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雲初摸了摸玉竹的腦袋,失笑道:“傻丫頭,快別難過了,為了些不值得的事傷心,多不值當。”

玉竹抬起頭:“可是少夫人,您就……”

“嘴長在別人身上,別人若是真要說什麽,難道我還能攔著她們不成?”

雲初嘴邊掛著淡淡的笑容,打趣道,“況且我這日子不是過得挺好的嗎?別人怕是羨慕也羨慕不過來呢。”

府上有那麽多下人伺候著,有個風神俊朗的夫君,旁人見了她都要喚她一聲世子夫人。

正如太夫人所言,她一個商賈之女,還是個瘸了腿的,還想要什麽呢?

青竹和玉竹默默交換了一下眼色。

少夫人雖豁達想得開,可如今世子爺的未婚妻都巴巴地從大老遠跑來侯府住下了,還深得太夫人的寵愛,她們怎能不憂心少夫人在侯府的地位。

何況昨日她們也親眼瞧見了,世子爺憂心盈兒姑娘被雨水打濕,親手替她執著傘。

一個男人貼心至此,不已然說明了他跟那女子的關係非比尋常嗎?

比之青竹,玉竹心裏的擔憂更甚。

昨晚是她服侍少夫人沐浴的,少夫人顯然是被世子爺折騰得狠了,身上布滿了青青紫紫的印記。

光這樣倒也罷了,少夫人的腿都跟著紅腫了起來。

世子爺對盈兒姑娘倒是細心,還會擔心她淋雨著了寒氣,怎就不知道疼惜疼惜自家妻子呢?

可見得世子爺並非是那起渾身上下一根筋的粗人。

他不是做不到細心,說到底隻是他不耐煩這般待少夫人罷了。

雲初拿起湯碗,碗裏的湯藥涼了這麽些時候已變得溫溫的,剛好入口。

她深吸了口氣,將整碗湯藥灌入口中。

還未咽下,苦澀至極的味道便在口腔裏蔓延開來,她雖早已喝慣了這種苦藥,依然忍不住皺了皺眉。

昨日她在侯夫人的院子裏巧遇五姑娘,那時五姑娘也特意問過她,她怎就不打探打探世子爺此次不辭辛苦地出遠門是去接誰回府呢。

如今想來,太夫人也好、五姑娘也好,乃至於世子爺,都知道盈兒姑娘是誰。

唯獨隻有她這位正妻,還被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

原來世子爺早已跟盈兒姑娘定下了婚約,許是她傷了腳,自此將她和他捆綁在了一處,他迫不得已隻能娶她為妻,原本跟盈兒姑娘定下的婚約也就做不得數了。

但強扭的瓜不甜,他沒法跟他的心上人成親,而是被迫接受她這位強塞給他的妻子,叫他心裏如何不怨恨?

興許他便是為著這個緣故才會一直待她如此冷漠……

青竹知道補藥的味道極苦,趕緊用帕子包著一顆糖漬蜜棗,遞上來給雲初解解苦。

雲初隻瞥了眼糖漬蜜棗,便抬手推開了蜜餞。

青竹忙勸道:“補藥味道極苦,少夫人趕緊吃點蜜餞去去嘴裏的苦味吧。”

雲初瞳眸幽深如墨,睫毛輕顫了一下:“苦點好。”

苦到她忘不了,便能讓她更清醒些了。

頤至堂。

侯爺向來不插手內宅的事,前些日子去外省辦公差,太夫人又特意叮囑了眾人瞞著他,待他得知杜盈盈不但來了京城還住進了侯府,早已為時已晚。

侯爺的目光從太夫人的臉上掠過,輕輕喟歎一聲:“母親,恕兒子直言,此次您這事辦得糊塗呀,您怎就將盈兒接入侯府住下了呢?”

瞞著他一字不提,先斬後奏地將杜盈盈接進侯府,即便母親再喜歡杜盈盈,也不該不把整個侯府的利益放在眼裏啊。

太夫人瞳孔微微眯起:“我年紀大了,腦子可不糊塗。你在擔心些什麽,我自然清楚。”

她把玩著手腕上的玉鐲子,徐徐道,“過些日子我自會給盈兒編造個身份,讓旁人認不出她就是杜家的千金,也免得給侯府添麻煩。”

侯爺默默搖了搖頭。

改名換姓又如何,杜家千金以前在京城住了那麽久,不少人都認得她那張臉,豈是換個身份便能糊弄過去的。

母親簡直是異想天開。

太夫人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語氣不悅道:“你這麽杞人憂天做什麽?莫說盈兒的身份我不會讓旁人知道,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有人當真識破了她的身份又能如何?杜家攤上的事,聖上還在差人調查尚未有個定奪,你怎就確定杜家一定會敗落,再也恢複不了往日的輝煌了?”

侯爺揉了揉發疼的額角。

母親終究隻是個內宅婦人,未免把朝堂之事看得太過簡單了些。

杜布政使涉嫌的可是修壩貪汙之事,此事鬧得極大,杜布政使想要將自己摘幹淨,談何容易!

不過太夫人是什麽脾性,他這個當兒子的比誰都清楚,隻怕越勸越聽不進去。

放下此事不提,侯爺轉而又提起了另一樁憂心事。

“母親如若真要留盈兒住在侯府陪陪您,兒子不會再阻攔。隻是有件事,兒子得提醒母親一句。”

太夫人掀了掀眼皮:“什麽事?”

“聽說您是叫行哥兒親自去接盈兒回的京。兒子隻想問母親一聲,您不會是還想著讓盈兒嫁給行哥兒吧?”

太夫人輕哼了一聲,既沒矢口否認,也沒承認。

侯爺繼續追問道:“行哥兒可是已經娶過妻的人了,母親這般行事,難道是想委屈盈兒,讓她當行哥兒的貴妾嗎?”

太夫人氣得不輕,當即重重地拍了一記茶幾,高聲嚷道:“笑話,堂堂布政使的嫡女,太子良娣的親妹妹,你的親外甥女,盈兒怎會做妾!”

杜家的主母是她的親生女兒,她的親外孫女盈兒哪一點配不上行哥兒了。

眼下杜家雖運氣不好攤上了事,但別忘了,杜家的長女是太子的良娣,太子定會幫著杜家度過難關。就算太子最終幫不上忙,杜家從此不再輝煌,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嫡女委身做小妾,哪怕是當平妻,都是委屈了盈兒。

她撇了撇嘴,眼中隱隱淬了點毒,“說句不好聽的,即便杜家從此落了勢,再怎麽說盈兒都比那個小門小戶的瘸子強!”

侯爺眼皮跳了跳,覺得太夫人越說越粗俗,忙開口阻攔道:“母親,您……”

太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少袒護那瘸子!盈兒和行哥兒本就有婚約,住在聽雨居的那個瘸子才是生生破壞了他們姻緣的人!我們侯府身份何等高貴,她又是什麽出身?空有一張臉蛋,腿腳都不利索。要我說,給行哥兒當妾都算是她家祖墳冒煙,看得起她了。”

見侯爺張了張嘴欲要插話,她忙揮了揮手,道,“時辰不早了,你也別待在我屋裏說這些沒用的,趕緊忙你的差事去吧。”

侯爺知道,太夫人這是打發他走、不願跟他多談此事的意思。

孝字當頭,侯爺不敢再違逆太夫人,行了禮便退下了。

出門的時候,侯爺依然覺得煩心得很。

母親真是糊塗了,縱使再寵杜盈盈,也該有個限度,怎可將侯府上上下下那麽多人的安危棄之不顧。

母親隻知杜布政使攤上了修壩貪汙之事,妄想著聖上會在調查清楚此事後還杜布政使一個清白,卻不明白朝局上的事本就變幻莫測,莫說杜布政使未必是幹淨的,就算他有那個能耐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誰又能保證聖上此番盯上杜布政使隻是為了修壩貪汙一事。

何況杜家算什麽,不過是母親的娘家親戚罷了,侯府曆經幾代才爬到現在這個位子,何必為了杜家讓自己冒一丁點兒的風險。

跟行哥兒定下過婚約又如何?既然還沒將杜盈盈娶進門,這樁婚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但正如母親所言,杜家是否會從此一敗塗地再也無法得勢,沒人能說得清,倘若直接退了跟杜家的親事,母親不喜還在其次,隻怕會將整個杜家得罪了個遍,更甚,將太子也給得罪了。

行哥兒早已到了娶妻的年紀,自然不能拿他年紀尚幼當藉口,可真讓他娶了杜盈盈,卻是萬萬不可的。

跟雲家結親,倒是意料之外的好事。

雲家二姑娘當初為了救行哥兒受了傷,還因此落下了腿疾,好好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子傷了條腿,從此再也嫁不得好人家,侯府若是不做些什麽,勢必會落人口實。

倘若讓行哥兒納了雲家二姑娘為妾,旁人明麵上自然不敢說什麽,可私底下興許會認為侯府待人刻薄。

如此,倒還不如讓行哥兒娶了她當正妻,侯府既可贏得一個知恩圖報的好名聲,還可一勞永逸地讓杜家就此打消了與侯府結親的念頭,同時還能確保沒人能道侯府一句不是。

隻是折了個兒子而已,他又不是隻有行哥兒這麽一個兒子,可是讓行哥兒娶雲初進門,卻是一樁一舉多得的好事。

何況雲家老爺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竟對侯府做出挾恩以報的事,直言要行哥兒娶他女兒進門。倘若駁了雲家老爺的意見,任憑他四處瞎嚷嚷、指責侯府沒有報恩之心的話,侯府的顏麵何在。

隻是這些緣由,自然無法跟母親道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