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心裏頭多了幾分踏實, 顧湘玉也不再提及此事,轉而又跟雲初閑聊起了其他事。

兩人邊聊邊吃著茶點,顧湘玉倏然說道:“我也出門好一會兒了, 母親合該擔心我了。”

雲初出言挽留道:“湘玉, 不再多坐一會兒嗎?”

“你如今剛搬來住, 定是還有許多事要忙,橫豎我已知道你就住在此處, 又沒了旁人拘著, 我改日得了空了就來看你,到時候咱倆再好好聊聊。”

見她說得有理,雲初也不再堅持, 正要起身送她出了屋門, 忽而想起一件事, 忙開口道:“湘玉, 你且等等,我有樣東西要送你。”

話落, 她轉身進了裏間, 須臾, 便又捧著一個香枕回來了。

“這裏頭放了我調製的香料,你不是一直說伯母平日裏總是睡得不安生, 不如枕著它試試,也好每日睡個安穩覺。是藥三分毒, 那藥多喝了終歸對身子不利, 這香枕不管是不是真頂用, 總比喝藥強。”

顧湘玉彎了彎唇, 欣然收下了。

她拿起香枕細細打量了一眼:“母親定會歡喜得很。”

她看了看雲初,嗔怪道, “這下母親愈發要念叨了,埋怨為何你不是她的女兒,倒讓我投胎在她肚子裏,我這個親生女兒跟你一比,反倒變成假的了!”

雲初聽她說的委屈,忙摟著她說:“你呀,就愛吃醋!你白想想,伯母辛辛苦苦十月懷胎將你生下來,自然是疼你的。你也別埋怨我厚此薄彼,我這裏有一個香囊,還有一瓶香露,都是送你的,你快看看可還喜歡?”

顧湘玉收下香囊和香露,將香囊湊近鼻尖嗅了嗅,奇道:“這裏頭放了什麽香料,怎地這般好聞?”

更難得的是多聞幾下也不覺得香氣濃鬱,隻覺得清新雅致,便是腦子和身子都跟著感到舒暢得很。

雲初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如今我自己打理著一間香料鋪子,每日總想著能不能調製出來更好的香料。你既然喜歡那便更好了,往後你若是還要其他什麽香露香膏的,盡可來我這兒問我要。”

“眼下你自己獨自一人在外頭居住,平日裏還要忙著打理鋪子裏的生意,可有覺得麻煩或是力不從心?”

雲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近來雖天氣寒冷,今日卻難得是個有日頭的晴天。

“如今我不用再小心翼翼地過日子,還能專心致誌地做些我自己想要做的事,不用再依靠誰才能把日子過下去,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一直就是我想要過的。”她眉頭舒展著,臉上帶著幾分許久未展露過的悠閑自在,“我一點都不覺著麻煩或是力不從心。”

顧湘玉怔怔地看著她,眼中忽而溢出了一點笑意。

她們倆自小一起長大,雲初說的是真是假,她一瞧便知。

雲初真心覺得自己過得好,她自然替她高興。

她躊躇了幾息,想要問的話語在嘴裏來回滾了好幾遍,隻吐露了半句便又止住了口:“雲初,那你跟裴世子……”

雲初終是跟裴世子成過親,她也是見過那位裴世子的,端的是一表人才,兩人日日朝夕相處,雲初當真舍得離開裴世子,對他無半分情意嗎?

雲初垂下眼睫,低聲道:“我跟他,終究是過不下去的。我自己有錯,不該起了利用世子爺的念頭。我存有私心,又從未對他付出過真心,我又怎可能過得幸福?和離於他,於我,都是最好的出路。”

是她對不住他,別有用心地嫁給了他。

他不曾對她下過休書,她卻前腳解決了沁兒的終身大事,後腳便提了和離。

依著裴源行的性子,他應是恨透了她吧……

裴源行下了值,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馬車穩穩當當地行駛著,馬夫忽而聽得坐在馬車上的裴源行屈指敲了兩下車壁,揚聲命道:“停下!”

馬夫依言勒緊了手中的韁繩,馬車緩緩停在了幾丈之外。

帷簾被人掀開,裴源行動作利落地跳下了馬車。

小廝風清緊緊跟上:“世子爺,您有何吩咐?”

“讓馬夫先回府吧。”

風清一臉的懵懂地來回看著主子和馬車:“馬夫回去了,那您呢世子爺?”

這大冬天的,世子爺受著傷,不坐馬車回去,難道是要頂著冷風走回去嗎?

裴源行瞥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情一貫的風輕雲淡:“我隨處走走,你不用跟著,跟馬夫一道回府吧。”

風清想起前幾日自己多嘴惹惱了主子,雖心下疑惑,哪敢多問什麽,忙垂首應了聲是,折回到馬車旁,隨馬夫一道離開了。

裴源行立在原地,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信步行走在街上,兩腿像是自己認得路一般,牽引著他一路去了年家胡同。

眼瞧著胡同口便在眼前,抑製不住的悔意不斷地往上翻湧。

既然心裏清楚她並不心悅他,他為何還要巴巴地跑來這裏,來了又能做什麽?

他眼眸黯淡下去,轉身欲要離開,卻在看清停在胡同口的馬車旁的身影時頓住了。

顧禮桓來此處做什麽?

晃神間,顧禮桓已看見了他,頷首朝他打了個招呼。

裴源行動作僵硬地挺直了脊背,不甘示弱道:“顧郎君緣何在此?”

他眉峰微微一挑,語氣裏帶著點掩飾不住的敵意,“可是在此處等人?”

顧禮桓麵色如常:“我來探望一位朋友。”

裴源行幾不可查地冷哼了一聲。

朋友?!

好一句輕描淡寫的解釋!

他看著顧禮桓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朋友?巧了,我也是來看望一位舊友的!”

他說出“舊友”二字時,咬字帶著一點別樣的意味。

顧禮桓敏銳地察覺到他的不悅,靜默了片刻,才點頭附和道:“那果真是巧了。”

兩人如此交鋒了幾句,顧禮桓已然明白跟對方沒法交好,遂歇了這心思,立在馬車旁幹等著。

今日送喬遷之禮過來,他原想過跟著妹妹湘玉一同去看望雲初的,隻是現如今雲初剛和離,本就容易遭人非議,他一個外男貿然登門拜訪,終究於她的清譽不利,是以他隻得留在馬車旁,讓湘玉一人進了屋裏。

他這廂還在思慮雲初會不會喜歡他挑選的那隻小狗,裴源行已不動聲色地睃了他一眼。

見顧禮桓無半點離開的意思,他抿緊了唇,負手立在原地。

顧郎君這是在跟他較勁?

以為有了青梅竹馬的情分,便能讓雲初對他另眼相看嗎?

兩個男人各懷心思,如木頭人一般杵在馬車旁誰也沒挪地。

日頭一點點落下去,太陽帶來的暖意逐漸減弱,久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愈發覺得冬日的風寒冷刺骨。

裴源行常年習武,身子骨自然強健,遠非旁人能比,一陣陣冷風吹在身上,倒也不至於讓他凍得受不住。

他心念微動,側目掃了一眼顧禮桓。

光會念書的文弱書生,也不知頂得住頂不住冬日裏的寒氣。

若是受不住,還是莫要逞強的好。

正想著,開門聲想起,伴隨而來的還有一道女聲:“湘玉,得了空,我再去探望你和伯母。”

裴源行扭頭望去。

自那日和離後,一別數日,今日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她。

她的神情不似在府裏時那般淡漠,眉眼間俱是歡快明媚的笑意,將她柔美的麵容襯得愈發溫婉。

顧湘玉嬌憨一笑:“知道你心裏隻有我母親,連我這個跟你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姐妹也比不過她!”

雲初伸手擰了擰她的臉頰:“你呀你,頂沒良心,送你的那個荷包可是我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顧湘玉一邊躲,一邊咯咯笑個不停,偏頭間,眼尖地看到馬車旁的那兩個男人。

她忙開口喚了一聲“大哥”,打量裴源行的目光卻透著幾分疑惑和詫異。

這不是裴世子嗎,他怎麽也來了此處?

莫非是為了雲初……

她收回目光,默默看了一眼雲初。

雲初這會兒也已看到馬車旁立著的裴源行和顧禮桓,也不知兩人是不是鬧了什麽不愉快,麵上皆露出一絲不悅。

雲初腳步一頓,微愣了一瞬。

裴源行怎地也跟著顧大哥一同過來了?

顧禮桓看著雲初,眼底瞬間溢出些許笑意,頷首道:“雲初妹妹。”

雲初壓下心裏的疑惑,笑了笑道:“多謝顧大哥送的這隻小狗。”

顧禮桓見雲初懷裏抱著他挑選的那隻小狗,嘴角翹起一個愉悅的弧度:“雲初妹妹無須客氣。”

他停頓了兩息,怕雲初誤會他不願見她,趕忙提起了自己的來意,“今日我是陪湘玉一道過來的,可想著終是不大方便,所以便在此等湘玉出來。”

裴源行心裏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果然是知根知底的人,深知雲初是什麽脾性,便在她麵前佯裝好人。

偽君子!

被某人暗罵偽君子的顧禮桓掃了一眼被雲初抱在懷裏的小狗,溫聲問道:“這隻狗可還聽話?”

雲初抬手順了順狗毛,彎著唇道:“它極乖,見了我也毫不認生。”

顧湘玉在一旁插嘴道:“大哥,雲初見了它便很是喜歡,已幫它取了名字,叫它雪兒。”

顧禮桓眉梢微微一抬,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雪兒,果真是個好名字!”

裴源行頓時臉色一沉。

嗬,還給狗子取了名字!

名字取的好又如何,長得這般小,哪能護得住雲初的安全?

倘若真遇到什麽歹人,也幫不了雲初分毫,能不給雲初拖後腿,已屬萬幸。

金榜題名,高中探花,不過如此!

他這廂兀自瞧顧禮桓百般不順眼,另一頭顧禮桓已出言問道:“想來湘玉已跟你提過了,再過幾日便是我大侄子的滿月宴,不知能不能有幸見到雲初妹妹?”

雲初抿了下唇,還未開口,顧湘玉便已忙著回道:“雲初她不去了。”

聞言,顧禮桓眼神暗了暗,看著雲初道:“母親許久未曾見過雲初妹妹,很是掛念,改日若有機會,還希望能看到雲初妹妹登門拜訪跟母親一敘,”

裴源行斜睨了一眼顧禮桓,漆黑的瞳孔裏斂著所有情緒。

嗬,知道自己沒什麽能耐,便把自己的母親也給搬了出來,是想著拿自己的母親當借口跟雲初套近乎吧?

好好的男兒,卻句句心機深重,絕非什麽良配!

顧湘玉拍了拍被她捧在懷裏的香枕,嘴角上揚:“雲初心裏也掛念著母親,知道母親難以安睡,還特意送了一個香枕給母親呢,可安神助眠。母親有了它,諒必無須再喝那些安神藥了。至於我呀,今日得了一個香囊和一瓶香露,還是雲初親手縫製的香囊呢。”

顧禮桓生就一副好相貌,隻溫潤一笑,便顯得儀表堂堂,風度翩翩。

他垂眸凝視著雲初,嘴角止不住地上揚:“雲初妹妹費心了。”

裴源行的眼底閃過一絲黯然。

那日他在書房裏,明著暗著要雲初幫他縫製一個香囊,雲初卻滿心不願,推三阻四。

如今,她倒肯送香囊給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