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旁的趙將軍府的姑娘是個性急的, 見不得她那副吞吞吐吐的樣子,索性抓過手絹細看了一眼。

僅一眼,她便嫌惡地皺了皺鼻子, 將帕子朝地下一扔, 臉頰紅得仿佛滴血一般。

“這是什麽汙穢玩意兒!你是從哪尋來的, 怎地還隨身帶著?”

聽她話裏的意思,竟是將裴珂萱視作了那起不要臉麵的下**賤女人了。

裴珂萱麵上血色盡失, 趕忙替自己撇清關係:“不是我的, 不是我的!”

她的視線掠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見眾人打量她的眼中滿含鄙夷和猜忌,咬緊了下唇辯白道, “我不過是瞧見地上掉著一塊手絹, 想著興許是誰不小心落下的, 才會將它拾起, 哪知手絹上竟會……”

她音量越變越低,直到幾不可聞。

若知道手絹上繡著那些不堪入眼的春宮圖, 便是砍了她的手, 她也絕不會去拾那塊手絹, 可眾目睽睽之下,所有人定然認定了那就是她的手絹, 任憑她如何辯白,怕也是洗脫不了汙名了。

杜盈盈拍了拍她的脊背替她順氣, 柔聲安撫道:“別慌別慌, 沒人說那是你的帕子, 你且仔細想想, 你是在哪兒找到手絹的,興許便能猜到那是誰的帕子了。”

裴珂萱被她如此一提醒, 一雙眸子不自覺地往雲初坐的椅子底下瞟去,歇斯底裏地喊道:“是二嫂!肯定是二嫂落下的手絹!”

杜盈盈神色頓時一變,勉強笑了笑道:“別瞎說,雲初姐姐哪會有那種東西?許是你眼花看錯了。”

裴珂萱氣急敗壞道:“怎麽不是她的?!我就是在她的椅子底下尋到的手絹。”

怕杜盈盈不信,她還伸手指了指那把椅子,“喏,二嫂方才不就一直坐在那裏的嗎?掉在她椅子底下的,怎會不是她的東西?”

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周遭的空氣瞬間凝滯起來。

在場的女眷們皆是相熟的,對北定侯府的家事自然也有所耳聞,尤其是前些日子北定侯府裴世子為了報恩娶了門不當戶不對的商賈之女雲初。

不過片刻,眾人便交頭接耳起來,目光不住地朝被人丟棄在地上的那塊手絹瞥去。

“長得如此漂亮,私底下竟如此傷風敗俗。”

“果然那種出身的女人,就不能指望她人品有多好!”

“哎,都已經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怎地行事還如此低賤,簡直是家門不幸!”

一旦起了話頭,話便越說越不堪入耳。

杜盈盈抿了抿唇,揚聲道:“諸位莫要隨意猜測,我與雲初姐姐雖相識不久,卻也清楚她不是這樣的人。何況她已為人婦,又怎會隨身帶著這種醃臢物,定是中間出了什麽誤會!”

她句句看似是在袒護雲初,實則卻在添油加醋,反倒令眾人愈發疑心這塊手絹就是雲初的東西。

趙將軍府的姑娘心下不悅,忍不住反駁道:“你說不是她的東西便不是她的了嗎?你自己也說了,你既與她相識不久,你又怎知她的為人?知人知麵不知心,我好心奉勸你一句,還是少袒護她為妙,沒得反被她連累著汙了名聲!”

杜盈盈臉上青白不定:“眼下雲初姐姐又不在此處,你便是疑心她,總也合該等她回來親耳聽她分辨幾句才是,怎能隨隨便便就定了她的罪?你這樣做,豈不是損了雲初姐姐的清譽!”

杜盈盈此話不說還好,一說反而點醒了在場的女眷們。

其中一位年長些的太太把在場的人掃了一眼,道:“且慢!我們在此處為著一塊手絹大呼小叫的,她怎反倒不見了蹤影?可有誰知她這是去了何處?”

“是啊,她離席半天了,即便有什麽事,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好好地看戲,卻不想會遇到這種齷齪事,真是晦氣!”

有人神色曖昧地瞅了眼地上的那塊手絹,似笑非笑道:“她該不會是趁著我們都在看戲留意不到她,悄悄去會她的……”

她雖沒將“情郎”這二字說出口,可眾人怎會領會不到她話裏的暗示,幾個還未出閣的姑娘皆低呼了一聲,羞窘地用手中的帕子將半張臉遮掩住。

若不是顧忌到今日乃是平國公府老夫人的壽筵,幾位年紀略長些的婦人早就帶著各自的女兒告辭了,免得此事汙了姑娘們的雙眼。

眾人正議論紛紛,有眼尖的瞧見雲初進了水月軒,忙壓低了嗓門提道醒:“她回來了,快別說了別說了。”

聽她此言一出,裴珂萱抬眸望去。

看著雲初那副淡然悠閑的樣子,她頓覺氣不打一處來,跳起身來指著雲初怒喊道:“你還知道回來?!你自己不顧顏麵做下那等醜事便也罷了,為何還要拖累我的名聲?”

二哥哥真真是瞎了眼了,竟還護著這等不知廉恥為何物的女人,為了這女人不惜破壞他們的兄妹之情。

待她回了侯府,她定要將今日之事告知祖母和父親,讓二哥哥就此休了她,免得留下禍根,害她日後嫁不了好人家。

雲初腳步一頓,杜盈盈已起身來到裴珂萱的身旁勸阻道:“萱兒,手絹一事還有待查明,你萬不能因為一塊手絹就認定那是雲初姐姐的東西。”

裴珂萱急得跺了跺腳:“怎會不是她的東西?!我就是在她的椅子底下發現的手絹,不是她的,難道還是旁人的?”

杜盈盈伸手扯了扯裴珂萱的衣袖,“有話咱且回了侯府再說,沒得讓人聽了笑話!”

“盈兒姐姐,你莫要因為心善就替她說話。她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憑什麽要我平白替她受過?”

耳中聽得“手絹”二字,雲初渾身一震,心中警鈴大作。

手絹……

她曾夢見,前世有人在太夫人的廂房裏找到一塊手絹,並據此認定太夫人是去福佑寺跟她的情郎偷偷幽會。

莫非今日的情形跟前世一樣,背後那人對她使了同樣的醃臢手段?

雲初麵無懼色地看著杜盈盈的眼睛,卻對著裴珂萱擲地有聲道:“雖不知你說的手絹是什麽手絹,可我也想問一句,可有什麽依據斷定那塊手絹是我的?”

“手絹是在你的椅子底下尋得的,怎麽就不是你的東西了?”

雲初順勢將目光投向了那處,俯身拾起被人丟在地上的手絹。

裴珂萱急道:“你做什麽?你這是要銷毀證據?”

雲初笑了笑,帶著三分嘲弄:“這麽多人看著,你怕什麽?難道我還能當著眾人的麵將手絹撕碎了不成?”

她如此一說,裴珂萱倒被她說得啞口無言。

雲初將手絹握在掌心裏,打量了手絹一眼,意味深長道:“我瞧這塊帕子的麵料倒不像是京城裏的那些鋪子賣出來的東西。”

此言一出,有人跟著好奇心頓起,讚同道:“你這話倒有幾分道理,看著的確不像是咱京城裏的東西。”

那人沉吟了幾息,忽而道,“就麵料來看,應該是江南那一帶才有的織品。”

雲初的視線緩緩從她臉上掠過,彎了彎唇道:“大少奶奶好眼力!”

眼前這位貴婦她略微有些印象,正是平國公府的大少奶奶。

眼下的情形忽然出現了轉機,賓客們忍不住竊竊私語了起來。

杜盈盈身形一僵,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臉上莫名爬上一絲慌亂:“雲初姐姐,你離席了好半晌不曾回來,大家又都忙著看戲,許是旁人落下的手絹也未可知。”

把事情推在不相幹的人身上,如此一來,縱使沒人站出來承認那是她的手絹,自然也不會令人起疑了,更不會再糾纏於那麵料究竟是從何處得來的。

裴珂萱卻將注意力放在了別處:“你出去了許久都不見蹤影,誰知你是去見誰,又做什麽去了。”

她鄙夷地嗤了聲,道,“興許是去跟你那奸夫見了麵也說不定呢。”

平國公府的大少奶奶聽不過,忙喝止道:“口說無憑,姑娘豈能這般胡說!”

雲初剛要開口說話,杜盈盈已搶先催促道:“雲初姐姐,你就告訴她們,適才你離席是去見了何人,如此我們也好將那人找來問話,自然就能還你一個清白了。”

此番話聽著像是真心為雲初著想,但有著前世的種種,雲初斷不會信她半分。

那丫鬟來找她的時候說是侯夫人有事要她趕緊過去,那時她稍有疑心,卻也起身隨那丫鬟離了席麵。

那丫鬟在前頭帶路,一路領著她走了良久,她雖前世來過平國公府,卻也並不熟悉平國公府的格局,但饒是如此,她也瞧出來對方帶她去的地方甚是偏僻。

杜盈盈還在說話,讓雲初倏然回過神來:“雲初姐姐,你若是想起了什麽,趕緊告訴她們呀,若是那人已離開了平國公府便麻煩了。”

雲初抬起眸子,眼底一片決然:“有個丫鬟來找我,說母親找我,我便隨那丫頭離了席。”

有人在一旁問道:“可還記得是府裏的哪個丫鬟?”

“是不認得的丫鬟。”

前世,平國公府太夫人的壽筵並未發生什麽異常,以至於她疏忽了,疏忽杜盈盈能把手伸得那樣長,為了陷害她甚至暗中買通了平國公府裏的丫鬟,那丫鬟長得普通,她又不曾刻意去留意過她的模樣,叫她如何描述得出來。

杜盈盈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找不到那丫鬟與她對質,她倒想看看,雲初還如何替自己洗刷汙名。

內心竊喜了不過幾息,便聽到雲初朗聲道:“我雖不記得那丫鬟的容貌,卻聞到了她身上有一股子香氣,想來應是塗了什麽香膏。”

杜盈盈心下一沉,攥緊衣袖的指尖泛了點白。

裴珂萱哂笑一聲:“二嫂腦子倒是動得快,塗了香膏的人可多了,莫說是府裏的丫鬟了,便是我們在場的各位,又哪個身上沒帶著點香味?”

雲初微微頷首道:“五姑娘這話說得在理,隻是五姑娘也未免太心急了些,我還沒把話說完,五姑娘便急急搶我話頭。若是不知道的人見了,少不得會以為五姑娘巴不得早早給我定了罪才甘心。五姑娘且耐心聽著,待我說完了再出言也不遲。”

裴珂萱被這麽一說,縱使心裏不服氣,也無從反駁。

雲初的視線從眾人身上緩緩掠過:“我記得那丫鬟身上有一股子很濃的梨花香氣,不知哪位可知道那是哪個院子裏當差的丫鬟?”

在席上伺候的丫鬟們俱是一愣,其中一個丫鬟禁不住驚呼道:“若少夫人沒有記錯的話,那丫鬟應當就是咱府裏的香芸了。”

雲初淡淡一笑,扭頭看向平國公府的大少奶奶:“不知可否勞煩大少奶奶將香芸請來問幾句話。”

大少奶奶點了點頭,道:“這是自然。”

不過片刻,大少奶奶身邊伺候的貼身丫鬟便帶著香芸過來了。

大少奶奶看了一眼香芸:“香芸,我且問你,你可有來找過北定侯府的少夫人?”

香芸垂手立在她麵前,聲若蚊蠅:“奴婢的確來找過少夫人。”

那會兒定是有不少人都親眼瞧見她帶著北定侯府的少夫人離了席,是以否認了也沒用。

“很好,那我再問你,你可有跟少夫人說過,北定侯府的侯夫人有事找她,要她過去一趟?”

香芸搖了搖頭道:“回大少奶奶的話,侯夫人並不曾找過少夫人。是北定侯世子爺說要找少夫人,奴婢隻是把少夫人帶到了世子爺所說的地方,少夫人是不是見到了世子爺,奴婢並未親眼瞧見,說不得準。”

裴珂萱性急地插嘴道:“我二哥哥今日壓根不曾來過平國公府,又何來跟二嫂見麵一說,可見你說的不是實話!你說,是不是我二嫂給了你銀子讓你撒謊騙我們?”

香芸低著頭回道:“奴婢並不曾收過少夫人的銀子,奴婢不敢欺瞞姑娘,奴婢隻知是北定侯世子爺要見少夫人,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雲初頓覺啼笑皆非。

盈兒姑娘倒是好眼光,竟能在平國公府找到一個如此嘴硬的丫鬟。

不僅嘴硬,還很狡猾,句句都說得滴水不漏,讓人疑心不到她身上。

雲初兩眼緊盯著香芸:“你這話透著不實之處,你總該還記得,我並沒有隨你走多遠。”

香芸仍眉眼低垂地望著地麵:“少奶奶,奴婢遵從北定侯世子爺的意思,把少夫人帶到了涵香閣,奴婢親眼瞧見少夫人進了屋內,之後奴婢便離開了,後頭的事奴婢分毫不知!”

素日跟平國公府的女眷走得極近的幾位貴婦,打量雲初的眼中瞬間多了一絲狐疑。

涵香閣早已沒人住了,平日裏莫說是府裏的主子們了,便是當差的下人們,也幾乎從不去那一處。

特意去如此僻靜之地跟人見麵,不是為了幽會,還能是為了何事……

眼前的丫鬟瞧著眼生得很,卻句句欲要毀盡她的名譽。

雲初自認記性不錯,若她當真與這丫鬟曾有過什麽過節,她斷不會對這丫鬟沒半點印象。

她沉下臉,眼中泛著極寒的冷意:“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卻血口噴人,滿口謊言!”

香芸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矢口否認道:“奴婢沒有說謊,奴婢句句屬實。”

“沒有撒謊?!”雲初怒極反笑,“我沒做下那等無恥之事,你卻當著眾人的麵說得有鼻子有眼,仿若親眼瞧見了一般。我倒不知我是哪裏得罪過你,竟要惹得你這般誣陷我?”

香芸仰起頭,聲音裏裹挾著萬般委屈:“奴婢冤枉,奴婢隻是實話實說。奴婢根本就不認識少夫人,又何來誣陷之說?”

她哽咽了一下,“奴婢身份低賤,自然是說不過少夫人。奴婢隻是說出親眼所見,少夫人若因今日之事記恨上奴婢,奴婢也無計可施,隻求一個問心無愧!”

她左一句“奴婢”、又一句“奴婢”,一壁說,一壁還小聲抽泣著,讓人瞧著好不可憐。

雲初擰眉看著香芸。

她倒是小瞧這個丫鬟了。

這丫鬟敢如此有恃無恐,隻能是因為她所依仗的那個人已替她謀算好了後路。

她本想太太平平地離開侯府過自己的清淨日子,隻可惜不遂人願,有人偏生就要主動惹她。

既然如此,那她也絕不能幹等著被人欺負到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