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侯爺原是對平國公府壽筵上的鬧劇一概不知的, 是以收到順天府尹呂大人派人送來的書信,侯爺才得知近幾日全京城鬧得紛紛揚揚的那樁醜聞居然還牽扯到了北定侯府。
雲初在平國公府老太太壽筵上名節受損,背後使陰謀詭計的竟然是杜盈盈。
侯爺氣得肝疼, 將手中的書信揉成一團扔在了案桌上, 揚聲喚來了下人, 命他趕緊去外頭打聽打聽,此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下人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趕忙去外麵好生探問了一番。
兩個時辰後, 下人來回話。
侯爺的目光掃了過去:“可打聽到什麽了?”
下人弓著腰,恭敬地回道:“回侯爺的話,小的探聽到, 有人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 說平國公府丫鬟咬出來的幕後黑手便是咱侯府剛認下不久的義女。”
侯爺眉目一凜:“是誰捅出去的消息?”
下人垂著頭, 道:“恕小的無能, 沒能查到那人是誰,小的隻查問到, 如今一傳十、十傳百,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盈兒姑娘是咱侯府的義女。”
侯爺微微眯了眯眼:“可還打聽到別的消息?”
下人垂頭揪著衣角:“全京城都在說, 北定侯府算什麽高門大族,嘴上標榜著知恩圖報, 將救過世子爺一命的商戶之女娶進了門,可轉眼府裏剛認下的義女便挑唆了侯府的姑娘, 夥同她在外頭當著眾人的麵誣蔑侯府的救命恩人, 說少夫人行為不檢點, 害得少夫人差點名譽掃地。”
下人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侯爺的臉色, 又道,“還有人說, 那義女的真實身份是北定侯府老夫人的親外孫女,侯爺的侄女,如今躲到京城來避禍,北定侯府上上下下竟還容許她這般包藏禍心,這分明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侯爺動了怒,忍不住拍打了一下案桌:“放肆!”
下人有些瑟縮地攏了攏肩,心裏委屈卻又不敢言說。
是侯爺叫他照直了說,他依言說了,卻又惹得侯爺發怒。
侯爺揮了揮手,命下人退下了。
他思忖了片刻,轉而去了頤至堂。
太夫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這會兒怎麽有空過來了?”
侯爺心裏藏著事,連寒暄也懶得寒暄一番,開門見山道:“兒子有要事要跟母親說。”
太夫人眉毛蹙起,似是有些不滿他的態度,卻還是朝站在屋裏的丫鬟揮了揮手:“你們幾個先退下吧。”
待屋裏沒了旁人,太夫人冷聲道:“說吧,是何事?”
“母親,叫盈兒收拾收拾東西回她老家去吧。”
太夫人雙眸淩厲地盯著侯爺:“你又在我這兒發什麽瘋?盈兒可是我的親外孫女,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就別想趕盈兒走!”
“母親,那日在平國公府壽筵上如此一鬧,如今外頭是傳得沸沸揚揚,把話傳得不堪入耳,外頭的人該如何打量我們北定侯府,平國公府乃至於其他世家,又該如何思量我們?若是不盡早將她送回去,如何堵得住悠悠之口?”
怕太夫人不信,他遂將呂大人那封書信遞給太夫人。
“盈兒暗中收買了平國公府的丫鬟,收買丫鬟的那對簪子如今還在呂大人那兒,這一查就查得出是誰的東西。盈兒還挑唆萱姐兒當眾汙了雲初的名聲,那是多大的事兒,若繼續任由盈兒留在府裏,不但咱們侯府上上下下都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咱們侯府苛待救命恩人,便是連咱們侯府幾個姑娘日後的親事,也要被她給連累了。”
太夫人的眼裏閃過一絲陰沉;“你聽外頭那些人胡說!我看分明是萱姐兒那死丫頭在背後挑撥離間,挑唆了盈兒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侯爺難得在太夫人麵前硬氣了一回,斬釘截鐵道:“母親,兒子不跟您爭論是盈兒的錯,還是萱姐兒的錯,兒子今日隻有一句話,母親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兒子斷不會讓她在咱們侯府再多待一日,她不想回去也得回去!”
見太夫人張嘴欲要開口說什麽,侯爺忙抬手製止道:“母親,今日兒子不是來跟您商量此事的,您不答應也得答應!
“有件事兒子也不瞞您了,前兩日聖上已擬了旨,定了杜布政史的罪,坐實了他修壩貪汙之罪,不日後杜布政史便要下獄,不隻是您的好女婿,杜家的所有男丁屆時都將會被流放,杜家的女眷等候發落。母親,這可是聖上的意思,您難道要為了盈兒令整個侯府跟著遭罪嗎?”
太夫人頓時臉上青白交錯,驚呼道:“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杜家怎會敗落?
且不提北定侯府會如何,杜家的背後可是還有太子這座靠山呢。
她喘了口氣,道:“太子會幫忙的,對,媛媛可是太子身邊最得寵的女人,有太子在,杜家定會度過這一劫,屹立不倒!”
侯爺冷笑一聲。
指望太子會為了個玩意兒似的妾室不惜忤逆聖上的意思,母親可真是天真得厲害!
何況太子自己能不能自保,還未可知呢……
開口時,他的語氣裏已透著幾分掩飾不住的嘲意:“幫忙?太子殿下自己已然是自顧不暇了,哪還有那能耐幫襯著杜家,母親還是莫要再妄想些不可能的事為好!”
太夫人打了一個寒顫,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自顧不暇?!你這話……這話是何意思?”
“事關朝政,母親不必知道太多。母親隻須清楚一件事,杜家的敗落已成定局,便是杜家背後的靠山太子殿下,如今也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兒子奉勸母親一句,母親便是不為北定侯府著想,也該為您自己著想著想,盈兒還是早早送走的好,免得日後連帶著母親也跟著一同遭殃!”
聞言,太夫人頓時眼前發黑,雙眼一閉昏厥了過去,守在一旁的馮嬤嬤大驚失色,一連迭地呼喊著“太夫人,太夫人”。
侯爺目光極冷地掃了一眼昏倒在炕上的太夫人,未作任何停留,轉身出了屋子。
走到屋門口,腳下一頓,扭頭朝守在屋門外的春蘭沉聲命道:“你家主子這會兒身子不適,去找個大夫過來瞧瞧,若有個好歹,整個頤至堂的人都別想好過!”
春蘭嚇得忙點頭應道:“是,奴婢這就去找大夫。”
侯爺“嗯”了聲,抬腳走了兩步,馮嬤嬤已驚慌失措地追了出來。
“侯爺,杜家出了這麽大的事,太夫人這會兒又病著,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侯爺停下腳步,回頭看了馮嬤嬤一眼,嘴角擒著森冷的笑意:“還能如何?自然是讓母親靜心養病,少再插手那些糟心事,若是再病倒了,華佗再世也救不了她!”
他默了一瞬,忽而又沉聲命令道,“另外,差幾個下人去幫杜姑娘收拾收拾行李,手腳都給我利索些,務必趕在明日前將她們主仆二人送出侯府!”
馮嬤嬤怔忪了一下,語氣間帶了些遲疑:“那太夫人那邊……”
太夫人可是將盈兒姑娘放在心尖上寵著的,眼下太夫人病倒了,若是醒來發現盈兒姑娘被人送走了,因此大發雷霆可怎麽辦?
這罪責太大,她可擔當不起。
侯爺隻冷眼打量著她,眼底的神色薄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馮嬤嬤,你服侍母親多年,是母親身邊的老人了,很多事我不說你也該知道怎麽做。你好生將杜姑娘送走,緊盯著她些,不許她生事。”
他半眯著眼,繼續道,“若是中間出了什麽差池危及到北定侯府,馮嬤嬤,你該知道自己的下場!”
他語氣裏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馮嬤嬤心尖一顫,忙俯首低眉應道:“是,老奴這就吩咐下去。”
聽雨居。
青竹掀了簾子進來時,雲初剛調好一款香料。
青竹快步走了過來,語氣裏透著些不安:“少夫人,不好了,三姑娘那邊怕是遇到麻煩事了。”
雲初心中一凜。
定是那件事了。
她抿了抿唇,麵色微沉:“你莫要慌。”
青竹蒼白著臉,被雲初拉著去軟榻前坐下。
青竹深吸了幾口氣才漸漸緩過神來,不似先前那般驚惶失措了。
“少夫人,今日三姑娘身邊的文竹派了人過來,看門的婆子見文竹派來的人神色有些著急,生恐是樁要緊事,便也不敢耽誤,趕緊跑來告訴奴婢。
“三姑娘這兩日鬧起了絕食,文竹勸也勸不進,幫又幫不了忙,急得直落淚,見老爺和太太絲毫不為所動,完全不把三姑娘的性命放在眼裏,文竹沒了法子,想起少夫人興許還能勸上三姑娘幾句,便趕緊遣了人送了口信過來。”
雲初猛然抓住她的手,眼中難掩恐慌之色。
沁兒絕食?事情怎麽會演變到如此地步?
“你說清楚點,到底怎麽回事?”
“奴婢聽那送口信的人說,老爺和太太動了心思,打定了主意要將三姑娘許配給丁家三公子,三姑娘不答應,幾番說她不嫁丁家那個紈絝子弟,老爺和太太卻依舊不肯改了主意,三姑娘沒了法子,無奈之下隻好鬧起了絕食。
“那送口信的人說了,三姑娘大約隻是想嚇唬嚇唬老爺和太太,他們便是再利欲熏心,也總不能讓她的屍身嫁入丁家吧,豈料老爺卻發了話了,說是由著三姑娘鬧去,三姑娘要絕食,還省下了好些糧食呢,哪怕三姑娘餓死,也隻能嫁給丁家,到時他自會將她的棺材抬到丁家去,便是死,她也會是丁家的媳婦!”
雲初緊咬著唇,隻覺得怒不可遏。
“文竹和三姑娘身邊的樊嬤嬤急得沒了法子了,隻好跑來侯府找您,想著您或許能幫上點忙,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三姑娘丟了性命。”
雲初微闔上眼,心中暗勸自己要淡定。
父親和邢氏的性子她最了解不過,他們明知她絕不會答應沁兒跟丁家三公子的婚事,卻鐵了心了要沁兒嫁入丁家,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沁兒跟丁家的親事是假,迫使文竹派人過來送口信給她才是真。
既然目標是她,那麽父親和邢氏的本意,大抵還是要她通過侯府解決雲家的那樁麻煩事。
四弟的麻煩事……
前世這個日子,四弟在外頭惹了禍,跟旁人大打出手,把另一戶人家的公子給打傷了。
打了人後,四弟竟還當眾叫囂著他是北定侯府世子夫人的弟弟,看誰敢跟他叫板。
光是這樣倒也罷了,偏生四弟毆打的那位魏公子也是有些來頭的,家裏把他寵得跟什麽似的,何曾在外麵受過如此委屈,魏家在順天府前告了一狀,衙役得了令,將四弟扭送進衙門。
前世父親和邢氏便為著四弟的事兒求到了她的麵前,她出門不便,便派了鮑掌櫃去外頭打聽了一番,這才得知了事情的原委。
定是這樁事。
隻是今生出嫁前,她便已安排下人盯著點四少爺。不過自己這位四弟闖起禍來又豈是幾個下人能盯住的。
雲初歎了口氣,緩緩站起身。
“青竹,我這就回一趟娘家!”
那邊頤至堂亂成一團,這邊雲初回過侯夫人後帶著青竹回了雲家。
路上,青竹就同她說了大致的情況,和前世她得到的消息基本相同,隻是今生四弟是偷偷爬窗出去的,把魏家的小子也打得更慘了。
雲初下了馬車,連招呼也不跟父親打一聲,徑直去了三妹的屋裏。
剛進屋,便瞧見雲沁的貼身丫鬟文竹正端著一碗粥立在床前,不停地勸著雲沁多少喝幾口,雲沁卻闔眼躺在床榻上,隻作聽不見。
“三姑娘,您這樣不吃不喝的,若是有個好歹,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知道了該得多傷心!”
雲沁根本不理睬她,雙目緊閉著,眼睫卻開始止不住的亂顫,一滴滴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滑落。
雲初快步上前,彎腰在床榻邊上坐下,拿起帕子替她揩掉臉上的淚痕。
“沁兒!”
雲沁倏然睜開眼,見來人是雲初,她坐起身,撲進雲初的懷裏,抱住她的胳膊,心中縱有千言萬語要說,卻盡數化為一遍遍的“二姐姐”。
雲初的眼眶頓時一紅,抬手輕輕拍著懷中人兒的脊背,不停地安撫道:“不哭、不哭了。”
懷裏的雲沁雖點了點頭,卻依然哭得泣不成聲。
細細密密的酸澀感襲上雲初的心頭。
距姐妹倆上次相見並未過去多久,可三妹妹好像愈發瘦了。
她輕輕推開雲沁,細細打量她。
雲沁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蒼白如紙,哪還有半點平日裏的活潑天真模樣。
她勉強笑了笑,伸手接過文竹手中的白粥:“先吃點東西,嗯?”
雲沁神色懨懨地看著她:“二姐姐,父親他……”
雲初舀了一勺粥放到嘴邊吹涼,朝雲沁麵前遞了遞:“我知道父親在盤算些什麽,我既然回來了,自然就有法子救你。”
身後忽而傳來一道冷笑聲,隨即便聽到父親雲修開口道:“三請四請地不見你回來,為了你三妹妹的事,你倒是來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