仁皇後在時就已在後宮任職,曆經幾位皇後,一個個皆無出錯之處,怎麽到了映微管事時就錯漏百出?這不是映微容不下他們,想換成自己人是什麽?
至於映微為何這般猖狂,好像也是說得通的,畢竟映微對上太後或溫僖貴妃都不曾收斂,仗著皇上寵愛肆意妄為也不是說不過去。
採雲姑姑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皆往這方麵引。
映微隻覺有些頭疼,雖說採雲姑姑的話無憑無據,皇上不見得相信,但這等話就像蒼蠅似的,不能對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卻也是挺煩人的。
誰知就在這時,一直跪地不語的方木德卻開口道:“皇上,這件事與平妃娘娘無關。”
頓了頓,他掃了眼採雲姑姑,眼中仍帶著滿滿恨意:“臣敢對天起勢,這事兒與平妃娘娘無關。”
皇上向來敏銳,再看在場幾人的神色,很快察覺到這事兒定有隱情,當即就吩咐先將方木德關押起來再審。
等著皇上帶映微離開永壽宮時,是一路無話。
映微與皇上相處這幾年,對皇上的性子也有幾分了解,知道皇上應該猜到這件事另有隱情。
兩人快行至儲秀宮門口時,她忍不住扯了扯皇上的袖子,低聲道:“皇上,您在想些什麽?難道就沒什麽要問臣妾的嗎?”
皇上這才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若想說早就與朕說了,可如今你不想說,朕也不願勉強於你。”
頓了頓,他更是道:“不過今日一事,你放心,朕相信你。”
“朕相信你絕不會做出這等狠毒的事情來的。”
其實他也是相信方木德的,一個男子,會衝著一個妃嬪肚子下手,若非恨極了,哪裏會下此狠手?
其實關於七阿哥身世一事,一直是映微的一塊心病,每每想起都覺得寢食難安。
雖說這件事上她並未對皇上有任何欺瞞,更覺得七阿哥身世一事不告訴皇上更好些,可她知道皇上對她極好,這樣大的事瞞著皇上還是覺得心裏過意不去。
想了又想,她還是在儲秀宮門口停了下來,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道了出來。
可她沒想到皇上並沒有她想象中生氣,甚至與平常神色無異,更是道:“……當日朕寵幸戴佳常在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朕當日隻是多喝了幾杯酒,神誌不清,哪裏會什麽都不記得?而且事後也不像行過**的樣子,但後來並未多想,更沒想到戴佳常在會有這麽大的膽子!”
雖說頭上戴了頂綠油油的帽子,但皇上從小在紫禁城沒少聽說過這等事兒,再者說了,他對戴佳常在壓根沒什麽印象,如今仔細回想一番,竟連戴佳常在長什麽樣子都不記得。
生氣多少是有些的,但這點怒氣很快就在映微那擔心的眼神中消耗殆盡:“……你一早知道這事兒,並沒有與朕說,是怕朕不高興還是怕遷怒於七阿哥?”
映微實話實說:“兩者都有。”
說著,她更是笑了起來:“可如今臣妾隻覺得自己當初的擔心是多餘的,皇上乃心胸寬廣之人,哪裏會因為戴佳常在一事而悶悶不樂?至於七阿哥,您富有四海,怎會介意給這孩子一口飯吃?”
有些話明知道是阿諛奉承,給自己戴高帽子,但這話從映微嘴裏說出來,皇上隻覺得聽了舒坦,冷聲道:“你那點小心思別以為朕不知道,怎麽,在你心中,難道朕就是那等小肚雞腸之人?這孩子生來就是個可憐的,朕何至於牽連到他身上?”
更何況,這等事涉及到皇家顏麵,他總不能公諸於眾吧?
其實在不知不覺中,皇上連自己都未察覺到他在許多方麵都受到了映微影響,從前的他可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的:“隻是方木德此舉……不管他是否有隱情,又是為了什麽,這條命怕是保不住了。”
這話是在映微意料之中的。
別說皇上,就連她都覺得方木德看著沉穩,實則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從一開始被溫僖貴妃算計與戴佳常在苟/且,繼而受溫僖貴妃挑唆,最後知道真相後莽撞衝到永壽宮……怎麽瞧都不像是個聰明人,不光不聰明,還有幾分惡毒,不然當初不會說妄圖迎娶春萍了。
她隻道:“皇上做主就是了,這個方木德,是死有餘辜的。”
可想到溫僖貴妃,皇上心裏卻不大舒服。
與佟佳皇後不一樣的是,皇上對溫僖貴妃並無情誼可言大,當初溫僖貴妃加害映微不成,卻間接害死了孝昭仁皇後,可這人卻並無半分悔過之意。
那時候皇上就知曉溫僖貴妃是個心腸狠毒之人,知曉溫僖貴妃害死戴佳常在是一點不意外:“至於溫僖貴妃,她如今剛誕下小阿哥,不必著急,朕……不會留她的。”
從前他也好,還是太皇太後也好,一味抬舉溫僖貴妃不過是為了製衡佟佳皇後,如今佟佳皇後故去,這人也沒留著的必要了。
很快,皇上就為溫僖貴妃所出的十阿哥取名胤?。
?。
祭名,名字並無什麽含義。
但若論起身份來,他在一眾阿哥中卻是僅此於太子的。
溫僖貴妃心中很是不悅,更不悅的是皇上對方木德的處置,雖說皇上下令將此人秋後問斬,卻並未禍及其家眷,更沒有處置映微,哪裏咽的下這口氣?
偏偏皇上來永壽宮探望她時更說什麽“如今她該以休養為主,等著出了月子以後也不便過於操勞,後宮中的瑣事暫且交給平妃處理好了”之類的話,當即她心中大驚,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她隻有掌管六宮之名,並無實權。
溫僖貴妃本就生產時傷了身子,如今又氣的病了一場。
***
映微一貫對後宮中的風言風語不在意,倒是聽聞方木德要被秋後問斬一事有幾分唏噓,更沒想到方木德托了瑪禮善傳話,想要在臨終之前見映微一麵。
映微想也不想就知道方木德會說些什麽,無非是認錯再加求她照拂七阿哥幾分。
可她並非觀世音菩薩,沒那麽好心,直說不見。
但想了想,映微卻問春萍要不要去見方木德最後一麵,畢竟當初春萍也曾付出過一腔癡心,人之將死,也可以做個了斷。
春萍開始直說不見,後來想了想,還是答應下來。
等著春萍從牢獄回來後眼眶是紅紅的,躲在屋子裏半晌沒出來,到了傍晚時候才見映微。
映微正在陪六公主下五子棋了。
縱然她很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勝於雄辯,四阿哥的棋藝飛速進展,如今她對上四阿哥都有些吃力,唯獨對著胖娃娃六公主很有勝算,卻是勝之不武。
六公主人菜癮大,輸了幾局卻還纏著映微,映微沒法子,隻能叫阿圓陪她下五子棋,自己則帶著春萍去外頭散步了。
春萍聲音有幾分嘶啞,低聲道:“……娘娘,奴才見到方木德了,他說他自知有罪,不敢奢求娘娘原諒,隻求娘娘看在七阿哥無父無母的份上能照拂七阿哥幾分,若有下輩子,他與戴佳常在下輩子做牛做馬都會報答您的恩情的。”
映微掃了她一眼,柔聲道:“這話倒是在本宮的意料之中,那他對你可有說些什麽?”
“他與奴才也說了許多。”春萍一說這話,又有幾分哽咽了:“他說奴才是個好姑娘,他配不上奴才,奴才會尋到更好的夫君的……”
有些話她沒說,方木德竟衝她下跪了,說這輩子自己無愧所有人,最對不起的就是她。
男子漢跪地跪地跪父母,如今他身在牢獄,不能彌補春萍,唯有一跪謝罪。
春萍跟在映微身邊多年,多少也學了些本事,不說別的,眼前之人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到了最後,她更是吸了吸鼻子道:“反正如今說什麽都晚了,世上男子大多就是這麽一回事,娘娘,您就別幫奴才尋摸什麽夫婿了,奴才呆在您身邊就已知足,您若嫌棄奴才,非要將奴才趕走,那奴才也無話可說……”
映微隻好說隨她去了。
映微向來不隨意承諾別人,對於方木德的請求,她並未答應,但早在很久之前就叮囑四阿哥要多多照顧七阿哥,當哥哥要有當哥哥的樣子。
四阿哥一向對她的話銘記於心,沒有不答應的,甚至還時常邀六公主一起去阿哥所看七阿哥。
小姑娘家家的,向來都是愛心爆棚,六公主對這個跛足的七阿哥一向照顧有加,甚至到了皇上跟前也是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這幾日說七弟弟會叫她六姐姐了,過幾日又說七弟弟哭起來時鼻子會鼓泡泡……
一開始,映微多少有些擔心皇上會遷怒於七阿哥,可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皇上對七阿哥的態度並未改變,她這才放心不少。
這一日,映微卻是碰上了難題。
十阿哥即將滿月了。
這幾年朝廷戰事不斷,皇上下令後宮中要節省開銷,像先前衛答應生下八阿哥,宜妃生下九阿哥,滿月禮都是沒有大辦的。
可溫僖貴妃身份乃是六宮之首,又是頭一次生下孩子,這孩子想必也是她這輩子唯一一個孩子,所以便有意風光大辦十阿哥的滿月禮,甚至還差人與映微說什麽“若是平妃娘娘覺得為難,這份銀子永壽宮出了就是了”之類的話,語氣之狂妄,活脫脫像暴發戶似的。
有道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溫僖貴妃厭棄映微,太後也不喜歡映微,這次溫僖貴妃竟不知怎麽求得太後庇佑,太後話中也有十阿哥身子不好,總該好好辦辦滿月禮衝衝喜。
一時間,六宮不知道多少雙眼睛都盯著映微。
溫僖貴妃這次有太後撐腰,自是不懼,宜妃等人又是虎視眈眈盯著映微,映微隻覺得這是自己協理六宮以來遇上最大的難事兒。
春萍直出主意勸映微將這事兒稟於皇上,映微卻道:“……哪裏有這樣的道理?皇上本就因朝堂瑣事日夜煩心,本宮怎能拿這些小事兒去叫皇上愈發煩惱?容本宮想想,總有法子的。”
她一向信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畢竟距離十阿哥滿月禮還有半月的時間,她也沒因為這事兒寢食難安。
不得不說她運氣一向好得很,沒過幾日,她就聽說太皇太後回宮的消息。
待她聽說這消息時,太皇太後等人已行至神武門。
映微忙起身前去恭迎。
太皇太後一回宮就瞧見浩浩****一群人在迎接自己,隻對皇上道:“……哀家就是不願你們這樣,所以快到紫禁城才與你們通傳的,不曾想你們還是鬧出這樣大的陣仗來。”
說著,她老人家更是道:“幸而得佛祖保佑,溫僖貴妃她們三個都平安誕下孩子。”
雖說她老人家去五台山有大半年的時間,就連過年都未曾回京,可瞧著精氣神卻比從前更好了些。
皇上這才放心,扶著她老人家的手道:“老祖宗說的這是什麽話?您一走都是大半年,不光是朕,後宮上下誰不惦記您?一聽說您回宮來了,自然紛紛迎接。”
他這話音一落下,眾人不免紛紛附和。
老小老小,這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似的,太皇太後也不例外,明知道在場沒幾人是真心的,可麵上的笑意卻是怎麽都擋不住。
等著回到慈寧宮後,太皇太後更是招呼著他們吃茶:“……這茶是哀家從五台山帶回來的,雖比不得紫禁城裏的茶好,卻是別有一番滋味,你們且嚐嚐看。”
眾人直稱讚好茶。
太皇太後的眼神落於宜妃與衛答應身上,道:“……你們和溫僖貴妃平安誕下阿哥,實在是辛苦了,你們可是大功臣,如今國庫空虛,朝廷戰事不斷,連累你們連阿哥的洗三禮和滿月禮都不好大辦,哀家和皇上記得你們的功勞。”
她老人家說話一向頗有水平,幾句話說的宜妃麵上笑意不斷,縱然先前覺得有些委屈,如今也覺得這委屈值得:“太皇太後這話可是折煞臣妾等人了,您遠在五台山為大清,為皇上日夜祈福,臣妾等人自也要竭盡全力為皇上分憂才是,阿哥們年幼,若是太過張揚反倒會折損了他們的福氣。”
坐在太皇太後下首的映微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縱然她並不懼溫僖貴妃等人,可太皇太後一回來,她心中仿佛有了定海神針一樣,踏實不少。
她更覺得十阿哥滿月禮一事似有貓膩,太皇太後看似褒讚宜妃與衛答應,但若是溫僖貴妃再鬧著大肆給十阿哥辦滿月禮,豈不就是不懂事,不為皇上分憂解難?
縱然溫僖貴妃要強,可就算再借她一個膽子,她也不敢的。
太皇太後縱然看起來精神不錯,可她到底年紀大了,又是舟車勞頓,略說了會話麵上就略顯疲憊。
皇上便要帶著眾人下去,太皇太後微微頷首道:“……好,你們都下去吧,太後再陪著哀家說說話。”
太後對上太皇太後的眼神,心裏當即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待眾人都退下去後,太後遲疑道:“老祖宗有什麽話要與臣妾單獨說?”
太皇太後掃了他一眼,哀家聽說你前些日子病了一場?
這下太後還有什麽不知道的?猜到太皇太後定知道五阿哥與六公主爭執一事。
說起這件事,太後也是滿肚子委屈:“可是有人與您告狀了?”
太皇太後對這個侄女有憐愛之意,可更多的卻是無奈:“沒人與哀家告狀,這等芝麻綠豆大點小事兒,你覺得有人會與哀家告狀?你不嫌醜,哀家還嫌臊的慌!”
滿蒙一家親,想當初科爾沁草原送來一位侄女前來嫁與先帝,卻因性子要強驕傲,驕縱跋扈,最後落得被廢的下場。
而後,科爾沁草原送來太後過來,這人性子倒是乖覺綿軟,卻是一點脾氣都沒有,好的不像話,如今堂堂一個太後,卻是任人拿捏:“莫說壽康宮大大小小的事情哀家知道,這後宮上下有什麽事哀家不知道?”
“從前哀家便時常叮囑莫要太過於驕縱五阿哥,可你從未將哀家的話放在心上。”
“你自覺身份尊貴,無人敢對你說三道四,可那些人背後如何議論,你又豈會知道?就五阿哥與六公主之事,哀家不光沒有覺得平妃有錯,反而還覺得她做的很對……”
太後一貫是個脾氣好的,但也不是一點脾氣都沒有,這些日子來翻來覆去將這件事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覺得委屈,將事情囫圇說了一遍,話裏話外皆是皇上與映微沒有將她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