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鮑掌櫃跟著青竹進了屋, 他朝雲初行了禮,雲初知道他有事要稟,溫聲道:“鮑掌櫃坐下說話吧。”

玉竹搬來了繡墩, 鮑掌櫃謝過雲初落了座。

鮑掌櫃是個做事利落的, 坐定後, 便開門見山地提到了自己的來意:“少夫人,這幾日按照您的要求, 已找到了您要的宅子, 就在年家胡同。”

雲初看著鮑掌櫃,一貫淡然的眸子裏染上一層掩飾不住的喜色:“辛苦鮑掌櫃了。”

“少夫人客氣了。那宅子我去看了兩回,倒甚是幹淨, 四周幽靜得很, 我已打聽過了, 附近住的也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家, 住在那宅子裏,想來應是極穩妥的了。”

雲初彎了彎眉, 心裏覺著格外滿意。

她的調香手藝日趨老練, 鋪子也已經空了出來, 眼下,便是連她和離後的所居之處也已經尋好了。她心中盤算著的那些事, 都在一步步地邁上正軌。

鮑掌櫃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那宅子別的都還算好, 就是屋子偏小了一些, 是個兩進院落。”他有些躊躇地仰頭望著雲初, “也不知少夫人可住得慣?”

少夫人可是北定侯府的少夫人, 住在兩進院落裏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可京城裏的宅子向來不便宜, 手裏統共就這麽些銀子,饒是他再怎麽想盡法子,也隻能找到這麽一棟小宅子,他真怕會因此委屈了少夫人。

雲初將他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

她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鮑掌櫃無須顧慮此事,手裏頭的銀子不能全都用在宅子上。若是單單為了住得舒適些便大手大腳地將銀子花個精光,耽誤了生意那邊的事情反倒不好了。”

眼下隻能將大部分的銀子都用在調香生意上,免得日後坐吃山空。待生意做上去了,宅子也好,吃穿用度也罷,便能跟著寬裕起來了。

“況且鮑掌櫃你也說了,那宅子雖不大卻勝在潔淨,且又是在一個幽靜之處,街坊鄰居們也都是些本分的人家,我已覺著很是不錯,鮑掌櫃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此話一出,鮑掌櫃心中一直壓著的那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少夫人既是覺著滿意,那我今日便去跑一趟,將那定金給付了,如此再過個幾日便可將宅子過戶了。”

“有勞鮑掌櫃了。”

鮑掌櫃撓了撓頭:“少夫人說哪裏話,這原是我該盡的本分。”

他忽而想起一事,默了幾息又繼續道:“先前少夫人曾說過,過年前夕便會用到宅子,今歲天氣冷得緊,我擔心著年前會下大雪,故而已找了人,想著宅子過戶後,將宅子重新修繕一番,該加固的地方加固,另外再粉刷粉刷,便可放心入住了。”

雲初點了點頭,唇邊含著笑:“做得好,鮑掌櫃果然想得周到。”

鮑掌櫃做事妥帖,竟連下雪天也考慮到了,今年應該可以跟玉竹和青竹一道過個好年了吧。

鮑掌櫃交代完,又將雲初叮囑他的事宜一一記下了,便離開了聽雨居。

雲初見屋裏頭隻有她跟她的兩個貼身丫鬟,忙招手叫她們湊近些。

她眼角眉梢微揚,聲音裏有著掩飾不住的喜悅:“玉竹,青竹,鮑掌櫃已找好了宅子,不出意外的話,年前我們便能住進去了。”

玉竹拍手笑道:“那敢情好。看來今歲呀,我們能過個舒坦點的年了!”

雲初捏了捏玉竹的臉頰,眉眼間的笑意愈發加深了幾分:“到時候呀,青竹幫著剪窗花,我寫對聯,你也不許躲懶!”

玉竹笑得見牙不見眼:“那是自然,少夫人盡管差遣奴婢,奴婢保準不喊累!”

青竹忍不住在一旁拆她的台:“你這小懶貓,可別光說不幹活,到時候我可要整日價地盯著你!”

玉竹撒嬌般地抱住青竹的胳膊:“青竹姐姐,你就心疼心疼妹妹我吧!”

青竹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瞧把你慣的!”

雲初忽而斂了笑:“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們倆,那宅子不大,跟侯府是沒法比了,就連咱以前住的雲宅也比不上,到時候你們興許會覺得住著有點擠。”

兩個丫鬟對視了一眼,玉竹率先喊道:“少夫人去哪兒,奴婢們便去哪兒!”

青竹也跟著說了句:“奴婢跟玉竹的想法一樣,少夫人在哪,奴婢們就在哪。那宅子便是再擠再簡陋,奴婢們也絕不會有一句怨言!”

“你們倆能如此想最好。不急,待哪日我把店鋪裏的生意做出來了,手頭寬裕些了,咱便找一棟更好、更寬敞的宅子住!”

不是她隻會口頭上作承諾,事在人為,凡事隻要去用心做了,總會有所收獲。

萬事開頭難,熬過前麵最艱難的,後麵就會變得越來越順,她們定會一天比一天過得更好。

裴源行掀簾步入屋內時,剛好瞧見雲初她們三人笑作了一團。

他腳下一頓,竟因雲初眼中的神采恍惚了一下。

他知道她的眼睛長得極好,分明是一雙清澈純真的眸子,卻又不失半點嫵媚。

可兩世與她結為夫妻,他鮮少見過她眼中的光彩。

在這府裏,她的眼眸總是透著點淡漠疏離,在他麵前唯一流露出情緒的那幾次,他從她眼中看到的皆是失落和倔強。

而如今的她,眸光細碎,還帶著些許憧憬。

今日她定是遇到了令她欣喜不已的喜事。

也不知是何喜事,竟能讓她開心成這樣。

他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她,唯獨他送藥去雲宅的那一次,她曾在他麵前展現出鮮活的一麵。

可自從嫁給他後,他便再也沒看到過這樣的她了。

愣神間,雲初已抬眸瞥見了他的身影。

她收斂住笑容,起身對他屈膝福了福身子。

依舊是他平日裏早已見慣的恭敬模樣,眼底的光彩卻已悄然褪去。

他斂了斂眸子,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青竹和玉竹交換了一個眼神,默默退出了屋子。

裴源行在桌前坐下,雲初給他遞過來一杯茶,繼而也落了坐。

他靜默地看著桌麵,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杯沿。

聽雨居向來是安安靜靜的,他自己是個沉默寡言的,也素來不喜身邊的人太過聒噪。

可今日的寂靜卻讓他感到滿心浮躁。

即便再傻,他也算是看出來了,雲初顯然並沒有半點想要跟他提起今日之事的意思。

是不信任他,還是不願與他分享?

他壓下心中的情緒,清了清嗓子:“方才我進屋的時候,瞧見你跟你那兩個丫鬟倒是笑得很歡,可是有什麽喜事?”

話音落下,雲初竟眼睛一亮,眸中又漸漸染上一絲飛揚神采:“嗯,是天大的喜事。”

裴源行握住茶盞的手一緊,麵上佯裝無所謂地道:“哦,是嗎?”

雲初微微垂下眼,唇角依然不自覺地彎了彎,隨後便不再對他吐露過半句。

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手中的茶盞在指尖打轉,覺得自己沒必要再繼續追問下去了。

她不願說,他不問也罷。

隻要知道她心裏高興,那便足夠了。

服侍太夫人躺下後,杜盈盈便出了屋子。

出了院門,便遇上了迎麵而來的五姑娘裴珂萱。

想起太夫人曾提過,平日裏無須搭理府裏那幾個出身低賤的庶子庶女,沒得反倒叫人連帶著瞧不起她。

杜盈盈垂下眸子,有心想要裝作視而不見,不料裴珂萱已快步走近前來,抿唇笑了笑招呼道:“今日怎這般巧,我正打算過去找盈兒姐姐說說話呢。”

裴珂萱終究是施姨娘的女兒,跟著施姨娘將攀高踩低那一套學得得心應手,但凡她願意,討人歡心的話張口就來。

自打杜盈盈在府裏住下後,她雖鮮少有機會跟杜盈盈碰麵,卻也瞧出來了,杜盈盈在太夫人麵前很是得寵,若是能借著今日搭話的機會跟杜盈盈走得近些,日後杜盈盈在太夫人耳邊替她美言幾句,太夫人或許就能因此對她另眼相看了。

她平時倒想巴結太夫人來著,可太夫人向來瞧不上眼他們這些庶子庶女,她每每總在太夫人的麵前碰一鼻子灰。

杜盈盈微微頷首,眉梢眼尾皆透著點冷淡。

裴珂萱絲毫不以為意,朝她跟前越發湊近了些:“盈兒姐姐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裏?”

“去聽雨居看雲初姐姐。”

“嗬,原來是她啊。”裴珂萱斂去臉上的笑意,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些不屑。

杜盈盈的目光忍不住朝她掃去,眼底染上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跟祖母閑聊時,她並未完全說真話。

祖母以為她想嫁給裴源行隻是因為她心悅他,卻不曾疑心其內還有另一層緣故。

祖母待她是好,可祖母年事已高,焉知哪天祖母就突然去了,到了那時候,她在這侯府又能依靠誰?

她固然還有杜家在背後做她的靠山,隻是如今杜家已自身難保,怕是能護得了她一時,也護不了她一世。

何況既然已來了京城,在最為繁華的地方住過,她便不打算再回去了。

她姐姐是太子殿下身邊的良娣,雖在一眾妻妾中最為得寵,可終究不是正妻。

她要比姐姐過得更好,她要嫁給裴世子,她還要當他的正妻,是以她絕不可能由著雲初繼續留在裴源行的身邊。

光依靠祖母是不夠的,既然五姑娘也不喜雲初,且又是五姑娘自己送上門來的,那她自然得好好利用一番才是。

心裏這般思量著,杜盈盈放柔了嗓音,沒了方才那副高高在上的氣勢:“橫豎左右無事,五姑娘可否願意跟我一道過去看看雲初姐姐?”

“算了,我可不去聽雨居。”

雲初生辰那日,二哥哥為了雲初搶白了她一頓;沒幾日,她便在街上跌了一跤,在**足足躺了小半個月才能下地。

她才不願踏足聽雨居,沒得自找晦氣。

杜盈盈的唇角不由彎出一個弧度:“既然如此,五姑娘莫如去我屋裏坐坐吧,我們姐妹倆也好在一塊兒聊聊家常。”

裴源行從居仁齋徑直回到聽雨居時,早過了掌燈時分。

走進裏間的時候,他瞧見雲初正低垂著頭坐在炕上,跟她身邊的丫鬟青竹一起在縫製著什麽。

他腳步極輕地走近了些。

是一雙虎頭鞋。

兩人正聚精會神地做著針線活,竟無一人察覺到他回屋來了。

雲初一壁頭也不抬地縫製著鞋子,一壁感歎道:“也不知大姐姐會給我添個小侄女,還是小侄子。”

青竹手中針線不停:“少夫人是希望大姑奶奶生個大胖小子呢,還是生個閨女呢?”

聞言,雲初的眼睛彎成了一道月牙:“小侄女和小侄子我覺得都好!”

“少夫人這話說的極是。依奴婢想來,若大姑奶奶誕下的是個男孩,大姑奶奶在夫家的日子定要好過得多,可倘若生下的是個女孩,那也沒啥不好的。不是有句老話嘛,女兒是娘的小棉襖,兒子哪比得上女兒貼心?”

雲初巧笑嫣然地瞥了她一眼:“青竹,我在想啊,若是大姐姐此次能生一對龍鳳胎,那便更好了,也不知能不能如願呢。”

“少夫人,您還別說,有時候這種事還真說不準,到時候呀,莫說您了,便是三姑娘,肯定也得高興壞了!”

“那我還是做兩雙虎頭鞋吧,免得兩個孩子見了,要怨我隻偏疼他們其中一人呢。”

兩人兀自說笑著,卻未留意到裴源行的臉色倏然變得陰沉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