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雲初輕輕呼出一口氣,上前對裴源行福了福身:“妾身見過世子爺。”
裴源行的目光掃了過來,麵上不顯,眼底卻浮上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
不過一瞬,眸中的神色便已迅速褪去,朝雲初略略頷首,便又挪開了視線。
雲初的心霎時就提了起來。
方才一心想著別耽擱了時間,不曾顧及到隱隱泛著疼的腿,竟未留意到自己匆匆趕來時腳跛得厲害。
現下想來,裴源行定是注意到了,才會顯露那樣的眼神。
她一直知道,隻要她腳跛得厲害,她便能透過他的目光感受到他對她的嫌惡。
事已至此,也無所謂裴源行厭不厭棄了,雲初收斂起所有心思,開口提醒道:“祖母已在屋裏等著世子爺了。”
裴源行神色淡漠地“嗯”了聲,看向身側的姑娘,“那就先去祖母那。”
姑娘笑吟吟地回視著他,點頭道:“盈兒已五年不曾跟太夫人相見,真是想念得緊。”
雲初識相地朝後退了退,方便他們過去。
自稱“盈兒”的姑娘從她跟前經過時,視線在她身上停滯了一下。
雲初自然沒錯過她眉眼間那一縷若有似無的輕視與好奇。
盈兒姑娘收回視線,抬起頭,對上她目光的那一刻,掩唇輕咳了一聲,略顯羞窘地別開了眼。
頤至堂。
還未掀起簾子,雲初便聽到屋裏傳出一陣陣清脆的笑聲。
她抬腳踏進屋裏,朝太夫人行了個禮,太夫人收斂住臉上的笑意,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
雲初早已見慣了太夫人的這副作態,眸眼低垂,波瀾不驚地落了座。
盈兒姑娘似是很得太夫人的歡心,不消片刻,太夫人便又換上了一副笑臉。
“盈兒,你跟行哥兒這一路上走得可還順當?”
盈兒姑娘笑得見牙不見眼:“勞太夫人掛心,一路上源行哥哥都照顧得甚是妥帖,盈兒不曾擔憂過半分。”
太夫人朝裴源行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點頭道:“那便好,那便好。”
她看了眼盈兒姑娘,道,“跟著行哥兒叫我祖母吧,叫我太夫人未免太生分了些。”
盈兒姑娘抱著太夫人的手臂,軟軟地撒嬌道:“盈兒聽祖母的。”
太夫人笑著頷首道:“知道盈兒聽話。”
太夫人身邊伺候的馮嬤嬤走過來請示道:“太夫人,小廚房那邊已將晚飯備好了,您看……”
太夫人:“叫他們擺飯吧。”
盈兒姑娘很有眼色地起身攙扶住太夫人,太夫人忽地收住腳步,睨了眼跟在後頭的裴源行和雲初,麵色淡淡道:“你們倆也留下來一道用飯吧。”
侯府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太夫人又和盈兒姑娘五年未曾見過麵,用飯時兩人一問一答,好不熱鬧。
“外……嗯,祖母,我原想著再早點趕來看您的,都怨盈兒自己玩心重,許久不曾出過遠門了,到了濟寧,看什麽都覺得有趣……”她瞟了眼裴源行,臉上帶了些羞赧,“也虧得源行哥哥能耐住性子,陪著盈兒買了好多新鮮玩意兒呢。”
太夫人兩眼笑得眯成了一條縫:“哦,是嗎?”頓了頓,語氣裏透著那麽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行哥兒是該多陪著你一些才是。”
盈兒姑娘似是沒察覺到太夫人的異樣,仍坐在飯桌前喋喋不休:“也不知是不是逛街時太貪嘴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回了客棧後,盈兒就覺得身子不適直犯惡心,一連幾日都臥病在床下不了地,盈兒擔心如此一來會不會耽擱了上船的時辰,倒是源行哥哥一再勸我放寬了心,早幾日到晚幾日到也無甚差別,還特意請了大夫為我看病,盈兒這才沒吃什麽苦頭呢。”
太夫人細細打量她的臉頰,道:“難怪我今日瞧你瘦了不少,如今你就放心與我同住一處,我會吩咐小廚房多做些藥膳,讓你好好補補身子。”
盈兒姑娘朝她甜甜一笑:“盈兒就知道您最疼盈兒了。”
雲初垂眸盯著碗裏的米粒,夾了一口飯菜送入嘴裏,對飯桌前的嬉笑聲充耳不聞。
用完晚膳,雲初帶著青竹回了聽雨居。
在淨房洗漱過後,雲初披著一頭濕發在梳妝台前坐下。
青竹拿著帕子仔細絞幹她的頭發,道:“少夫人,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雲初“嗯”了一聲,拖著疲累的身子躺在了**。
她早已睡意濃濃,倒是很快睡過去,忽而又被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
睡意頃刻間消失不見,雲初倏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裴源行那張好看的麵孔。
分神間,他已伸手扣住她的細腰,覆了上來。
感覺到自己褻衣的衣帶鬆開了,他的大掌掐住了她纖細的腰,肆…意中無半點溫柔,雲初悄悄攥緊了被子,咬著唇淡淡地承受著,隻是一個沒忍住,還是輕呼出聲。
男人一愣,抬起頭。
雲初局促地側過臉去,不想讓他看到她的窘迫。
裴源行望著她泛著潮…紅的臉頰,喉間突然溢出一聲輕笑。
他鉗住了她下顎,埋首在她鎖…骨處,再度吻了上去。
雲初的眉頭愈發擰緊了些,眼尾通紅,由著他予取予求。
一時雲收雨歇,裴源行披衣下了床,沒再瞧一眼累癱在**的雲初,頭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守在屋外的玉竹放輕腳步步入內室,她朝床前湊近了些,低聲問道:“少夫人,要奴婢伺候您沐浴嗎?”
雲初睫羽微微上抬,聲音微弱地回了句:“扶我去淨房吧。”
她兩腿打著顫,那股撕…裂的痛感還未消散,她軟著身子被玉竹扶著進了淨房。
玉竹在浴桶前跪下,瞧見雲初身上密密麻麻的印記,怕雲初疼,她特意放輕了力道,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洗。
想到少夫人變得異常腫…脹發紅的右腳,玉竹的手指止不住顫抖,咬牙埋怨道:“世子爺也太不疼惜少夫人了。”
雖說成了親的夫妻總免不了要做那檔子事,但世子爺就不能待少夫人溫柔些嗎?
何況少夫人還患有腿疾,世子爺為何這般不知憐香惜玉?
她吸了吸鼻子,語氣裏帶著一絲哭腔,“少夫人,要不要差人去叫大夫過來看看?”
雲初望著玉竹,玉竹的眸光中閃著盈盈淚光,分明是心疼得要死。
雲初朝她柔柔一笑,寬慰道:“也就看上去腫得厲害,倒不覺著如何疼。是老毛病了,大半夜地叫大夫進府看病,一時半會也治不好我這腳,倒免不了鬧得整個侯府雞犬不寧,到時候又平白惹人說閑話。”
她這腿疾若是好治的,早就痊愈了。
她刮了刮玉竹挺翹的鼻尖,“好玉竹,快別哭了,給人看到你哭鼻子,又該笑你了,待會兒幫我揉一揉便沒事了。”
一早,雲初還坐在梳妝台前由青竹服侍著梳妝打扮,裴源行的乳娘姚嬤嬤便已給她端來了補藥。
雖隔些日子便會端補藥過來讓雲初補補身子,隻可惜當初雲初受傷後沒及時得到醫治,自嫁入侯府後,她喝了這麽久的補藥也沒能讓腿疾好轉半分。
姚嬤嬤拿著托盤站在雲初麵前,道:“少夫人,小廚房剛熬好了藥,趁藥湯還熱著,趕緊喝了它吧,涼了便沒什麽藥效了。”
雲初頷首道:“多謝嬤嬤特意送補藥過來。”
“少夫人客氣,折煞老奴了。”
一旁的玉竹愣愣地看著前方出神,許久不見她伸手接過湯碗。
青竹隻得上前接過補藥遞給雲初,見姚嬤嬤退下了,忙推了推仍在發愣的玉竹,她才如夢初醒似的看著青竹。
“怎麽了,青竹姐姐?”
青竹伸手戳了戳玉竹的額頭:“你想什麽呢這麽心不在焉的?”
玉竹不自在地搓了搓褙子,瞄了眼雲初,欲言又止。
雲初將湯碗放在一旁,朝玉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握住她的雙手,柔聲問道:“是不是在哪裏受了委屈?”
玉竹眼眶紅了紅,用力搖了搖頭:“奴婢沒受任何委屈。”
“真沒受委屈?有事可別瞞我。”
雲初歪了歪頭,唇間溢出一絲笑,自我調侃道,“我雖不得太夫人和世子爺歡心,總還是府上的世子夫人,教訓一下侯府下人的資格還是有的。你放心地跟我說,我自會幫你主持公道,斷沒有讓你平白受委屈的道理!”
“奴婢真沒受委屈,奴婢隻是替少夫人覺著生氣!昨晚我送了燕窩去太夫人屋裏,碰巧在屋門外聽到太夫人跟那位盈兒姑娘說……”
她哽了哽,語氣愈發帶了點委屈,“我聽到太夫人跟那位盈兒姑娘說……你本就和他定有婚約……她一個瘸了腿的商戶女……”
喉嚨裏像是被塞了團棉花,玉竹哽著嗓子再也說不下去了。
雖隻聽了半句,可雲初和青竹都聽明白了太夫人話裏的意思。
一個瘸了腿的商戶女……
指的是誰,不是一目了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