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月朗撓了撓頭皮:“過得還好吧。”
他是個老實的, 主子問什麽,他絕不敢隱瞞半句,於是想了想忙又補充道, “小的也不清楚, 隻是昨日遇到青竹姑娘, 見她笑容明媚,想來她們的日子應該能過得去。”
也怪他膽兒小, 昨日原該上前問幾句的。
主仆三人孤零零地住在一棟宅子裏, 無依無靠的,指不定日子過得有多艱難呢。
他眉頭緊鎖著,臉上的擔憂神色盡數落入裴源行的眼中。
裴源行站起身, 道:“你跟我出一趟門!”
月朗乖乖地低垂著頭, 跟在他後頭出了書房。
守在書房門外的風清見主子是要出門的意思, 習慣使然, 忙跟了上去。
裴源行腳步一頓,半眯著眼看向走在後麵的風清。
風清在他的注視下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世子爺這氣還沒消哪?
裴源行沉聲道:“你留在府裏!”
風清留在原地, 訕訕地抓了抓耳朵。
世子爺是不是見到他就心煩, 覺得他嘴碎太聒噪, 不耐煩帶著他一道出門辦事?
哎呀呀,真是冤死他了, 下回便是打斷他的腿,他也斷不會在世子爺跟前再多嘴什麽了……
裴源行上了馬車, 月朗這才反應過來他還不知道主子要去哪呢, 忙隔著車簾耿直地問了句:“世子爺, 您這會兒要去哪兒?”
裴源行將車簾挑開一角, 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車壁:“知道她住哪兒嗎?”
月朗傻愣愣地想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世子爺問的可是少夫人現住的地方?”
裴源行極輕地“嗯”了一聲。
“世子爺,您安心坐著便是, 小的自會在一旁提醒著車夫。
裴源行緊皺著的眉頭舒展了些許,抬手放下了車簾。
馬車行駛了約莫兩刻鍾的時間後緩緩悠悠地停下了。
裴源行掀開車簾,月朗已跳下馬車提醒道:“世子爺,胡同太窄,馬車開不進去,隻能停在胡同口了。”
裴源行抬眸看向胡同的更深處,言簡意賅:“哪家?”
月朗愣了一息,才領會主子是在打聽青竹姑娘她們住的是哪家。
“回世子爺的話,進了胡同往裏走第五家便是了。”
裴源行微微頷首,繼而又命道:“你留在此處,不用跟著我。”
月朗雖不懂主子為何這般叮囑他,卻還是老老實實地留在了原地,立在馬車旁,看著裴源行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
裴源行徑直來到了宅子前,卻遲遲沒有動作。
隔壁的一位大娘提著籃子剛好出門,見旁邊那戶人家的大門前站著個男人久久不曾離開,警惕心頓起,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找誰?”
被人撞破在此,裴源行麵上難免露出幾分窘迫。
大娘見他默不作聲,心裏愈發沒底,忙又追問了一句:“你可是要找什麽人?”
裴源行藏在袖中手指攥緊了些,臉上卻佯裝淡然地道:“姚先生可是住在此處?”
大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披了件灰鼠皮鬥篷,言談舉止間又透著一股世家貴族才有的矜貴氣質,一看就是高門大戶裏出來的人物,心裏便不知覺地卸下些防備。
“您記錯了吧,這裏沒有哪戶人家是姓姚的。”
聞言,裴源行眉宇間漸漸染上一層鬱色。
大娘見他如此,以為他當真是在犯愁如何找到他口中的那位姚先生,不由得起了幾分想要幫他的心思。
“這宅子裏住的是一位夫人,姓雲,沒聽聞她家裏有什麽姓姚的親戚。”
裴源行漆黑的眼睛被濃密的睫毛半斂著,喃喃道:“姓雲?她在此處可是住了很久了?”
大娘是個熱心腸子,此刻對他的防備心已減去了不少,話也不免多了起來:“倒是還沒住進來多久,也就是這幾日剛搬來的。”
裴源行又道:“宅子可是租賃下來的?”
大娘搖了搖頭:“不是,宅子是買下來的。”她眉頭微皺,沉思了兩息,“是上個月的事,我記得牙人帶著一個人過來看宅子,幾天後,便聽說宅子賣了。”
裴源行目光一沉,半晌才自言自語了一句:“上個月?!”
上個月雲初就盤算著和離的事了嗎?
他無聲地扯了扯唇,笑意到了嘴邊,盡數化成了滿腔的苦澀。
也是,她不是前世便已打定了主意想要跟他和離的嗎,這會兒他又在吃驚些什麽。
大娘忙接口道:“可不就是上個月的事。”
大娘見裴源行還是一副失落模樣,於是又開口道,“公子,您定然是記錯了,您要找的那位姚先生肯定不住這兒。”
大娘的聲音生生扯回裴源行的思緒,他朝大娘微微頷首,側目看向了隔壁的宅子,隻瞧了一眼,便又匆匆收回了目光。
大娘目送著他離開,忍不住咂了咂嘴。
也不知這位公子找姚先生是何要緊事,看他一臉的愁容,也不曉得能不能找到姚先生。
裴源行垂眸看著腳下,腳步有些緩慢。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磨磨蹭蹭些什麽,巴巴跑來這一趟,不過是確認了一樁他早就該明白的事情罷了。
身後倏然傳來“吱呀“一聲,他心跳如鼓,轉身朝身後望去。
是那位大娘關了大門。
一雙發亮的眸子瞬間又黯淡了下去,他再度轉過身去,脊背雖依然挺得筆直,朝胡同口走去的腳步卻透著一絲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快步回到馬車前,矮身鑽進了馬車裏,“啪”地一下甩下了車簾。
月朗等了良久,也不見主子發話,他瞅了瞅雖穿得極厚實仍被冬日裏的寒風凍得縮緊了脖子的車夫,心下不忍,隔著車簾問道:“世子爺,咱接下來……是要去哪?”
裴源行微闔著眼,無力地倚靠在車壁上,半晌才低啞著嗓子說了一句:“回府吧。”
馬車吱吱呀呀地行走著,一下又一下地在他心口上戳一記。
姨娘丟下他了、姚嬤嬤背叛了他,現如今就連他以為會和他白頭到老的雲初也不要他了。
不要便不要吧,這麽多年他都孤身一人挺過來了,此次他也定然能熬過去……
雲初在年家胡同安安穩穩地住下了。
鮑掌櫃果真辦事妥帖,尋的這處地方很是不錯,安靜,且街坊鄰居也都是些老實人,尤其是住她隔壁的米大娘和她的新賃戶青兒姑娘。米大娘是個頂熱心腸的,見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帶著兩個丫鬟獨住,怕她照顧不好自己,時不時地會好心提醒她幾句,隔三岔五地還總會帶些她親手做的吃食過來,讓她也跟著嚐嚐鮮。那新房客青兒姑娘雖不是個性子熱情的,但見到她總會對她微微頷首。
這日雲初用了早膳,開始著手做鋪子裏要的香薰。
眼下她的香料鋪子剛開門營業沒多久,生意暫時還沒什麽起色,不過有客人買了她的香薰香露後,又來了店裏,說還要再買些回去送人。
看這勢頭,若是她好好做下去,鋪子裏的生意應該會越做越好的。
青竹進屋稟道:“二姑娘,湘玉姑娘過來看您來了。”
雲初喜出望外地看著青竹:“湘玉來了嗎?快請她進屋來吧。”
人還未進屋,已透過門簾傳來顧湘玉的聲音:“雲初!”
雲初站起身迎了上去,又驚又喜地道:“湘玉,你怎麽過來了?”
顧湘玉嗔了她一眼:“你還好意思說?!你搬出來住,這麽大的事,我豈能不過來看你?”
“今日我可是專程給你送喬遷禮來的。”她將抱在懷裏的一隻毛色雪白的小狗朝雲初麵前遞了遞,歪著頭道,“你可別看它長得小,倒是極機靈警覺的,夜裏有它在你院子裏守著,我也能放心些。”
雲初心裏有些發怵,吃不準它會不會認生咬她一口,那小狗見了她倒像是見了親人一般,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了舔她的掌心,沒有半點抗拒的意思,雲初遂放了心,伸手接下了它,小狗的腦袋在她懷裏蹭了幾下,便任由她抱著乖乖不動了。
顧湘玉笑得見牙不見眼:“還是我大哥厲害,我家那大狗養了一窩子的崽,大哥挑了半天才挑中了它,抱去他院子裏養了那麽些日子,今日小狗見了你便跟你如此親近,那我愈發放心了。”
雲初彎了彎眉,緊緊地摟住了顧湘玉。
湘玉送的喬遷之禮送的很上心。
倒是她大意了,年家胡同雖是個清淨之處,可家裏沒個男丁,總歸還是謹慎著些好,如今有了狗子守著,她和玉竹她們也能安心入睡了。
她抬手擼了擼狗毛,眉眼間透出柔和的笑意:“還沒取名字吧?不如我便叫它雪兒吧。”
顧湘玉撫掌笑道:“就叫雪兒的好,名字倒是跟它頂頂相襯的。”
兩人坐了下來,玉竹端來了茶水和點心。
顧湘玉放下茶盞,想要問雲初現如今過得可還好,但又猶豫著不敢開口,怕一個不慎會惹她傷心。
雲初都和離了,侯府裏的日子諒必也不好過,既然都已經過去了,還是莫要再提起的好。
她轉念一想,便又提起了另一樁事。
“今日我過來,賀你喬遷是一層,另外是想請你過幾日去咱家赴宴。”
“赴宴?”
“我那大堂嫂給我大堂哥添了個胖小子,大伯父和大伯母高興壞了,已發了請帖要大家過去吃滿月酒呢,我心想著我們倆可是打小就認識的情分,便是要送請帖,我也該親自來一趟才是。”
雲初斂了幾分笑意,輕聲道:“湘玉,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家裏有了喜事,我原是該前去祝賀他們一番的。”
她垂眸看著漂浮在上麵的幾片茶葉,“隻是你也知道,我如今剛和離,此次的滿月宴我還是別去湊熱鬧的好,免得有哪位賓客見了我心裏不舒坦。若是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好好的喜慶日子,本是一團高興的,卻弄得大家都掃興,反倒不好了。”
顧湘玉低微地歎了口氣。
此番話雖聽著殘酷,卻都是實在話。
女人不易,明事理的人固然有,但終歸會有那麽幾個人慣愛在背後道人是非的。
何況雲初又跟裴世子和離了,那些人可不會覺著是北定侯府的人苛待她,讓她在侯府過不下去了,隻會疑心是雲初犯了什麽極大的過錯,幸而裴世子大度,才沒對她下了一紙休書,而是寫了份和離書,從此與她再無瓜葛。
如此想來,雲初還是不去滿月宴為妙。
顧湘玉勉強擠出一個笑:“我母親可念叨了你好久了,原本還盼著此次能跟你見見麵說說話呢,眼下看來,隻怕是不能如願了。”
雲初笑著勸道:“你也別歎氣了,再過個一年兩年的,你也要嫁人了,到時候呀趕緊給伯母生個小外孫或外孫女,她肯定會開心得很。”
她懇切地望著顧湘玉,臉上的笑容愈發清麗婉約,“到了那時候,我肯定送上雙倍的份子錢,在你孩子的滿月宴上多喝幾杯!”
顧湘玉的臉唰地一下漲得通紅,耳尖也染上了一點紅:“雲初,我跟你說正經事,你倒趁機打趣我。”
她抬眸看著雲初,“我嫁人啊還早著呢,大哥都還沒娶親呢,哪就輪到我這個當妹妹的了!”
雲初心想著,倒也的確是這麽個理兒,忙點了點頭,讚同道:“這倒也是。”
顧湘玉偷偷打量了一眼雲初,見她麵不改色地啜了一口茶,半點沒將她剛才說的那番話往深處想。
眼下雲初剛和離,自然是沒那心思去考慮再嫁的事。
罷了,此事委實也急不得,總之大哥清楚他對雲初的心思,雲初也已然是自由身了,現如今的情形已比先前不知好了多少倍。若他們有緣,雲初早晚會嫁給大哥,成為她的大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