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望江茶館。
韓子瑜聽見門口處傳來的動靜, 從茶盞上收回視線。
目光落在來人的身上,他挑眉一笑,調侃道:“裴公子如今架子越發大了, 約你出來一趟當真是不容易。”
裴源行充耳不聞地在桌旁落了座。
韓子瑜偏頭看向茶館的夥計:“一壺鐵觀音。”
裴源行掃了眼韓子瑜麵前喝了一半的茶盞, 抬手製止道:“不必, 我跟他一樣,喝君山銀針。”
韓子瑜雖不解裴源行今日為何突然換了口味, 卻也沒再堅持, 吩咐夥計趕緊準備著上茶。
夥計退下後,韓子瑜疑惑地道:“你今日怎地換了口味?”
裴源行眉頭微擰:“這幾日想喝些口味清淡的。”
這幾日他還養著傷,還是飲食當心著些為妙。
他兩眼直視著韓子瑜, “說吧, 今日約我過來是為了何事?”
他跟韓子瑜向來直來直往慣了的, 不耐煩跟他聊些有的沒的, 這幾日又一直待在屋裏養傷,本就沒什麽心情出門, 若不是為了要一樣東西, 今日他都不會應下韓子瑜的約, 跟他在茶館裏閑聊喝茶。
韓子瑜麵色微窘地摸了摸下巴:“沒事就不興找你聊聊家常麽?”
裴源行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投了個‘聊聊家常, 你是閑得慌沒事做麽?’的眼色給他。
韓子瑜一時噎住,端起茶盞吹了吹茶盞上浮著的茶沫子, 才道:“這不是我也到了成親的年紀麽, 家裏人忙著幫我張羅著婚事……”
裴源行淡然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波動:“你對那姑娘是怎麽個想法?”
此事跟他雖不相幹, 但他總也希望韓子瑜能跟他妻子兩情相悅。
韓子瑜眸光驟然一亮, 耳尖微紅:“我……我能有什麽想法,我……我想娶她, 自然是心悅她的。”
最後四個字,他咬字含糊不清,聲音又壓得低,若不是裴源行離他坐得近,幾乎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麽了。
既然韓子瑜心悅那姑娘,那他定會好好待他妻子的。
想起那姑娘,韓子瑜俊朗的眉目頓時變得柔和起來,嘴裏喃喃道:“說起來我跟她第一次見麵,還是在……”
裴源行心裏存著心事,哪有那閑工夫聽韓子瑜閑聊,韓子瑜隻吐露了半句,就被裴源行打斷了話頭:“子瑜,今日過來,我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跟你說。”
韓子瑜微張著嘴,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裴源行這是有啥要緊事啊,難道還能比得知他有心悅的姑娘更重要?
“那本《晉州八記》現下在你手裏吧?”
韓子瑜呆愣愣地點了點頭。
裴源行抿了抿唇:“你準備什麽時候還我?”
韓子瑜怔忪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裴源行話裏的意思:“什麽叫還你?你不是已將那本《晉州八記》送我了麽?”
都已經送人了,哪有再討要回去的道理,縱使人臉皮再厚,也得有個限度吧。
裴源行眼皮微抬,聲音平靜毫無起伏地道:“是借你,不是送你!”
韓子瑜疑心自己定是聽錯了。
睜眼說瞎話,這可比把已經送人的東西索要回去更臭不要臉了。
暗勸自己不要跟這種厚顏無恥之人斤斤計較,靜默了幾息,韓子瑜才平息著情緒提醒道:“那日在你書房裏,你分明說將那本孤本送我了,算是我幫你辦成了一樁事的酬勞。如今,你怎麽說話不算話了呢?”
那日他幫裴源行打聽到了重要消息,見裴源行書房裏有那本《晉州八記》,便開口要了去。
那時源行分明爽快得很,怎麽如今反倒又變得小氣起來了?
被人當麵指責言而無信,裴源行竟麵不改色,隻淡然地回了句:“你別跟我說這些沒用的,我隻問你一句,你何時把書還回來?”
韓子瑜揉了揉眉心,心想,裴源行這是鐵了心地要將《晉州八記》討還回去。
他忽而想到了一個可能性,試探著問道:“是不是誰看中了那本《晉州八記》?”
裴源行就算不是一言九鼎,起碼也算得上一言八鼎的人了,斷不會為了一本已經送出去的書出爾反爾。
裴源行也不做聲,盯著茶盞的眸中卻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柔情。
韓子瑜沒錯過他的神情變化,對心中的推測愈發堅信不疑。
“哦,我說你怎麽揪著那本書不放呢。容我猜猜,可是嫂子看中了那本《晉州八記》?”他尾音上挑,透著幾分調侃之意。
裴源行眸中含笑地睨了他一眼不作聲。
也不知是不是‘嫂子’二字成功取悅了他。
韓子瑜啼笑皆非地看著他:“我跟你好歹兄弟一場,你就這般待我?”
見裴源行麵不改色,他咬了咬牙,恨恨道,“你個見色忘友的,為了一本書你至於麽?”
裴源行心情不錯,並不介意韓子瑜稱呼他“見色忘友”。
“你明日就遣人把那本《晉州八記》送去我那兒,我若是不在家,交與我身邊的小廝即可。我還有事,改日再細談。”
韓子瑜抬起頭,衝著裴源行嚷嚷道:“哎,你這是要走了?我還沒跟你說我要跟誰成親哪……”
韓子瑜的話被敲門聲打斷。
裴源行的屬下進了雅間。
“主子,顧家去雲家提親了!”屬下稟道。
“雲初,不要嫁給顧郎君!”直到被玉竹迎進了屋,裴源行的腦子裏還想著那句“顧家去雲家提親了”。
雲初一愣,很快又反應過來,遞了個眼色給錯愕地睜大了雙眼的玉竹,玉竹忙識相地退下了。
她翻著書,眉梢微挑:“為何不嫁?”她將書放在了一旁,又道,“顧大哥清秀俊雅、玉樹臨風,更難得的是儒雅斯文,端的是嫡仙一般的人物,試問哪個女子不願嫁給他?”
她對顧禮桓好一番誇讚,每說一字,裴源行的臉色就愈發陰沉了些。
“哼,顧郎君模樣好,那我呢,我不也風神俊朗,哪就比他差了?”
他高大英俊,氣宇軒昂,京城想嫁他的小娘子多到數不清,他哪裏就比不過個風一吹就要倒的顧郎君?
雲初抬起眼來看著他,疑惑地歪了歪頭反問道:“你自誇模樣好,我倒不知你到底俊朗在哪裏?”
她竟是半點不覺得他俊朗。
裴源行被這話噎了一下,一口氣差點沒能接上來。
他在她對麵坐下,翻了翻她先前在看的書,強壓下心底的不滿,半晌才道:“小白臉不靠譜!你看那個昭華郡主,哪就知道他些什麽了,糊裏糊塗就對他動了心,說來說去不過是瞧著他長得俊美罷了。姑且不論昭華郡主看人是否膚淺,可見得顧郎君那張臉慣會招惹爛桃花!”
今日是昭華郡主,明日又不知會勾了哪個小娘子的芳心了。這般惹是生非,能是什麽良配麽?
幸虧建安長公主和昭華郡主心寬不願計較什麽,倘若當真計較起來,顧郎君會不會受到影響先不去管他,若是因此連累到雲初,便是揍顧郎君一百遍也不解氣。
雲初麵色如常,眼中竟毫無波瀾:“可顧大哥也沒有因為昭華郡主仰慕他便借機搭上昭華郡主,甚至建安長公主啊,那不更說明顧大哥不是攀附權貴之人嘛!”
她這是在告訴他,顧禮桓為人正直剛毅,不謂權貴,是以招不招惹爛桃花,她並不在意。
裴源行隻覺得胸腔間的悶痛遏製住了他的呼吸,憋得他透不過氣來。
顧郎君婉拒了昭華郡主的示愛又如何,他不也違抗皇命,拒絕了皇上的賜婚麽?
他半分不後悔違抗皇命,隻是初兒怎就隻看得見顧郎君的好,卻瞧不見他的好呢。
某人絲毫未察覺到他的不平,說出來的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一刀又一刀地捅在他的心口上。
“顧大哥不但英姿勃勃,更是才華橫溢,還是聖上欽點的探花郎。”
裴源行悶悶地道:“我驍勇善戰!”
他略帶不屑地輕哼了一聲,挺直起腰板,“顧郎君隻是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哪能護得住你分毫?”
頂著張小白臉又有何用,若真遇到什麽事,還不是指望不上他一丁點兒!
雲初皺了皺鼻子,替顧禮桓打抱不平道:“可顧大哥親自調**教了雪兒啊,雪兒乖巧又忠心耿耿,一心護著我,夜夜替我看守著屋門。若不是有它在,我哪能安心睡下。”
裴源行急道:“你說它好,可我還……”
隻吐露了半句,他就垂下了頭,將即將衝出口的話默默咽回了肚裏。
他還派了青兒過來,青兒雖機靈不足,卻身手非凡。有青兒在,他才放得下心,難道還真指靠那小身板的狗兒麽。
偏生他一句也說不出口。
青兒是隱瞞了身份接近雲初的。
這些事,又哪是能讓雲初知道的?
雲初掃了他一眼,見他無話可說,便又繼續道:“不說顧大哥的樣貌和學識,當初母親和顧伯母就已商定了我和顧大哥的婚事,如今她們的心願也可了了。”
裴源行目光一沉,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了了心願麽?
他麵色白了幾分,也顧不上是不是對自家嶽母不敬了,衝口而出地道:“她們那是在亂點鴛鴦譜,當年你跟顧郎君才幾歲?年紀那般小,哪就知道什麽好歹了?”
“母親覺得顧大哥好,想要撮合我跟顧大哥,那定然是有些道理在的。”
雲初眉梢微動,氣定神閑地端坐著,“何況我打小就很喜歡顧伯母,又和湘玉關係親厚,如嫡親姐妹一般,這不就是緣分麽?”
裴源行眼皮一跳,“緣分”二字狠狠地砸進他的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一時氣急,說起話來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瞻前顧後:“我和你兩世都結為夫妻,我們哪就沒緣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