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二姐姐,我繡了個荷包,你瞧瞧看是不是喜歡?”雲沁坐直了身子,從衣袖裏掏出一個荷包。

雲初伸手接過雲沁遞過來的荷包,摸了摸荷包上繡的那對活靈活現的戲水鴛鴦,道:“三妹妹繡的鴛鴦好精致啊!” 她眉梢傾瀉出幾許笑意,“這個荷包啊我要天天戴著,去哪兒都戴著。”

“二姐姐喜歡,那我便再多做幾個。”

雲初點了點她挺翹的鼻梁。

“我有一個便足夠了,你不用再多做,仔細傷了眼睛。”

雲沁笑得又憨又甜:“就知道二姐姐最心疼沁兒了。”

雲初斂眸收起情緒。

也不知道她離開雲家後,父親和邢氏會不會欺負沁兒,動什麽不該動的念頭……

她深吸了口氣,一臉正色道:“沁兒,往後你凡事都小心著些,無論有什麽事,差人送信讓我知道,千萬莫要猶豫不決,也絕不要瞞著我什麽。”

雲沁點了點頭,應道:“沁兒聽二姐姐的。”

“再過幾個月,我便要嫁入侯府了,父親和邢氏的脾性,我不說你也清楚,他們即便不在意我,看在侯府的麵子上,他們也斷不敢胡來。”

有她這位世子夫人幫三妹妹撐腰,三妹妹又一向是個聰慧機靈的,今日她再這般細心叮囑過,諒必父親和邢氏至多也隻敢心裏想想,沒那膽子對三妹妹做什麽。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便到了雲初和裴源行的大婚之日。

喜婆站在銅鏡前,手拿木梳替新娘子梳著發,笑吟吟地念叨著——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齊眉。”

“三梳兒孫滿地。”

邢氏笑得見牙不見眼:“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她看著銅鏡裏的美人兒,心裏那叫一個喜樂。

雲修的三個女兒都長得好。

雲婉清秀溫婉,雲初嬌豔嫵媚,雲沁玲瓏可愛。

雲初這般嬌豔動人,膚若凝脂,對裴世子又有救命之恩,嫁過去後定能得到裴世子的萬般寵愛,而她也不再是被旁人鄙視的商賈之婦,而是世子爺的丈母娘,侯爺和侯夫人的親家母。

在雲家熬了這麽久,她可算是熬出頭了。

她走到雲初的身後,笑得一點不矜持:“二姑娘,你嫁過去後可要好好侍奉公婆,細心服侍夫君,早日為侯府生個一男半女,莫要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到了夫家,娘家人是幫不了你什麽了,你凡事自己留神著些,切莫讓我們為你憂著心。”

二姑娘是個性子倔的,她得多提點提點幾句,免得二姑娘哪日在侯府闖了禍了,連帶著雲家都跟著遭殃。

雲初淡淡頷首沒作聲。

邢氏的麵上頓時帶了點窘迫。

正覺著尷尬,三姑娘雲沁帶著身邊的丫鬟進了屋子。

“二姐姐,我給你帶蘋果來了。”

丫鬟捧著個托盤,托盤上麵放著一個金蘋果。

雲初示意玉竹接下蘋果,朝雲沁眉眼彎彎道:“三妹妹有心了。”

全程被兩姐妹忽視的邢氏捏著帕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趁這會兒花轎還沒來,你們姐妹倆趕緊多說說體己話,該交代的也都交代清楚了。隻一件,注意別哭花了妝!”

她適時地替自己解了圍,離開了屋子。

“二姐姐,你嫁過去後,一定要過得舒舒心心的,缺了什麽或是短了什麽,莫要委屈著自己,悄悄差了人跟我說,我自會想辦法托人給你捎東西過去!”

雲初眸中含笑地點頭應下了。

姐妹倆正親親熱熱地說著話,青竹掀開簾子進屋稟道:“二姑娘,大姑娘來了。”

雲初眸子驀地一亮,唇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線,喜出望外道:“大姐姐來了?快請她進來!”

雲婉走進來,吃力地露出一個笑容:“恭喜二妹妹。”

她雖開心地笑著,滿心為自己二妹妹的大喜感到高興,卻掩飾不住眼底的疲憊。

姐妹倆前些日子才剛見過麵,可雲婉比上回見到她的時候又清減了不少,麵上泛著虛弱的白意。

不問也看得出來,大姐姐在夫家過得並不好。

無論將來如何,她都該想法子把日子過得好好的。

她過得好了,大姐姐和三妹妹才會放心;

她過得好了,才能幫到大姐姐和三妹妹……

裴源行從酒席上退下後,便回了聽雨居。

進了新房,越過眾人,看見雲初穿著大紅底繡金鳳的嫁衣正端坐在床邊。

裴源行眼瞼微垂,掩去眼底的鄙薄。

不嫁,不嫁,不是最終還是嫁進來了嗎?

他有些惱她,卻顧忌著新房裏還有旁人,強忍著沒露出任何不滿。

接過喜娘遞給他的喜秤,他上前掀開了雲初頭上的紅蓋頭。

鬧洞房的人小小地驚呼道。

“新娘子真是好容貌!”

“眼睛像含著笑,真好看。”

即便前世已無數次見過她的模樣,縱使早就沒了新鮮感,可蓋頭掀開的那一刻,裴源行還是失了神。

分明是明豔嬌媚的容貌,眼神卻清澈見底,純淨得不含一絲雜質。

這樣的她是矛盾的。

前生今世,他兩次在她麵前栽了跟頭。

燈會上突發意外,眾人倉皇失措落荒而逃之際,她卻衝過來推開他,倒不怕因此丟了性命。

他本是感激她的。

她想要什麽,他會盡他所能滿足她。

但不是娶她。

雲家逼著他娶她的時候,他對她的感激便已**然無存。

“新郎新娘對飲合巹酒!”

喜娘的聲音清脆又響亮,將裴源行的思緒瞬間拉回。

他坐在了雲初的身側,和雲初各自拿起一杯合巹酒,交杯合巹。

喝了合巹酒,又剪了二人一縷青絲相結,將纏繞在一起的兩縷青絲放入準備好的匣子內,壓在了枕頭的一角。

蓋頭也掀了、合巹酒也喝了,青絲也結了,比起前世,他真是給足了雲初麵子,再多的,她最好別想,也別求。

裴源行揮了揮手,道:“都下去吧。”

大概看出裴世子心情不大好,原本還等著鬧洞房的眾人都識相地退出了屋子,青竹和玉竹輕輕闔上屋門,留下這對新人獨處。

裴源行替自己倒了盞茶,默默喝了兩口。

茶是涼的,落到胃裏不是很舒服,他皺了皺眉,抬起頭,正好對上了雲初的目光。

她唇邊笑靨點點,許是醒悟到高門世家一向規矩多,自己不該忘了禮數,忙又低下頭去。

他冷著臉,眼底閃過不屑。

“有些事,你得先了解清楚。”裴源行將茶盞放在一旁,看向雲初。

雲初頓時有些愣怔。

她收斂了笑意,略微不安地看了裴源行一眼。

他的一雙眸子暗沉得怕人。

“你為何會嫁進侯府,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他的聲音嚴厲又冷峻,“從今往後,你安安分分地當你的世子夫人,隻要不動什麽旁的歪心思,該給你的體麵,我全都會給。”

雲初隻覺著腦子“嗡”地一下,人都懵了。

她垂下眼簾,放在膝上的雙手下意識地緊握成拳。

剛受傷那會兒,他帶了大夫去雲宅,還送了名貴的藥粉給她。

她曾以為他是個溫柔似水、體貼入微的郎君。

當然,她還不至於沒皮沒臉地認為他心悅她。

他待她好,隻是他心善。

可他的善意卻觸動了她的心。穿著火紅嫁衣、蓋著蓋頭端坐在床邊的時候,她還盼過,他們或許能成為一對恩愛夫妻,互相扶持,互相照拂,彼此牽掛著彼此。

他這話一出口,瞬間打消了她所有的期盼。

原來,他娶她,並非心甘情願。

如此,他也定不會如她在夢中窺見的那般,在她逝世後,不顧腿腳不便,去她的墓碑前掃墓,為她燒紙,滿心思念著她。

她抬眸靜靜地凝視著他,黑珍珠般的眸子出奇的安寧:“世子爺能把話全都說開,妾身覺得甚好,如今妾身便能明白世子爺心裏是如何想的,也知道該如何做。

“世子爺放心,往後妾身定會恪守本分,不給世子爺添任何麻煩。”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的,隻是唇角那抹甜甜的笑已悄然不見。

裴源行頓時感到一口氣堵在了胸口。

她分明把他的話記在了心上。

他該覺著放心的。

或許是她本就乖覺,又許是被他語氣裏的警告意味嚇到了,總之她已明白,想要在這個侯府得到他的庇佑,她斷不可再動任何旁的心思。

可不知是怎麽了,他心裏還是覺著說不出的憋悶。

該說的皆已說清楚,雲初沒再理會坐在一旁的裴源行,出聲喚來守在屋外的丫鬟服侍她換下身上那套笨重繁瑣的喜服,待下人備好熱水退下,便帶著丫鬟進了淨房洗漱。

裴源行匆匆洗漱過後,帶著滿身熱氣,披散著一頭墨發回了新房。

這會兒工夫,雲初已洗漱好,又叫人鋪了兩床繡被。

她已在床的內側躺下,給他留了外側。

她仰麵躺著,烏黑的青絲披散在枕頭上,散發出來淡淡的清香。

是臘梅的香味。

很好聞。

裴源行拉了一床被子,躺在了床榻的外側。

察覺到他的動靜,雲初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裴源行眉峰擰起又鬆開,目光在兩人之間的距離上停留了一瞬。

她睡得離他更遠了。

她如今倒是說到就做到了。

他該高興的。

高興她是個懂事的。

可為何他還是感到堵心?

裴源行平躺著,望著華麗的帳頂刺繡,心裏有些煩燥,耳邊卻傳來身側人兒清淺而平緩的氣息。

神經緊繃了一天,她應該是累極了,才躺下就睡著了。

他翻了個身,呼出一口濁息,困意全無。

今日他對她說的那些話並非嚇唬她。

他盡心為她找來了大夫。

他甚少開口求人,為了自個的事兒他都不會開口,可他還是去求了三皇子將宮裏才有的珍貴藥粉贈予他,隻是想她能用上世間最好的藥,不想她今生再受腿疾之苦。

如他所願,她確實好了很多,眼見得已在逐漸痊愈中。

他一心念著她的腿傷,她卻如前世那般,以腿疾為借口強行嫁入侯府。

前世,還能說她瘸了腿,怕自己嫁不得好人家了才死拽著他不放。

但今世,她的傷已大好,卻還是嫁了進來。

他並非是個不記他人恩情的人。

但他一個上過戰場,立過大功的人,哪會需要她出手相救,憑他一身的本事,避開衝過來的馬車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想不明白,她為何不自量力地撲過來,反倒弄傷了她自己,還偏偏起了不該起的念頭,借著腿傷賴上了他。

當然,縱有意見,重活一世,他不會再像前世那般。

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在整個侯府唯一可以依仗的人。

今生,他會護她周全,保她平安。

那原是前世他欠她的,也是他此生最該做的事。

但也僅限於此了。

她要是心裏還存了什麽別的念頭,奢望從他那裏得到更多,他是斷不會給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