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尋仇怨

◎除非他是阿爹從前的風流債,但又沒半點相似。◎

八百人出營遊擊,歸返時不足五百,個個黝黑精瘦,機警如狼,腰囊塞滿了戰利品,一入營門就贏得了全軍的歡呼讚羨。

沙州城也有喜訊傳來,朝廷派使者攜來聖旨,冊封韓戎秋為沙州防禦使,正式統領河西五州。消息一經散出,河西百姓喜不自勝,載歌載舞,為重歸中原王廷的治下而狂喜。

韓平策親自過來犒軍,在校場宣講完一番冠冕堂皇的話,頂著雷動的呼聲下台,打量許久未見的妹妹,他忍不住念叨,“又黑又糙,阿娘更要嫌你像個小子了。”

韓七雖然疲累,一歸來就聽到好消息,心情極好,“河西有了歸依,阿爹也得了朝廷的敕封,不枉千裏遠赴天德城。”

韓平策也欣慰,“聖旨寫了一大堆,全是誇咱家的話,你頭回領這麽多人,遊擊的感覺如何?”

韓七雙眼驟亮,近乎嚷出來,“有趣!難怪你總想出去,明年開春了我還要去。”

她似一隻剛會撲獵的幼獸,迫不及待的練爪子,韓平策想笑又繃住臉,“膽子不小,這是扯著猛獸的胡子耍鬧,一旦給大軍撲到就完了。”

韓七笑吟吟的戳穿,“這是阿爹教訓你時說的話。”

韓平策毫不心虛,“那時我年少無知,如今懂事了,所以教訓你。”

韓七斜眼瞧著兄長,望天一哼,“我有最好的輕騎,蕃軍追不上,年年都是敵人來侵擾,必須以攻代守,以牙還牙,百姓才能安生,這話又是誰說的?”

韓平策忍不住笑出來,敲了敲她的頭,“你這丫頭,學得跟我一個樣。”

韓七的頭發數月未梳,糾成亂草一般,一敲頓時覺得癢,忍不住撓了幾下。

韓平策頗有經驗,“別撓了,你又不像爺們能在野溪裏撲騰,肯定生了虱子,回去藥湯浸發,讓丫環多篦幾回就好。”

韓七沒在意,“你說得對,遊擊確實練兵快,三個月就脫胎換骨。”

韓平策看一幫狼崽子也很滿意,“你年少威望不足,得親手訓的兵才好使,這些人對你已經信服,從中再拔三百精銳,以後就當你的近衛。”

韓七躍躍欲試,“既然近衛有了,下次出戰可得讓我去。”

韓平策忍俊不禁,又指點道,“養兵跟養狼差不多,讓他們跟著你打勝仗,肉給足,才有忠誠不二。遊擊許了戰獲自留,你再給幾日假,這幫渾小子回家耀足了麵子,以後上陣再險也會爭先。”

正說話間,他不經意瞧見一張臉,刹時想起來,“姓陸的近一陣如何?”

韓七中肯的評論,“在赤火營還算老實,操練肯下功夫,出去作戰也像個樣,有些長進。”

韓平策默然片刻,“阿爹將之前繳獲的回鶻物資送去甘州,換了裴家息事寧人。”

韓七聽得神情古怪,韓平策又補道,“我私下問了二哥,他也想不通。”

韓七忍不住看向士兵堆裏的陸九郎,他正倚著木欄聽隊友誇口,哪怕灰髒疲遝,依然可見眉眼銳秀,額方鼻挺,天生的精致俊俏。

韓平策索性挑破,“這實在沒道理,除非他是阿爹從前的風流債,但又沒半點相似。”

這確實匪夷所思,韓七也難免結舌,“是二哥的猜測?”

兄弟間私下議過幾回了,韓平策道,“大哥也這麽猜,阿爹年前讓人去天德城查了這小子的一切,特意避開了裴家的眼線。陸九郎並非天德城出生,幼時隨母從河西遷去的,要是毫無幹係,阿爹會如此優待?他對我都沒這樣寬容。”

大家族多個外室子並不鮮見,韓七有些猶豫,“要是真的,阿爹為何不直說?阿娘也不至於為這個置氣。”

韓平策聳聳肩,“或許嫌他太不成樣,所以塞進青木營錘練,如今又扔給你盯著。”

韓七垂目凝思,聽起來似乎很合理。

韓平策不忘叮囑妹妹,“這小子心性不佳,拘在軍中少生些事,過幾年給個虛職養著算了,千萬別讓他知道,不然仗勢張狂起來更麻煩。”

韓七深以為然,看陸九郎的眼神又不同了。

陸九郎似有所覺的轉臉望來,兄妹二人立時移開目光。

韓平策驀然想起,“完了,營裏交待完了趕緊走,阿娘讓我拎你回去,晌午前得見人!”

兄妹二人打馬衝回沙州城,一進家門就撞見粉麵含威的韓夫人。

韓平策趕緊賣乖,“阿娘!我將小七帶回來了,這丫頭髒得沒個樣,頭發都生虱子啦,可得好生整治。”

言畢,他扶著妹妹的肩膀往前一推,轉腳就溜了。

韓夫人眸光一睨,眾多侍女一圍,韓七就知道大事不妙。

等她終於坐下來,已經不知被刷洗了幾遍,篦了多久的頭發,敷了多少層香膏與香脂,案上擺滿她愛吃的菜,配上了解膩的飲子與甜瓜。

韓夫人含笑看她進食,檢視女兒濃密的烏發,總算略為滿意,“明日城西賽馬球,策兒要陪宋家的小娘子觀看,你也一道去。”

韓七給香脂熏得鼻子都不大靈了,好奇道,“已經定了宋家?”

韓夫人氣定神閑,“策兒樂意,你阿爹也點了頭,過些時日就把婚事辦了,我也好省心。”

宋家是沙州望族,可謂門當戶對,韓七想起哥哥居然半點口風不露,定是害羞了,她忍笑道,“哥哥陪是應該,我跟去礙眼做什麽,不如在家歇著。”

然而韓夫人的苦心不單在小兒子身上,“你也不小了,一樣得留心,馬球場上聚了不少名門子弟,你瞧一瞧哪個順眼,看完了回來跟我說。”

韓七一靜,怔怔的停了箸。

韓夫人掃她一眼,嗔怪道,“策兒的婚事定了,家裏不就剩下你?出去一趟黑成這樣,相看都不好安排。”

韓七的嘴裏忽然沒了滋味,“聽說有的人家到二十才嫁女。”

韓夫人眸光溫軟,語重心長,“成婚晚幾年無妨,議親得趁早,門第相宜的不多,不能讓好男兒給別家搶了。知道你愛去營裏,但女兒家哪能一輩子如此。”

韓七抬起眸,帶著明秀的稚氣,懇求道,“阿娘,我喜歡練兵,既有趣,也能幫上家裏。”

這孩子從來乖巧,極少這般撒嬌,韓夫人心一軟,柔聲一歎,“就不該答應你習武,你娘將你托給我,不是為了讓你上戰場,萬一有個好歹,我怎麽對得起她。”

韓七卻笑了,“不會的,母親在泉下知道我長了能耐,一定很歡喜。”

韓夫人啼笑皆非,拿出威嚴,“你哪懂做母親的心,她盼著你有個好歸宿才是,聽阿娘的話,明日好生挑一挑,這是終身大事,沒什麽可羞的。”

韓七無法,怏怏的應了一聲。

石頭簡直要樂瘋了,軍中給假,幾個夥伴一起入城,將所獲的戰利品換成金銀,加上幾個月的餉銀,他的腰包驟然鼓起來,喜得連步子都不會邁了。

其他夥伴同樣喜氣洋洋,錢到手迫不及待的歸家去了,餘下陸九郎與石頭在街麵晃**。

石頭已經開始發夢,“一年不到就賺了這麽多,再過幾年不就攢出個宅子了?”

陸九郎心底也滿意,嘴上卻道,“你當機會常有?遊擊不過是小打小鬧,碰上大戰誰知能不能保命。”

石頭才不理會,充滿了期盼,“九郎,你說要不賃個屋子,以後來城裏不用住客棧,我們有自己的窩。”

陸九郎想也不想,“賃了有什麽用?平常又不能離營,白白浪費銀錢,不如多吃喝幾場。”

石頭給澆了瓢涼水,喪氣的望向街麵,恰好行過一處花樓,時逢盛夏,門外的女郎輕羅袒領,露出胸口雪也似的凝脂,嬌滴滴的喚叫。

石頭已開了竅,哪經得往這等**,看得兩眼發直,“九,九郎,你瞧——”

陸九郎見他的傻樣,睨笑一聲,“心癢了?別怪我沒提醒,下等的窯1子髒得很,去一回惹一身爛病;上等的你逛不起,兩三天就耗得屁股精光。”

石頭頓時泄了氣,悻然道,“你以前不也常進堂子?”

陸九郎一派理所當然,“我去是女人給我送錢,求著我親近,我還未必肯敷衍,是你能比的?憨貨還想動花腦筋,嫌錢多了不如送我。”

這還真不是吹噓,花娘確實對陸九郎熱情萬分,媚眼頻飛,綺態百出,隻差解衫相迎。

石頭給比得灰頭土臉,幹巴巴瞅了兩眼,快步逃開了。

前方是沙州出名的酒樓,二人在軍中聽史勇百般吹噓,饞涎都吞了幾斤,拿定了要來光顧一番,石頭已經聞到香氣飄來,方要快步衝去,突然前麵橫來一幫人。

領頭的少年玉麵錦衣,正是裴行彥,身邊還有個華衣青年,相貌就差多了。

陸九郎何其精狡,打眼就知不對,不等裴家的手下抄來,瞬間拔腳衝入邊巷,飛一般逃了。

裴行彥從小高傲,何曾吃過虧,險些死在陸九郎的奸計上,哪怕收到父親的書信,仍咽不下這口惡氣。正好堂兄裴盛過來作伴,花錢使人在赤火軍盯著,一心助堂弟將仇人弄死,誰料陸九郎反應如此之快,一下沒了影,趕緊呼喝眾護衛追上去。

石頭給拋在原地傻了,他不識裴家的人,這會才覺出不妙。

陸九郎心知大意了,安於韓家的庇護,竟忘了裴行彥可能報複,落單給人盯上了,此刻使足了力狂奔,然而追在後方的是銳金軍百裏挑一的精銳,哪會讓他輕易擺脫,陸九郎隻有往人群攢密的地方奔,盼望鬧得越大越好。

裴家的人緊追不放,一路不知撞倒多少攤子,打壞多少物件,惹起一街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