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雲初怔愣了一下。

裴源行嘴角微微彎了彎:“雲初, 還記得那夜你送了宵夜去居仁齋麽?”

雲初頓時了然於胸。

前世她曾為了四弟弟惹下的禍事去書房找他探探他的口風,畢竟是有求於他,她還做了宵夜帶了過去。

可那時候他滿心厭煩地趕她離開, 莫說是吃她做的宵夜了, 她帶去的食盒他都沒打開來瞧一眼, 嘴裏說著他不吃這些,還警告她往後不必再送宵夜給他。

這會兒他倒有臉提那頓宵夜了?

裴源行這是忘記先前他都說過什麽了麽?

雲初有些哭笑不得, 忍不住開口點醒他:“世子爺不是說不吃那些的麽?”

裴源行嗓子眼梗了梗, 隻覺得自己是在自作自受。

那日可不就是他趕她走的麽?

現下他偏又巴巴地跑來求她做給他吃了。

心裏把自己鄙視了個遍,裴源行才坦言道:“那日我見你提了食盒來,嘴裏說著為我做了宵夜, 卻又借機跟我提起你的四弟弟, 那時我百般不待見你, 心想著你果真是心機深重, 定是想要拿送宵夜的由頭求我幫你四弟弟了結他的麻煩事,我便越發瞧不得你送來的宵夜, 不想如了你的願。”

先前的那些誤會, 他總該跟她清楚才是。

“你拎著食盒走後, 我挺後悔的。那個時候,我又拉不下臉跟你說清楚。再後來, 我知道了是我誤會了你,卻也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今日你既然提到了欠人情, 旁的我也不要, 我就想嚐嚐那日你送來的宵夜。”他垂眸凝視著她, “雲初, 你可還願意做給我吃麽?”

雲初不由驚訝,哪有人在別人還他人情的時候主動開口索要什麽的。

到底是自己先提了欠人情的話茬, 如今拒絕的話是說不出口了,她歎了口氣,無奈道:“世子爺既是想吃,那我做便是了,隻是我廚藝不精,還望世子爺莫要嫌棄。”

裴源行愉悅地半眯起眼眸:“是我說要吃的,哪有嫌棄的道理。”

雲初點了點頭,起身欲要下馬車:“改日世子爺若是得了空,我便請世子爺吃頓便飯吧。”

她抬手將車簾挑起一角,忽而聽見身後的男人聲音鄭重地道:“雲初,你不會真要我空著肚子回去吧?”

裴源行默了一瞬,死皮賴臉地道,“咱改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請我去你家裏坐坐,你看如何?”

雲初驚愕地抬頭。

這還是她認識的世子爺麽?

踏進院子的時候,裴源行便瞧見青兒姑娘死攥著繩子,被栓著的雪兒見來了生人,呲牙咧嘴,露出一口鋒利的獠牙,朝著他吠叫個不停,似是下一刻就會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

裴源行見它這般模樣,立時斂了笑容,冷哼了一聲。

嗬,被初兒帶在身邊養了許久,竟沒學到初兒的半點溫柔,還是跟它原先的那個主子一樣的不識趣。

青兒姑娘偷偷打量著自家主子,見他麵色難看,心下一緊,忙一手扯著繩子,另一隻手摸了摸狗毛,嘴裏低聲安撫著:“好了雪兒,不叫了不叫了啊。”

雪兒仰起頭望著她,喉嚨裏溢出一聲低低的吠叫聲,總算是消停了些。

裴源行不再在意此事,從雪兒身上收回了目光。

呼吸間,一股濃鬱的藥味直衝而來,他心念轉動幾個來回,看向雲初:“你最近,可有好好喝湯藥麽?”

想起之前誤會了裴源行要她喝助孕湯藥,雲初白皙嬌嫩的耳尖不自覺地染上了些緋色,低垂著頭,強裝淡定地點了點頭。

她的窘態落在裴源行的眼裏,卻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覺著不放心,目光冷厲地掃向一旁的青兒姑娘。

青兒姑娘哪會看不懂主子遞過來的眼色,忙拱手開口道:“回世子爺的話,屬……”

她習慣性地在他麵前擺出一副稟明要事的樣子,待餘光瞥見雲初朝她投來疑惑的一瞥,她才意識到自己差點就在雲初的眼皮子底下露了餡。

她臉漲得通紅,支支吾吾了半晌也不知該如何圓回來。

要跟人比拳腳功夫,她自認不輸大多數人;可這能說會道的本事,她還當真是沒有。

正感到手足無措,裴源行已麵色淡然地看著雲初,眉峰極淺地挑了挑:“這位是……”

饒是跟隨他多年的青兒姑娘,也沒從他臉上看出半分端倪,怎麽看都覺著他隻是向雲初隨口這麽一問。

雲初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轉移了注意力,回道:“這位是青兒姑娘,眼下跟我們住一塊兒。”

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某人微微頷首:“如此多一個人陪你倒也挺好,平日裏也可住得安心些,倘若當真遇到什麽事,好歹也能多個人替你壯壯膽。”

青竹和玉竹,終究是忠心有餘,膽氣不足,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話落,青兒姑娘習慣性地抬了抬手,差點又要拱手應下一聲“遵命”,幸而這回她吃了教訓,手在半空中停頓了兩息,默默縮了回去,裝模作樣地摸了摸自己的發頂。

主仆二人很有默契地將此事掩飾了過去。

雲初請裴源行落了坐,徑直去了廚房。

裴源行找了本書看了起來,如此又過了半個多時辰,簾子被撩開,玉竹跟在雲初的後頭,捧著托盤進了屋。

雲初從紅漆托盤上端起一個大碗,將它放在了桌上。

裴源行將書放下,在桌前坐下。

“雞絲筍丁粥?!” 裴源行驚愕地望著雲初。

他記得前世那個夜晚,雲初提在手中的食盒足有三層格子。

既有三層格子,怎會隻煮了一碗雞絲筍丁粥?

“雲初,前世你做給我吃的宵夜,便是這雞絲筍丁粥麽?”

他將“做給我吃”這幾個字咬得極重,語氣顯得有些不甘。

雲初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前世她隻是為了探探他的口風才隨手熬了一鍋粥,既然是開口求他相助,她總也得擺個姿態才對,哪能兩手空空地過去找他。

他不喜她,她又怎會瞧不出來,她做的東西,他自然是連碰也不願碰一下的,是以她做了最方便的雞絲筍丁粥給他送去,免得被他扔了,既浪費了食材,又白費她力氣。

她哪會想到隔了一世,他竟還會惦記上那晚的宵夜。

雲初臉頰泛了點紅,眼神有些躲閃,伸手欲要拿走大碗:“世子爺既是不愛吃,那便別勉強了吧。”

裴源行額角突突地跳,下意識地抬手護住了碗粥:“愛吃!誰說我不愛吃的?”

他不過多嘴打聽了幾句而已,難不成還不興他問問麽?

他執起白瓷勺,舀起一勺便灌進了嘴裏。

雲初見他如此,也不知該覺得好氣還是好笑,扶著桌案坐了下來。

趴在一旁打盹的雪兒忽而開始鬧騰了起來。

雞絲筍丁粥沒端來前它倒還能安分些,這會兒聞到了氣味,它開始衝著雲初嗚嗚地叫。

雲初見它這會兒撒起嬌來,再被它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盯著,看得她心下一軟,起身抱起了它,摸了摸它雪白的毛發,柔聲安慰道:“雪兒,乖乖的別叫了,嗯?”

裴源行擱下白瓷勺,瓷勺與碗壁相撞時,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他斜睨著雪兒,心中的憤懣不加分毫的掩飾。

聽到雪兒嗚嗚叫聲進屋來的青兒姑娘小心翼翼地覷了自家主子一眼,疑心他是不喜雪兒吠叫個不停,忙解釋道:“雪兒是顧姑娘送給雲姑娘的狗兒,本意是為了幫雲姑娘看門的,若是驚擾到了世子爺,還望世子爺莫要生氣。”

她自己倒是頂喜歡雪兒的,是以忍不住想要在主子麵前替雪兒多說幾句好話。

也不知雪兒今日是怎麽了,平日裏一向是乖巧伶俐的,偏生今日見了世子爺後,總是叫得極凶,看世子爺的樣子,分明已對雪兒沒了耐心了。

裴源行冷哼了一聲。

雖是顧姑娘送來的狗兒,可狗兒卻是顧郎君調**教的。

也難怪這狗兒如何不識趣,連吃個飯都不讓人安生。

被雲初抱著擼過了毛,雪兒果真舒坦了些,無奈那熱粥的香氣總往它的鼻子裏鑽,隻消停了片刻,它便又在雲初的懷裏動彈個不停。

雲初細眉蹙起,心想著,莫非它是餓了麽?

她揚聲喚來玉竹,吩咐道:“去廚房裏弄些吃食,雪兒定是餓了。”

她沉吟了一瞬,繼而又道,“煮些豬肉豬肝,別挑肥的,吃了對雪兒不好。唔,再切些雞肉塊。看看還有沒有土芋,有的話也給它添點。”

玉竹一一記下,點頭應下了。

坐在桌前的裴源行耳朵微豎,再看向自己麵前的那碗熱粥時,他的眼皮子禁不住跳了跳。

先前沒個比較,他便也不計較了,這會兒聽見雲初這般細心吩咐狗兒的吃食,他越發覺著他麵前的這碗雞絲筍丁粥不夠他瞧了。

那不識趣的狗兒竟吃得比他還好!

倒不是說食材,而是是否上心。

青兒姑娘覺著屋裏的氣息沉重得讓人窒息,雖還沒完全想明白究竟是哪裏不對勁,總算還機靈,伸手接過雪兒,抱著雪兒跟著玉竹去了廚房。

雲初回到桌前,見裴源行碗裏的雞絲筍丁粥還剩下了一大半,疑心他吃不慣味道寡淡的粥,忍不住問他:“世子爺,這粥可是不合您的口味麽?”

裴源行不動聲色地將粥碗朝自己麵前挪近了些:“誰說的?!喝粥自然得細細品嚐。”

“這樣啊!”雲初小聲嘀咕道,心想,倒沒聽說過喝粥還要細細品嚐的。

裴源行掩唇輕咳了一聲,裝模作樣地問道:“這狗兒每日如此吠叫個不停,可有驚擾到你歇息?你夜裏可睡得好麽?”

她的眼神太過清澈透亮,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他目光躲閃著,微微偏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多虧顧大哥心細,將雪兒調**教得極好,雪兒乖巧又聰慧,平日裏不怎麽擾到我,有它在,我反而放心了不少。”

裴源行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今日許是見家裏來了生人,一時起了防備心,所以才比平時吠叫得厲害。”

裴源行頓時黑了臉,喃喃重複道:“家裏來了生人?”

“生人”這兩個字他說得頗有些咬牙切齒。

“生人”說的是他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