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前後兩世, 她跟侯爺打交道的次數並不多,卻足以讓她看清楚侯爺的脾性。
侯爺那人,倒也說不上是什麽惡毒之人, 他眼裏唯有侯府, 將侯府的利益看得極重, 最擔憂的就是開罪了聖上,引起聖上的猜忌。
隻要裴源行還有些出息, 哪怕侯爺心裏再如何不喜他這個兒子, 也絕不會無來由就奪了裴源行的世子之位。
裴源行驍勇善戰,隻要他一日還沒失了聖心,侯府就能跟著他屹立不倒。
除非南枝所言屬實, 裴源行因著謀個緣故得罪了聖上。
若果真如此, 莫說裴源行隻是養在嫡母屋裏的庶長子了, 即使他是嫡母的親生兒子, 隻怕侯爺也斷斷容不下他。
月朗心裏惦記著自家少爺的藥,實在煩不過南枝的胡攪蠻纏, 便伸手推開他, 擰著眉厲聲道:“走開, 我忙著呢!”
南枝用舌頭頂了頂腮邊的軟肉,嗤笑了一聲, 忍不住開口譏諷道:“嗬,忙著?!你家主子都沒了世子之位了, 忙著討飯?”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月朗, 繼續道, “月朗啊, 你不如好好勸勸你家主子,以後見著我家三少爺恭敬點, 向三少爺服服軟,多磕幾個響頭,我家三少爺心善,興許就會在侯爺跟前替你家主子說和幾句,或許還能讓你家主子回侯府住,如若不然,你家主子跟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踏進侯府的大門了!”
月朗還未來得及說什麽,陪著雲初和玉竹一道出門的青兒姑娘已氣得瞧不過去,趁兩個小廝忙著東拉西扯,佯裝蹲下尋找帕子的樣子拾起了路邊的一塊小石子,不動聲色地彈了一下手指。
她瞄得準,小石子剛好不好地打中了南枝的膝蓋,南枝腳下一個不穩,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上,來了個實打實的狗吃屎。
這一下摔得極重,他手腳並用也沒能爬起來。
南枝覺得丟大了臉,用力地拍打了一下地麵,對著同伴喝道:“你個蠢貨,傻愣著做什麽,還不趕緊扶爺起來!”
同伴忙跑過去拉著他胳膊,將他扶了起來。
同伴小心翼翼地覷了南枝一眼,見他臉色鐵青著,知道他氣得不輕,很識相地拍了拍沾在他衣裳上的塵土。
南枝的眉頭緊皺成一團,總覺得剛才那一跤摔得太過詭異。
絆倒他的絕非月朗。
但若說隻是個巧合吧,怎地離他一尺的月朗卻屁事都沒有?
倘若是故意衝著他來的,可三尺內哪有什麽人哪。
他心裏慌亂成一片,覺得此事邪門得很,哪敢再跟月朗多糾纏什麽,嘴裏仍罵罵咧咧的,咬牙瞪了月朗一眼便離開了。
同伴一壁跟在他後頭追著跑,一壁嘴裏嚷嚷道:“爺,爺,您慢點跑,小的快跟不上您了。”
他越是扯著嗓子大叫,南枝反倒跑得越發快了。
青兒姑娘嗤笑著望著兩人狼狽而去的方向。
當姑奶奶是吃素的麽?
誰叫那廝嘴賤,竟敢在背後編排主子,活該!
月朗回過頭來,見雲初和青兒姑娘就站在不遠處,怔愣在了原地。
他回過神來,上前幾步,恭敬地向雲初行了一禮:“月朗見過雲姑娘。”
雲初從撒了一地的藥包上收回目光,問道:“你怎麽抓了那麽多藥?”
她自己都沒留意到,她的語氣裏透著掩飾不住的關切。
“那是替我家公子抓的藥。”
雲初眼睫微顫了一下,喃喃細語了一句:“你家公子受傷了?”
月朗歎了口氣。
公子違抗聖上之意,執意不肯娶晉寧縣主為妻。
聖上都說了,讓晉寧縣主當平妻,與雲姑娘共侍一夫。
權勢有了,媳婦兒也有了,這日子不香麽?
公子偏偏不肯,除了雲姑娘,他誰都不要。
駁了聖上的麵子也就罷了,公子還和侯爺鬧僵了,被侯爺杖打了五十大板,開了祠堂將公子從族譜上除了名。
這下好了,世子之位沒了,還落了一身的傷,娶媳婦兒的事還不知道猴年馬月能成呢?
月朗心裏雖感歎著,嘴上卻不敢多言什麽。
公子和雲姑娘的事,也得公子自己跟雲姑娘解決,哪輪得到他這個下人說什麽。
如此想著,心裏又委實擔憂著自家主子的傷勢,月朗向雲初告辭道:“雲姑娘,方才抓的藥都撒地上不能用了,小的我得再抓些藥帶回去,公子受著傷,還在家裏等著小的呢。”
雲初微微頷首:“你抓藥去吧。”
這幾日,雲初的胃口都不大好,每餐隻吃小半碗米飯,桌上的菜也隻略微動上幾筷,便放下碗筷不吃了。
玉竹總放心不下地勸自家姑娘再多吃幾口,無奈雲初隻搖頭說她不餓無甚胃口,玉竹心裏雖急,卻也沒法子可想。
這日,青竹熬好了每日端給雲初的湯藥,便進了廚房忙做飯的事。
玉竹服侍雲初喝過藥後,也跟著進了廚房幫青竹的忙。
灶上已飄著一股香氣,她伸手掀了鍋蓋,問道:“今日煮的是什麽?”
青竹抬手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熬了鍋豆腐鯽魚湯。二姑娘這幾日吃得極少,我冷眼瞧著,姑娘人也跟著瘦了些,總得吃些什麽補補身子才是。姑娘既是胃口不好,那些肉啊,鴨啊的我便不做了,怕姑娘覺得油膩吃不下,我就想著莫如熬一鍋豆腐鯽魚湯,清爽點。”
玉竹連連點頭:“你這主意好,哪怕二姑娘吃不下,光是喝碗魚湯也是好的。”
前些日子因著盧家的事,二姑娘焦慮得吃不下飯,幸而後來世子爺跟二姑娘解釋了一番,二姑娘放下了心,這才又胃口好了些。
眼見著二姑娘臉上剛養回來幾兩肉,麵色也跟著紅潤了些,偏生最近幾日又吃不下飯了,叫她怎能不憂心。
“青竹,要我打下手麽?”
青竹拿起菜刀拍了一下案板上的黃瓜:“你替我剝兩支筍吧。”
一碗豆腐鯽魚湯,一盤拍黃瓜,待會兒再添一道油悶春筍,應該就差不多了。
鯽魚補身子、拍黃瓜增食欲,二姑娘又素來愛吃筍,諒必今日午膳時二姑娘能多用點飯菜了。
玉竹點了點頭,挽起了衣袖,拿起一支春筍剝開了殼。
“這幾日我瞧著二姑娘頓頓都吃得少,心裏像是擱著什麽煩心事。”
青竹將拍好的黃瓜碼好放在盤裏,深深歎了口氣。
也不知下一頓做什麽才能讓二姑娘胃口好些。
先前在一旁默默剝蠶豆的青兒姑娘起身將剝好的蠶豆放在廚房的架子上。
事關少夫人過得好不好,她自然得放在心上,能多打聽一些是一些。
“青竹姑娘,蠶豆剝好了,你看要不晚上做個鹹菜炒蠶豆,鮮鹹入味,雲姑娘胃口不好,還是吃點入味的吧。”青兒姑娘放好剝好的蠶豆又折回來,“雲姑娘胃口不好,該不會是心裏有煩惱事吧?”
青兒姑娘待雲初和雪兒都極好,性子豪爽,心裏怎麽想的便怎麽說,尤其對玉竹的脾氣,是以玉竹和青竹都不怎麽提防她,從不瞞著她什麽。
玉竹將剛剝好的一支春筍擱在一旁,感歎道:“可不就是琢磨不透二姑娘發生了什麽事麽,真是頭疼。”
青兒姑娘眸光微動,佯裝沉思地道:“說起來我記得打那日出了一趟門後,雲姑娘回來就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連帶著用飯時胃口也差了許多。”
她扭頭看向青竹,不動神色地提醒道,“青竹姑娘,你還記得麽?就是那回宮裏打發了人過來,說是皇後娘娘有事招雲姑娘進宮,後來還是你陪雲姑娘進的宮。”
青竹被她如此一點醒,回想起來自雲初進了一趟宮後,人就一直懨懨的提不起什麽興致來,那日晚上,雲初半夜裏還起床呆呆地看著窗外,連鞋襪都沒穿,也不怕凍著了她自己。
難道是在宮裏頭遇到了什麽事,讓二姑娘鬱鬱寡歡麽?
見青竹一臉恍然,青兒姑娘知道她這是想起什麽來了,忙又開口問道:“那日你陪著二姑娘一道進了宮,可有知道宮裏發生了何事麽?”
玉竹也跟著說道:“那定是宮裏發生了什麽!青竹,你說出來,我們三人也能一起想想法子。”
青竹苦著臉道:“宮裏我可沒能進去,是宮裏的宮人陪著二姑娘進宮去的。”
青兒姑娘心裏急,就有點沉不住氣地問:“那你就沒多嘴問姑娘幾句麽?”
少夫人的性子自然是頂好的,就連少夫人身邊的青竹姑娘也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就是這主仆二人實在是太內斂了,啥話都憋在心裏頭,簡直急死個人了。
青竹拿起玉竹剝好的春筍切段,一麵道:“你跟我們同住了這麽些日子,二姑娘的性子你也是清楚的,二姑娘一直都是報喜不報憂的。那日出了宮後,我自然也問過她,但姑娘她一句沒提到宮裏頭的事,我自然也不好再多問什麽。”
也就進宮的那天晚上,二姑娘半夜說了句怪話——
他就要娶妻了……
青竹當時就想到了裴世子,可二姑娘又不肯再多言什麽,隻說她自己會想明白的,是以她也沒法確定,二姑娘是否當真是因著裴世子的緣故心裏不好受。
沒影的事情,又關乎二姑娘的心事,她總不能沒根沒據地就到處亂說吧。
青兒姑娘雖猜不到青竹心裏在思量著什麽,卻也瞧出來從青竹口中是打聽不到一星半點的消息了,索性也不再問了,默默地跟玉竹一道給青竹打下手。
晚飯後,青兒姑娘悄悄地出了一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