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裴珂萱被馮嬤嬤拉著一路去了祠堂, 太夫人兀自覺得氣得不行,怒目瞪視了一眼坐在屋裏的眾人,揮手叫人退下。
雲初巴不得太夫人將她們這群人趕走, 有些敷衍地行了個禮, 便帶著玉竹和青竹徑直回了聽雨居。
待回了屋裏, 見四下都是自己人,青竹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本以為五姑娘傷了腿後能吃個教訓呢, 哪想到才過去多久啊, 她又開始不消停了!”
玉竹深以為然,也跟著埋怨道:“奴婢想著,少夫人平日裏也從未得罪過五姑娘, 也不知五姑娘為何就記恨上少夫人了。先前送了那樣一雙鞋子指望給少夫人添堵, 今日又拿著一塊不知從哪得來的手絹欲要當眾毀了少夫人的清譽, 五姑娘真真是心腸歹毒!”
玉竹將音量稍微壓低了些, “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太夫人雖也不是什麽好的, 可今日總算是做了件好事, 將五姑娘很是叱責了一頓, 罰跪祠堂,還要禁足, 罰月銀。若早些便這樣,五姑娘也未見得有那賊膽敢如此誣陷少夫人!”
雲初隻靜靜地聽著, 斂眸望著腳下。
太夫人罵五姑娘蠢, 其實五姑娘哪是蠢, 五姑娘對她分明是下了害人之心的。
縱使五姑娘再年幼不懂事, 又怎會不知今日在壽筵上當眾鬧了這麽一場,會讓她陷入何種境地。
即便沒人能找到那所謂的奸夫, 她也逃不過被人指指點點的命運,到時候她在侯府又該如何自處。哪日她跟裴源行和離了,眾人也絕不會認為是她提出的和離,反倒會將**一事越發當了真,認為裴源行不過是為了顏麵才沒對她寫下休書。
她是想盡早離開侯府,跟裴源行再無瓜葛,可她也不能白白被五姑娘冤枉了去。若五姑娘今日當真得逞了,不但是她的名聲,便是大姐姐和沁兒的清譽也會被連累到。
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
五姑娘原是該被責罰的,再如何重罰,她也沒法對五姑娘心生同情。
隻是五姑娘再壞,也不如杜盈盈那般陰險毒辣。
今日之事,五姑娘分明是被杜盈盈利用著成了出頭鳥,杜盈盈說的好些話,聽著像是勸人的話,實則句句都在暗中點醒五姑娘,操控著五姑娘,誓要達到汙她名譽的目的。
倘若五姑娘最後得逞了,倒黴的自然是她,而杜盈盈就能漁翁得利。若五姑娘沒能得逞,杜盈盈雖會心有不甘,但自會再找下一次機會陷害她。
哪怕五姑娘栽了或是被罰了,旁人也斷不會疑心到杜盈盈的頭上。
可她分明記得前世這場壽筵上並未發生過手絹之事,為何今生卻會發生此事,還鬧得人盡皆知?
唯一的不同之處,便是今生杜盈盈也去了國公府赴宴,這令她不得不懷疑,今日五姑娘在她椅子底下找到的那塊手絹,就是前世眾人在太夫人廂房的床底下發現的手絹。
同樣是一塊手絹,且上麵都繡有那樣的圖案,眾人更是據此認定了那人是在跟情郎偷偷幽會。
太多的巧合,若說不是同一個人做下的局,她是沒法信的。
假使那塊手絹真是杜盈盈悄悄藏在太夫人的床底下的,杜盈盈的目的肯定不是為了誣陷太夫人,杜盈盈就算再蠢,也該清楚太夫人才是她在侯府最強大的靠山,是以栽贓陷害太夫人,於杜盈盈無半點好處。
照此說來,杜盈盈將手絹藏匿在廂房的床底下時,真正想要毀去的是她的名節,隻是不知處於何種緣故,太夫人跟她調換了廂房,卻因中間出了些差池,杜盈盈沒能趕在眾人發現手絹前將藏在太夫人床底下的手絹偷偷拿走。
既是不知調換廂房一事,那麽在屋外偷偷鎖上門窗和放火取她性命的,便不會是杜盈盈了。
杜盈盈從頭至尾想要做的,就是毀了她的名譽,讓裴源行名正言順地休了她。
縱火害人的,另有其人……
一道挺拔的身影踏著月色,行走在幽靜荒僻的小巷裏,一身漆黑的衣裳,幾乎隱沒在夜色之中。
他閃身進了一間小屋,室內光線昏暗,門窗處皆被遮擋得密不透風。
原本坐在桌前的男人見他進了屋,忙起身道:“今日屬下沒能按著主子的吩咐保護好少夫人,屬下心中有愧,求主子責罰!”
黑衣男子負手而立,一雙幽深的眸子不辨喜怒。
此番也是他考慮得不夠周全,明知此次平國公府的壽筵上會不安生,卻因著聖上急招,沒能來得及多囑咐雲初幾句。
雖說他進宮途中就命小廝傳話給親信暗中護著雲初,若有發現任何風吹草動,莫管下手的那人是誰,定要護住她的性命。
可他還是忽略了害人的方式遠不止一種。
他的眼底湧上一絲陰翳的戾氣。
不是想要毀了初兒的名聲嗎?
那便也讓那人嚐嚐被全京城的人戳脊梁骨的滋味!
黑衣男子轉動著拇指上戴著的玉扳指,緩緩道:“罷了,不怨你們,平國公府的壽筵你們也不方便露麵,今後還是讓青兒暗中護著她吧,青兒是姑娘家,到底比你們幾個方便些。”
護衛忙應了聲是。
少夫人還是由青兒姑娘貼身護著好,也免得如今日這般,明知少夫人那邊遇到了麻煩事,他一個外男空有一身拳腳功夫,卻不能露麵,不然反倒給少夫人增添新的麻煩,在眾人麵前坐實了少夫人**的汙名。
黑衣男子側目瞥了眼角落,影影綽綽地瞧見一個身形嬌小的女人被繩子捆綁在了柱子上。
“可招了?”
護衛忙不迭地回道:“回主子的話,那丫頭被發賣前,已被平國公府毒啞了。”
黑衣男子冷哼了聲,道:“平國公府自是不想把事情鬧大。”
平國公府大約是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但初兒被損的清譽,初兒受的委屈又誰來替她討回?
這事還真得鬧大,鬧的人盡皆知,世人才會知道初兒受了多大的委屈。
黑衣男子緩步來到柱子前。
他抿緊了唇,把捆在柱子上的女人上下打量了一遍,在昏暗燭光的襯托下,一雙幽暗深邃的黑眸顯得愈發陰鷙。
女人的臉頰腫漲,頭發蓬亂,分明在招供前很是吃了一番苦頭。
女人見又來了個男人,忍不住往後瑟縮了下,卻被繩子束縛著退無可退。
黑衣男子的半側身形隱藏在燭火照不到的夜色之中,他嗤笑一聲,重複道:“知道怕了?”
先前出手誣陷雲初的時候怎地沒半點猶豫,現如今知道怕了又有何用!
裴源行忽而想起了前世的一些往事。
那日雲初死在了福佑寺的那場大火中,太夫人受驚中了風,回府後便一直半身不遂地病臥在**。
那時候他腿腳已然受了重傷,又剛喪妻,自顧不暇,很多事都是許久之後才從旁人口中得知的。
彼時他一心隻想著其他更要緊的事,是以沒心思去在意太夫人的事,更未曾見過讓太夫人受了驚嚇的那塊手絹。
他雖從未真心將太夫人看作是自己的祖母,卻也清楚,太夫人怎會做出偷漢子的肮髒事。
可那時候他隻覺得心裏暢快得很。
真是因果報應,合該讓太夫人也吃些苦頭才是。
她不是慣會冤枉人嗎,如今也該輪到太夫人自己嚐嚐被人無端冤枉卻無從辯白的滋味!
但凡那日她對跪在她麵前的初兒有過一絲憐憫,她也不會一大把年紀了還被人恥笑在寺廟裏跟個和尚**。
他唯一懊悔的,是前世他該好好查明此事才是,倒不是為了替太夫人正名,而是若前世他便已知曉那卑鄙之人是誰,或許今日初兒就不會在平國公府的壽筵上差點被人冤枉她品行不端了。
一模一樣手段,不過是將太夫人換成了初兒罷了。
如今細細想來,隻怕前世太夫人會被人非議,並非是幕後黑手的本意,而是太夫人陰差陽錯地代初兒受過了。
幕後黑手想要陷害的,一直都是初兒。
他最先懷疑的便是杜盈盈。
可前世平國公府擺宴的時候,他已離京去接杜盈盈回京,是以他並不清楚壽筵當日發生過什麽事,雖沒有確鑿的依據,但諒必壽筵上並沒有發生過此事。
此事關乎女人的名節,即便平國公府想要粉飾太平,也堵不住眾人的嘴,又怎會半點傳聞也沒有。
既然如此,為何前世的壽筵上平安無事,今生在同一場壽筵上卻出了此事?
唯一的變數就隻有杜盈盈提前來了京城,還與初兒一道赴了宴。
裴源行冷眼看著身形狼狽的丫鬟香芸,厲聲吩咐道:“啞了,又不是聾了瞎了,等她供出後麵的人,讓她畫個押!”
親信忙應下了。
裴源行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之後的,就按先前說的做。”
話落,一陣微風拂過,他已轉身走出了小屋。
自那日從平國公府回來後,雲初難得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裴珂萱被罰跪祠堂,之後又被禁足,而杜盈盈除了去太夫人屋裏也沒再去過別處。至於她是因為覺著心虛還是為了旁的緣故,也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了。
這日用過午膳,下人剛將殘羹撤下去沒多久,青竹便進屋跟雲初說起了她剛從別處得來的消息。
“少夫人,您還記得平國公府壽筵那日那個丫鬟香芸嗎?”
雲初輕蹙眉宇:“記得,可是出了什麽事?”
“奴婢方才聽聞下人說,香芸今日一大早便被人捆綁著丟在了順天府衙前。”
雲初坐直了身,反問道:“被人捆綁著?!”
“不止如此呢,奴婢還聽說,香芸身上穿著的那件青布衣裳上麵還被人用針線縫上了一塊手絹。”
玉竹驚詫地睜大了雙眼:“手絹?!該不會是……”
青竹扭頭掃了眼窗外,怕被院子裏的婆子聽見,特意壓低了聲音道:“你猜得不錯,正是那日在平國公府的壽筵上,引得眾人議論紛紛的那塊手絹!”
玉竹抬手捂住了嘴,小聲道:“那豈不是好多人都瞧見了?”
青竹點了點頭,仍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誰說不是呢,據說天剛蒙蒙亮著的時候,有人經過那處,便已瞧見香芸被綁著跪坐在門前,嚇得那人以為出了什麽天大的冤情呢,忙湊近了些想要瞧個仔細,結果卻瞧見香芸的衣裳上縫著一塊手絹。
“待那人瞧清楚手絹上的圖案,便嚷嚷開來,這下好了,周圍的人一下子全都知道了,連正事都顧不上了,紛紛跑過去看熱鬧。”
玉竹忽而冷笑一聲:“要我說,香芸活該這般丟人現眼。那日她但凡心裏存了些善念,不對少夫人下狠手,何至於落到今日這般田地!那平國公府的那位大少奶奶果真有幾分真本事,行事雷厲風行,難怪年紀輕輕便能在府裏主持中饋之事。”
青竹道:“話雖如此,可香芸畢竟還是個未嫁人的姑娘,何況今日我還聽聞,香芸啞了嗓子,眾目睽睽之下竟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想來應是被人強行灌了啞藥。同為女人,如此處置她,是否手段過於狠辣了些?”
“青竹,你什麽都好,就是太過心善,殊不知這世上有些人你是不能對她手軟的。你對她存了善心,她倒因此欺你,讓你陷於困境而不顧。你想想那香芸,少夫人與她無冤無仇的,她為了些蠅頭小利便不惜汙了少夫人的清譽,這種人不讓她吃點苦頭,難保日後不再對旁人動了害人之心。”
玉竹扭頭望向雲初,“少夫人,您說奴婢說得對嗎?”
雲初托腮看著玉竹,笑著道:“我們玉竹啊,如今越發伶牙俐齒了!玉竹說的對,香芸原是不必做下這等齷齪事的,她既是做了,便該受到責罰,從今往後也算是吃了教訓長長記性!”
隻是有一事她總覺著有些說不通——
平國公府的那位大少奶奶,還真不像是能做出將那手絹縫在丫鬟的衣裳上,並將丫鬟捆綁了送去跪在衙門前之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