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裴源行一派氣定神閑, 惹得侯爺氣得臉色發白,揮手掃掉了桌案上的茶盅。

“來人哪,將這逆子拉到院子裏去!”

此次他沒叫王寒行罰, 他要親手杖打裴源行。

下人得了命令, 一左一右地架著裴源行, 將他拉到了院子裏,按著他跪在了沁涼的青石板上。

侯爺從下人手中接過板子, 一下下地杖打在裴源行的脊背上, 每一下他都用了十分力道。

不是甘願受下五十杖也要跟侯府脫離關係麽?

那便好好嚐嚐被人杖打的滋味。

與其眼睜睜地看著裴源行丟盡侯府的顏麵,還不如從來沒有他這個兒子!

下人們從未見過這般架勢,膽子小些的, 早已嚇得腿都軟了。

先前侯爺雖罰過世子爺, 但好歹是叫王寒行罰, 且隻鞭打了二十下。

這次可是杖打五十, 還是侯爺親自行罰。

這五十個板子下去,世子爺這條命還要不要了?

有兩個素來做事謹慎的下人, 怕到時候真出了人命被追責, 悄悄跑去蘭雪堂跟侯夫人通風報信了。

侯夫人身邊的何嬤嬤得了信, 深覺此事非同小可,趕忙進屋稟明了侯夫人。

侯夫人眼睫輕顫了一下, 忽而想起了前些日子裴源行感染了風寒病倒在**,大夫說他身上本就帶著舊傷, 後來又添了新傷, 唯有細心調養一番才能痊愈。

誰承想今日侯爺竟又責罰了他, 聽下人的意思, 侯爺會杖打他五十大板。

“何嬤嬤,與我一同去書房吧。”

侯夫人和何嬤嬤趕到的時候, 侯爺嘴裏剛念完“二十五”。

裴源行正跪在地上,衣裳的後背處已被鮮血染得通紅,無須扯開衣裳便能想象得到裏麵定是一片血肉模糊。

此次侯爺定然是下了狠手了。

侯夫人心髒驀然一縮,忍不住上前阻攔道:“侯爺,別打了。”

侯爺動作一頓,扭頭瞪著立在一旁的下人,眼中滿是怒火:“是哪個叫夫人過來的?趕緊將她拉走!”

侯夫人抿了抿唇,道:“侯爺,別再打了,再打行哥兒就沒命了。”

侯爺麵色陰沉如水:“將夫人帶走!今日誰都別攔著我,我要打死這個逆子!”

下人見侯夫人出麵也勸不住侯爺,再看侯爺的臉色,深知再不拉走侯夫人,大家都甭想有好果子吃,隻得朝何嬤嬤遞了個求救的眼色。

何嬤嬤在侯府多年,知道這回侯爺是鐵了心地要罰世子爺,就連侯夫人開口勸阻也不管用,再僵持下去,隻怕侯夫人也會跟著遭殃,說不定事後侯爺更是會將心裏的怨氣盡數撒在世子爺的身上。

如此一來,事情隻怕會越鬧越糟。

何嬤嬤好說歹說的,也顧不上是不是失了尊卑了,用了蠻力,才將侯夫人強行給拉走了。

前腳侯夫人和何嬤嬤出了院門,後腳侯爺又拿起板子杖打裴源行。

杖打完五十杖,侯爺兩手發麻,喘著粗氣打量著裴源行。

裴源行扶著地麵,慢吞吞地站起了身。

他步伐踉蹌,兩腳都站不穩了,麵色蒼白如紙,眼底卻帶著絲絲笑意。

往後他跟這侯府再無半點關係了。

侯爺剜了他一眼,剛壓下去一些的慍怒又湧上了心頭。

這個逆子,事到如今居然還笑得出來!

他拔高了音量,也不知是要說給下人聽,還是要說給裴源行聽。

“來人,開祠堂,我要將這個逆子從族譜上除名!”

夜已深,燭台上立著的蠟燭逐漸燃盡,雲初翻了個身,從淺眠中醒轉過來。

她睜著雙目,愣愣地看著帳頂,身子分明疲憊得很,卻無半點睡意。

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雲初也不再堅持,索性赤著腳下了床。

心裏莫名地感到煩躁,連帶著嗓子也幹得厲害。

她走到桌前,替自己倒了杯水。

已過去半宿,茶水早已變得冰涼,雲初沒去在意,一口飲盡茶盞裏的冷茶。

一盅冷茶下肚,隻覺得腹中難受得緊,可煩悶的情緒並沒消除幾分。

她走到窗前,推開一條縫隙想要透透氣。

不過片刻,身著中衣的青竹便敲門進了屋裏。

青竹扶著雲初在桌旁坐下,不免擔心地道:“二姑娘,這三更半夜的,您不好好歇著,在窗前盡吹冷風做什麽,萬一著了涼可怎麽好?”

看見雲初光著腳坐在桌前,她越發感到心疼了,出聲埋怨道,“二姑娘,眼下雖說天氣已變得暖和些了,可夜裏仍是冷得很,您哪能不穿上鞋子在屋裏走動哪!”

雲初垂眸看著放在膝蓋上的雙手,耳中分明聽得見青竹的絮絮叨叨,腦子卻亂成一片,聽不明白青竹到底在說些什麽。

埋在心底的酸澀,從未像現在這般濃過。

她抬起頭望著青竹,問出了憋在心裏頭的疑問。

“青竹,他就要娶妻了……”雲初搖了搖頭,又道,“明明與我無關的,可為何我……會這般……”

她說得結結巴巴的,哪還有半點她平日裏的冷靜鎮定模樣?

青竹被她的樣子駭了一跳,忍不住反問道:“他?!”

隻一瞬,她便明白過來了,“二姑娘問的,可是世子爺?”

二姑娘平日裏鮮少出門,便是出一趟門,也總是避著男人,唯一跟二姑娘稍有接觸的,也就隻有世子爺和顧郎君了。

顧郎君待二姑娘自然是極好的,隻是她終究在二姑娘身邊伺候多年了,二姑娘的心思不說了解個十分,總也能猜透個七八分,是以她哪會瞧不出來,二姑娘心裏雖敬重顧郎君、信任顧郎君,可二姑娘對顧郎君並沒有那層意思,隻是將他當作自己的親哥哥看待。

至於裴世子……

近來裴世子頻頻來找二姑娘,裴世子為二姑娘做的那些事她也並非全然不知。

何況裴世子又跟二姑娘成過親當過夫妻,兩人朝夕相處,難免會生出些感情來。

二姑娘跟裴世子提出和離之前,她便猶豫過要不要勸勸二姑娘,她那會兒就已瞧出來裴世子一心護著二姑娘,凡事總想著二姑娘。

日久見人心,二姑娘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怎會察覺不到裴世子對她的情意。

今日她雖未能跟著二姑娘一道進皇後娘娘的殿裏,不過能牽動二姑娘情緒的,應該就隻有裴世子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二姑娘先前看不透自己的心思,今日見了皇後娘娘,也不知發生了何事,現下倒是想明白了些。

雲初被“世子爺”這三個字刺得渾身僵硬了一下,眼睫微微垂下,低低地道:“沒什麽,我會想明白的。”後半句她說得很是含糊不清。

青竹仍愣愣的,躊躇著不知該再多勸幾句,還是索性換個話題讓雲初別去想這樁煩心事。

愣神間,雲初已抬起眸子,朝她微微笑起來:“時辰不早了,你回去歇著吧,我也要睡下了。”

青竹忙應了聲是,扶著雲初到床榻前躺下,又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這才退下了。

那夜過後,雲初又恢複了昔日的沉著樣子,每日仍忙著調香,間或埋頭看看香譜、香錄。

青竹也不確定二姑娘這是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思,還是已然放下了。

她沒敢問,雲初也沒再提起過此事。

這日,雲初去了趟香料鋪子瞧瞧店裏的情況如何。

回家的路上,剛過了東門大街,雲初、玉竹和青兒便看見一個年輕的後生攔住了剛從藥鋪子裏跑出來的月朗。

那小後生瞧著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北定侯府當差的,隻不過雲初不記得他是在哪個院子裏當差的。

月朗本就走得急,又冷不丁被南枝扯住了胳膊,抱在懷裏的一包藥材撒了一地。

月朗從散落在地上的藥材上收回目光,死盯著南枝:“你,你……”

他終究是世子爺身邊伺候的小廝,禮數規矩向來挑不出任何毛病,哪會像市井潑皮那般無理取鬧,支吾了半天也罵不出什麽話來。

南枝平日裏跟著德哥兒沒少做荒唐事,見月朗如此,嬉皮笑臉地道:“素日裏不是挺盛氣淩人,總拿鼻孔看人的麽?怎麽,現如今你家主子得罪了聖上,又被奪去了世子之位,被侯爺命人開了祠堂除了名,知道自己落魄失了勢,沒膽兒罵人了麽?”

月朗滿臉憤恨:“南枝,你少胡說八道!是我家公子不稀罕世子之位,並非是侯爺奪了他的世子之位!”

南枝雙手叉腰,偏頭看向站他身旁的小後生,朝著月朗揚了揚下巴:“瞧瞧這小子,都落到今日這般田地了,還在爺我麵前嘴硬!”

一旁的同伴臉上堆著笑,忙不迭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哪能跟您比呢?趕明兒三爺當上了世子爺,您也就跟著風光無限了。”

聞言,南枝笑得狡黠,搖頭晃腦地道:“那是。”

同伴是個機靈的,趕忙奉承巴結道:“等明日三爺被封了世子爺,爺您也能跟著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了。到了那時候,爺您可要罩著小的,小的下半輩子可就指望您了。”

南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越發歡了:“那是。爺可不是那起忘本之輩,你就等著吧,等我跟著三爺發了跡,爺有的,自然也有你一份。”

雲初心下了然。

跟月朗起了衝突應是侯府三少爺裴源德身邊的小廝,眼下見裴源行失了勢,又見月朗身邊沒旁人替他主持公道,便起了當街羞辱月朗的念頭。

玉竹難以置信地扯了扯雲初的衣袖,一臉驚愕地道:“這些人在瞎說些什麽呢,侯爺怎會開了祠堂除了世子爺的名?”

雲初抿了抿唇沒作聲。

裴源德的小廝南枝明知月朗是裴源行身邊的人,卻還敢如此囂張地侮辱月朗,不怕打了裴源行的臉,南枝縱然再蠢,也不至於會做下雞蛋碰石頭這等傻事。

南枝隻是個小廝,卻不怕得罪了裴源行,隻能是因為裴源行的確被侯爺開了祠堂除了名了。

南枝張狂至此,自然是得了裴源德的默許,而裴源德許是從侯爺那邊瞧出了什麽端倪,自認有上位的機會,所以才如此囂張。

但她不明白。

侯爺好端端地,又怎會突然命人開了祠堂,除了裴源行的名,奪去他的世子之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