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意消磨

◎哪怕恢複不了,你依然是聲名最盛的韓家女◎

沙州足足熱鬧了一個月,隨著五皇子一行人踏上歸途,城內恢複了平靜。

石頭與伍摧傷好得差不多,耐不住軍驛的無聊,跟著陸九郎出來吃喝,等飽得快挪不動了,給他帶到了南邊斜街的一方宅院。

宅院門舍精雅,粉壁烏簷,外頭立著栓馬石,一溜院牆平整方直,出了巷口就是大街,在寸土寸金的沙州可想價值,縱然赤火營軍餉豐厚,當兵的也絕買不起。

伍摧看怔了,石頭看傻了。

陸九郎取出鎖匙打開院門,三人將裏外繞了個遍,院子格局方正,屋宇淨瓦明堂,舒適又體麵,連花木也養得青碧茂盛。

石頭簡直心花怒放,“九郎,這真不是做夢?安家居然送你這麽好的宅子!”

伍摧又羨又妒,“你小子走狗運,順手一救就得個宅子,韓家怎麽不給我們也賞一套!”

韓家給的賞銀也極為豐厚,但伍摧可舍不得用來買位置這樣好的宅院。

陸九郎心中雪亮,若他僅是個大頭兵,安家哪會如此慷慨,當下也不道破,抑住得意道,“主屋是我的,廂房給你們,以後在城裏就有宿處,不必趕著回營了。”

廂房的桌榻齊全,被褥蓬鬆綿軟,石頭撲去打了個滾,萬分陶醉,“比軍驛舒服多了,我今晚就住這!”

伍摧實在豔羨,酸嘰嘰的挑剔,“送了院子怎麽沒配幾個仆人,難道還要自己灑掃?”

陸九郎慢悠悠道,“當然送了,我沒要。”

伍摧宛如看傻子一般,“白送的為什麽不要?”

陸九郎一嗤,“你當什麽都能收?空了就掃掃院子,餓了自己買吃食,我還有事要辦。”

他將鎖匙一拋就走了,伍摧訝道,“陸九能有什麽事?”

石頭與陸九郎相伴多年,看宅子與自己的無異,快活的要命,“他去南樓取胡餅,趕時辰呢。”

南樓的胡餅用馬油拌餡,出名的鹹酥脆美,伍摧一聽口水湧動,“早知道跟著去,剛出鍋的最好。”

石頭哈笑出來,“你哪買得到,九郎付了雙倍的銀子,要帶去探將軍。”

伍摧的希翼落空,悻然道,“將軍什麽山珍海味吃不著,受他這點小伎倆?不如給我呢。”

石頭晃著鎖匙喜滋滋的在院裏轉悠,沒理他的牢騷。

伍摧忍不住叨咕,“陸九為啥這麽貼著將軍?想討好了加官進爵,還是有別的花頭,我怎麽越瞧越不對勁?”

石頭又一次否認,“大約就是想再熟絡些,跟將軍近了又沒壞處。”

伍摧很是懷疑,鄙夷道,“你個憨腦袋,問了也白問!”

陸九郎來過韓府兩次,給賞異常大方,門子印象深刻,通報也勤快,不一會就放他入宅。

他給帶著過了兩重院,聽見爭執之聲,隨後方景疾步而出,恰遇上陸九郎,現出一抹怒意。

韓昭文從後方追出,麵色同樣不大好。

方景也不理陸九郎,恨道,“韓大人讓這小子做我兒的副將,我兒沒了,他和七小姐卻無事,隻有韓家人的命才是命?”

韓昭文拄著拐,懇切的勸道,“姑父何必這麽說,方毅是自家人,阿爹與你一樣痛心。”

方景的神情更難看,“他會痛心?一個野種都能活下來,韓家受朝廷勳賞,享盡風光,方家得到什麽?蘭州之戰我落了傷,獨山海更連兒子的屍首也收不著!”

韓昭文待要再勸,方景不肯再聽,怒衝衝的走了。

這一遇宛如火上澆油,韓昭文又不好遷怪,對著陸九郎眉頭一蹙,“你怎麽會到此?”

陸九郎對著韓家二公子也不懼,大方道,“韓大人許我來探望韓七將軍。”

韓昭文一怔,目光在他拎的紙包一掠,一時不知說什麽,揮手放了。

今日風大,不宜庭院見客,韓明錚在主屋邊的茶室歇著。

侍女們也慣了,見陸九郎來就退下去,他將胡餅放下,還未開口,韓明錚已對他伸出手。

陸九郎一怔,腦中飛轉,將手搭過去,韓明錚借力一扯,裘氅滑落,成功站了起來。

陸九郎瞬時明白,她要趁侍女不在嚐試行走,趕緊抬臂一架,果然扶了個正著。

韓明錚躺得太久,腿腳虛透,根本站不穩,給扶持行了數步,額上就滲出了汗。

陸九郎停下步子,將她扶回椅上歇息。

韓明錚僅是如此短促的使力,已然麵容泛白,呼吸緊促,半晌才緩過來,“再來。”

她一次又一次嚐試,漸漸的唇色透紫,汗濕遍身,胸口提不上氣,驀然栽了下去。

陸九郎一把抄住,抱回去裹緊了氅衣。

韓明錚好一陣才清醒,心情糟糕之極,明明休養多日,身子仍這樣差,略一行動就肺腑窒痛,吸不進氣,竟比三歲孩童還不如。

陸九郎不言語,取出一個胡餅啃咬,嚼得香氣四散,脆聲咯嚓作響。

韓明錚悶了半晌,跟著摸了個餅咬起來,嚐著鹹香油辣,不覺道,“餅不錯,哪裏的?”

陸九郎回道,“南樓的,一天隻出三爐。”

韓明錚似聽人提過,“據說不好買?”

陸九郎輕描淡寫,“不是隻有熬等這一條道,方法多著呢,餅到手就行。”

尋常一句對答,韓明錚不知怎的覺出異樣來,望了他一眼。

陸九郎果然有別意,“哪怕恢複不了,你依然是聲名最盛的韓家女,過得不會比從前差。”

韓明錚一刹通透,“顧太醫到底怎麽說?”

陸九郎決意不再隱瞞,“說你受傷極重,淤血入肺,或許終生難以消除。”

韓明錚心室驟涼,明白了母親為何百般關切,不許輕易下榻;為何稍加活動,侍女就如臨大敵;就連阿策也不再提軍中之事,每個人心知肚明。

陸九郎見她捏著半個胡餅發呆,拿不準情緒,緩聲道,“不能上陣也無妨,隻要挑個強悍的夫婿代掌,與你親自領軍並無不同。”

韓明錚沒有理會,過了半晌繼續咬餅,吃完後開口,“陸九,你將書案的匣子拿來。”

陸九郎取了給她,韓明錚打開匣子,裏頭是一把漆黑的短刀,還有一枚錦袋。

韓明錚將錦袋一遞,陸九郎接過一倒,掌心多了十餘枚晶亮的寶石。

韓明錚靜道,“刀據說是天竺王的秘藏,鞘上的石頭我讓人取了,你拿去花用,以後每隔一日來陪我習練。”

寶石絢麗多彩,足以令世間女子喜笑顏開,她卻視如瓦礫,隨意一給。

陸九郎不見狂喜,隻道,“你傷在肺腑深處,強行習練不會有任何助益,隻是自討苦吃。”

韓明錚不想聽,“這些與你無關,遵令就是。”

陸九郎沉默的垂下眼,眸光落在匣中的短刀。

韓明錚略為詫異,“你不喜歡寶石,想要這個?”

陸九郎不言不語,意味難明。

韓明錚拔出短刀審視,刀身漆暗一無裝飾,卻幽銳而懾人,帶著無形的寒煞,“你的眼光很好,但不能給你,無論旁人怎麽說,我一定會拿起它,回到陣上。”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比較瘦,晚八點加一瘦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