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次日早上洗漱時, 雲初心中的鬱悶已紓解了許多。

青竹瞧了眼銅鏡裏的雲初,眉眼間帶著點笑:“少夫人昨晚可是做了什麽好夢?看著整個人都心情暢快了些呢。”

雲初彎了彎唇,坦然道:“若是運氣好, 興許真能解決咱眼前的這樁麻煩事呢!”

她招手示意青竹湊近些, 附耳叮囑了她一番。

青竹眨了眨眼, 點頭應道:“奴婢省得,少夫人放心, 奴婢這就去辦。”

青竹明白此事耽擱不起, 得了雲初的吩咐後,趕緊退下辦事去了。她剛撩起門簾子,便和進屋來的玉竹撞上了。

“玉竹, 什麽事這麽急?”青竹揉著被玉竹撞上的肩膀問道。

玉竹沒搭理她, 走上前去, 壓低了嗓門對雲初道:“方才顧家二姑娘遣人送來了口信, 說是想跟少夫人您見上一麵。”

雲初微愣了一下:“湘玉約我見麵?”

玉竹點了點頭:“正是,顧家二姑娘派來的人說, 約您在望江茶館見麵, 時間就定在了今日晌午後。”

“可有說是為了何事?”

“奴婢也問過那人, 許是顧家二姑娘顧忌著隔牆有耳,也沒敢多叮囑那人什麽話, 隻說是一樁頂要緊的事,少夫人去了便知。”

雲初沒再多問, 隻吩咐了一句:“玉竹, 待會兒你便隨我一同過去吧。青竹, 我吩咐你的事你晚點再去辦, 你先留在侯府留心著些府裏的動靜,若有任何不妥, 趕緊差人知會我一聲。”

此番隻是跟顧湘玉在茶館見一麵,照理也不用藏著掖著防備著誰,可幼年時她的母親跟顧伯母曾口頭上商議過兩家的親事,今日湘玉派人過來約她見麵,她跟湘玉雖是清清白白的,沒有任何見不光的地方,但難保沒有驚動侯府裏的人,若是哪個下人在太夫人或是盈兒姑娘麵前多嘴了什麽,天曉得會鬧出什麽事情來。

前世她便知道,在這府裏,重要的不是你做過什麽,而是旁人信不信你。

瓜田李下,她還是小心謹慎些方不會出錯。

許是顧湘玉也知道雲初如今已嫁為人婦,嫁的又是北定侯府這樣的高門大院,出一趟門甚是不便,是以特意尋了家較近的茶館跟雲初見麵。

望江茶館離侯府不過半刻鍾的路程,雲初不願驚動府裏的人,便叫丫鬟去車坊雇了上回去福佑寺時青竹找的那個馬車夫,帶著玉竹坐著馬車去了茶館。

進了茶館,問過茶館裏的掌櫃,才知顧湘玉在二樓開了個雅間,比她早到一步,已在雅間裏等著她了。

店小二在前頭帶路,領著雲初和玉竹徑直去了二樓。

雅間裏,除了顧湘玉,顧禮桓也在。

顧禮桓身姿挺拔,一派溫潤如玉的模樣,他目光柔和地看著雲初,緩緩道:“雲初妹妹。”

雲初愣了一瞬,繼而便複了原來的從容:“顧大哥。”

顧禮桓輕咳了一聲,道:“其實今日湘玉約你在此相見,是我的意思。因想著不方便跟你私下見麵,便由湘玉出麵約你在此相見,還望雲初妹妹莫怪。”

雲初壓下心底那絲不安,問道:“聽玉竹說,湘玉有要緊事要跟我說。”

顧大哥素來是個謙謙君子,明知跟她一個有夫之婦私底下會麵不合禮數,卻仍是拜托湘玉出麵約她,諒必真有什麽要緊事不得不當麵與她商議。

顧禮桓垂眸凝視著雲初,眼中滿含著關切和焦灼:“是有關你四弟弟的事,若雲初妹妹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隻管開口。”

雲家老爺是哪種人品,他早已有所耳聞,何況但凡雲家老爺是個念舊的、不是那起趨炎附勢之人,這些年來雲家老爺也不會一直對雲家和顧家當年商定下來的婚約不聞不問隻作不知道。

雲家老爺既是已和北定侯府的侯爺成了親家,斷沒有不想從侯府身上刮些好處下來的道理。

旁的他倒不擔心,就怕雲家老爺會惦記上裴世子的門路,雲初為人光明磊落,定然瞧不上眼她父親的做派,可她若是駁了她父親的意思,興許雲家老爺氣急之下便會拿雲家三姑娘的事為難雲初,逼迫雲初替他解決了雲家四少爺的糟心事。

他跟雲初自小一起長大,雲初平日裏總一心護著自己的大姐姐和三妹妹,雲家老爺若真狠得下心拿三姑娘的事要挾雲初,縱使雲初不愛麻煩旁人,難保雲初不會為了她三妹妹舍下自己的顏麵央求裴世子。

如今京城裏都在傳北定侯府假仁假義,表麵對救命恩人感恩戴德,背後卻縱容侯府的義女和自家姑娘誣陷恩人,想必雲初嫁入北定侯府後在夫家的日子並不好過。

他不願她為了任何人折腰,光是想想他便覺得心痛。

顧湘玉在一旁頷首道:“對啊雲初,大哥如今是聖上欽點的探花郎,聖上很是賞識哥哥,還破格封了大哥做大理寺右寺正呢。”

她拉著雲初的手下,“你看你,比之上回我跟你見麵的時候瘦了好多,定是為了你四弟弟的事情操心壞了。你別急,我大哥厲害著呢,事情交由他來處理,保準能給你辦得順順利利的。”

雲初看向顧禮桓,他正定定地凝視著她,擲地有聲地道:“我已讀過此案的卷宗,你四弟雖有錯在先,但魏家那位也並非無可指摘,那日兩人爭執中他也是動過手的,若真要論起來,你四弟弟固然洗脫不了罪名,隻怕魏家那位也沒法將自己完全摘幹淨。

“眼下不過是呂大人不想得罪魏家,這才隻判了你四弟入獄,任由魏家公子在外頭逍遙自在。”

說到底不過是瞧著雲家隻是一介商戶,呂大人才敢如此行事。

“若是能說服魏家私底下跟雲家和解,不再追究此事,此事便好辦了。你若是信我,我可出麵和魏家和解。”

跟魏家和解看似有些憋屈,卻能確保不會留下什麽後顧之憂。若是跟魏家硬碰硬,一心想要爭個明白方才罷休,勢必會得罪了魏家和呂大人,隻怕以後會何患無辭,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雲家會如何他並不在意,就怕會牽連到雲初。

雲初本就聰慧,一點就通,顧禮桓雖說得含蓄,她卻已然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雲家惹了禍,旁人隻有閃避或是來看熱鬧的,顧大哥和湘玉竟還能如此熱心腸地主動幫她解決難題。

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卻難。

這份恩情她記下了。

她眼眶一熱,忍著淚水道:“多謝顧大哥和湘玉相助,不過我已找到了法子,顧大哥莫要再為了我四弟弟趟這渾水了。”

四弟弟行事荒唐,是該在牢裏好好待幾日收收他的性子,若非關乎沁兒的終身幸福,她才懶得管四弟弟的閑事。

顧大哥苦讀詩書,好容易得了功名,合該在仕途上走得穩穩當當,為天下百姓做些好事,可不是用來浪費在四弟弟的糟心事上的。

顧家兄妹倆又苦勸了雲初半晌,但雲初心意已決,顧家兄妹倆素來知道她的脾性,見她執意要自己了結此事,便隻得打消了出手相幫的念頭。

三人又在雅間裏說了一會兒的話,雲初想著自己私底下跟個男人見麵終是不妥,便起身向顧家兄妹倆告辭道:“天色不早了,我這便回去了。”

顧家兄妹二人心裏雖還想多挽留她片刻,卻深知如今她已嫁人,且是北定侯府那樣的高門世家,規矩諸多,若雲初因回去太晚被夫家指責,反倒是害她受累了。

雲初帶著玉竹剛走出雅間,顧禮桓便已追了出去,在她後頭喚了一聲:“雲初妹妹!”

雲初猛然頓住腳步,回過頭去,對上一雙幽深的眼眸。

顧禮桓疾步上前,跟她還隔著些距離便又堪堪停下了。

他垂下眸光看著她,欲言又止。

未見她時,憋著一肚子想要說與她聽;待真見著麵了,一切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靜默了幾息,酸脹的喉嚨裏才溢出一句他早已思量許久的話。

“雲初妹妹,你……過得還好嗎?”

她彎了彎唇:“我過得很好。”她頓了頓,眉眼愈發溫潤柔和,“顧大哥,謝謝你,謝謝你多年來的照拂。”

感恩他一直以來對她照顧有加,讓她雖幼年喪母,卻依然能感受到幾分暖意。

也多謝他在她百般無助的時候,還能想著替她的四弟弟收拾爛攤子。

顧禮桓喉嚨緊了緊,終是忍不住張了張嘴,話還未說出口,便見店小二從另一頭走過了來。

他眸子裏的光一點一點黯淡下來,嘴唇囁嚅了下,縱有千言萬語要說,最終卻隻化為一句:“保重!”

雲初莞爾一笑,聲音清亮又溫柔:“顧大哥,你跟湘玉也多多保重。”

下回再要跟湘玉相見,隻怕得等到她和離後了。

顧禮桓靜靜地站在原地目送她下樓,直到看不見人影了,才壓下心中的酸澀,緩緩收回目光。

回身時,才瞧見對麵雅間的門半敞開著,門口站著一道頎長的身影。

他愣了愣,不期然地撞上那男人的視線,隻見那人麵色陰冷,滿是鬱色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眼底帶著些不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