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司昆在水底翻來覆去睡不著, 心裏總有個疑問困惑著他。

謝危到底是誰?他為何會對萬劍宗如此熟悉?

總覺得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但卻被一層迷霧遮住似的,怎麽也夠不到真相。

他躺了一會, 了無睡意, 幹脆起身去找應玄羽了。

到了乾音殿的時候,應玄羽正坐在屋頂看星星,見他來了, 便招招手,笑眯眯道:“就知道你會來,等你很久了,上來吧。”

司昆看他一眼, 一躍便上了屋頂,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應玄羽捧著臉看著漫天星辰,緩緩道:“你帶著人回來, 不準備說點什麽?他似乎對萬劍宗的事了如指掌。”

司昆同樣看著夜空, 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應玄羽轉頭看他。

司昆道:“他之前出過一次事,之後涅槃重生才得以蘇醒, 涅槃時發生了點意外, 以致神魂殘缺神智蒙昧, 因為我龍脈的身份而被本能主宰不擇手段追求我,後來莽荒大森時才神魂歸位,性格大變,修為大漲, 也就是你現在見到的模樣。”

應玄羽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前後性格變化如此之大, 怪不得他能成就丹鳳之身,原來如此!”

他緊接著問出最關心的問題, “那他現在還喜歡你嗎?”

司昆:“……”

司昆幽幽看他一眼,又轉過頭去,避而不答,隻是繼續剛剛的話題,“但我說的隻是他涅槃之後的身份,我不知道他涅槃之前究竟是誰。”

應玄羽“哦”了一聲,一本正經道:“我知道了,他現在不喜歡你了。”

司昆:“……”

第不知道多少次想弑師。

應玄羽這才不疾不徐地接了剛剛的話題,“他的身份倒的確有點難辦。”

司昆想了想,道:“他和萬劍宗的關係應該非比尋常,他之前在門口時很準確的叫出了十五個弟子的名字和他們曾經的事,上至掌門峰主,下至普通弟子,他似乎了如指掌。”

應玄羽眨了眨眼——這怎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試探著道:“你再給我多說一點關於他的事?還有你倆現在到底是個什麽關係?你之前那樣嫌棄人家,現在又是什麽態度?他對你呢?”

司昆淡淡掃了他一眼,倒是沒拒絕。

這師尊再不靠譜,也是他在萬劍宗裏唯一知道他身份,也是唯一能敞開心胸談話的人,這麽些年要不是應玄羽時不時地逗弄他,他估計會更加偏執嗜殺。

他理了理思路,一字一句將在合歡宮的事情緩緩道來。

這一說,就到了天亮。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亮光,覆沒了漫天燦爛的星子。

屋頂上的兩人談話還在繼續。

“……就這樣,我們一路回到了萬劍宗,剛好趕上救你。”

應玄羽聽得津津有味,半晌長舒一口氣,歎道:“真夠刺激的,這麽說來,人家現在不喜歡你,你……”

他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在司昆身上打量了一圈。

司昆自然不會將自己的心思說出來,他隻是說了客官發生的事情,心思想法一律沒提,但畢竟心思不純,被應玄羽這麽一打量,臉微微地就有些僵硬。

他幽幽瞥他一眼,強行岔開話題,“我說了這麽多,你有思緒了?”

應玄羽眨了眨眼,“……故事很好聽。”

司昆豁然起身,就打算走人。

應玄羽連忙追問,“對了,你讓人家住哪了?他好歹是魔主和妖王之子,我萬劍宗不可怠慢!”

司昆淡淡道:“昆玉山。”

應玄羽震驚,“你竟然讓其他人上昆玉山?我當初還是付出了巨大代價才能登上去的,你不是說除了你小師叔祖誰都……都……不能……上……上……去……”

後麵的字越說越慢,漸漸沒了聲音。

他瞳孔一縮,倏然睜大了眼睛。

小師叔祖?小師叔?

涅槃重生?對萬劍宗了如指掌?對他態度親近?

還有那一身熟悉的紅衣……

他呆在原地,徹底沒了聲音。

司昆本來都快要下去了,這時候敏銳地察覺到身後有點不太對勁,頓時回頭一看,就見應玄羽一副三觀崩塌的表情,呆呆地愣在那裏,眼眶裏不知不覺充盈了一層水意。

司昆一怔,道:“你……怎麽了?”

應玄羽豁然抬頭,眼裏一瞬間迸發出一絲驚喜,他張口就道:“你心心念念的小……”

他驀然頓住,因為情緒變化太快,臉色甚至都有些扭曲。

司昆到底還是擔心他的,又走了回去坐他身邊,淡淡道:“有事說事,別這一副模樣,我不會再被你騙到了。”

應玄羽突然小孩子似的抽噎一聲,舉起袖子擦了擦眼睛,仰起頭深吸一口氣,又是哭又是笑,“好,好,我現在就說,我馬上說……”

他眼眶通紅地看著他,眼裏卻滿是笑意,“你老實說,你對人家少宮主到底是什麽心思?為何你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昆玉山卻唯獨讓他進去了?”

頓了頓,他又問的隱晦了一些,“你有沒有對他有一種……很特殊的情感?”

比如親情?比如孺慕之情?比如崇敬之情?

這都是曾經的小奶龍對他的小師叔祖的感情。

或許是因為這些情感才讓司昆允許謝危進入昆玉山結界?

應玄羽如此猜測著。

他是知道因果線的事情的,也正是因此,他才會突然意識到不能對司昆說漏嘴。

必須由他自己意識到他的身份,這是為了他好。

豈知這句話落,司昆的臉色卻輕微地變了一下,耳根處悄悄蔓延上一抹紅。

應玄羽眨了眨眼,心裏莫名湧上一股不太好的預感。

司昆強行抑製住心髒過快的跳動,淡淡道:“這是我的事,昆玉山是我的,自然由我做主,你無需多管。”

應玄羽:“???”

這欲蓋彌彰的遮掩,這略有些別扭的耳……耳紅?

他漸漸意識到了什麽,眼睛緩緩睜大了。

不是吧……

不能吧……

不會吧……

我徒弟對他差著兩個輩分的小師叔祖……

大逆不道!欺師滅祖!離經叛道!無恥孽徒!

你怎麽敢!你怎麽能!你怎麽會!

那可是我們萬劍宗公認的最寶貝的人啊!

應玄羽一口氣沒喘上來,頓時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指著司昆的手指拚命哆嗦,“你你你你……咳咳咳……你膽子……咳咳咳咳咳……我要把你逐出師門咳咳咳咳咳……”

司昆八風不動,麵無表情,“求之不得。”

應玄羽:“……”

應玄羽咳了半晌,終於緩過口氣了,臉還是給氣得白生生一片,怒道:“你個不孝徒弟,你信不信有一天你會被自己給嚇死!”

司昆淡定自若,“不信。”

應玄羽怒發衝冠,“你給我離人家少宮主遠點!”

司昆冷冷看他,“你打得過我再說。”

應玄羽:“……”

應玄羽沒轍了,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動,真相又不能透露,可把他急得,抬手就在頭上一頓揉搓,氣得他狠狠地揪了幾根頭發,倒是把自己給疼清醒了。

不行,不能打直球,隻能迂回想辦法。

他想了想,道:“你這麽喜歡人家,人家又不喜歡你,他甚至都不喜歡男人,你這不是拋媚眼給瞎子看麽?”

廢話,小師叔鋼鐵大直男一個,喜歡你個小屁孩才怪。

司昆的臉色有一瞬間的緊繃。

半晌,他道:“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我有很多時間可以等。”

應玄羽撓了撓頭,捉急了,“可你這性子……你小時候調皮搗蛋幹了那麽多丟臉的事,逼著人鳴蛇崽子生蛋,生不出來都把人崽子屁股打紅了;把人九尾狐的九條尾巴打成死結,一天都解不開;還把玄龜的龜殼脫下來算卦用,害人家老懷疑你對人家有意思,都怕死你了,事情多的我都數不過來,你說說你小時候幹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人家能喜歡你才怪!”

司昆麵不改色,一句話給他堵回去,“這事除了小師叔祖和你,無人知道。”

應玄羽真想給他來一句“人家少宮主知道啊!”

……算了,這是親徒弟,這是親徒弟,這是親徒弟……

親徒弟個屁啊!敢對小師叔動心思,我揍死你個不孝徒弟!

應玄羽怒氣衝衝道:“我這就去告訴少宮主!”

司昆幽幽瞥他,“我記得你在後山那顆老樹下埋了幾壇一百多年的好酒,你還想要嗎?”

應玄羽……應玄羽心疼地扭曲了臉,硬是梗著脖子道:“不想要了,我就要告訴他!”

為了小師叔,拚了他丫的!

他這般憤怒,司昆倒是疑惑了,“你和他非親非故,之前明明還讚同,為何現在又阻止?”

應玄羽被問住了,一時呆住,“我……我……我……”

這這這這該怎麽說?

司昆眯眼,想起之前謝危和應玄羽說讓他以身相許的事,腦海裏的警鈴一瞬間響起,“你……是對他有意思?”

應玄羽眨了眨眼,一時想不到其它說辭,幹脆豁出去了,“是!我就對他有意思!所以不準你靠近他!”

這話一落,空氣突然陷入一片寂靜。

司昆神情驟然一冷,眼神幽幽地看著他,瞳孔裏泛出一點淺淺的藍意。

那是他真正生氣的預兆。

應玄羽也不甘示弱,為了小師叔不再被惦記,也是拚盡了全力。

兩人劍拔弩張的對視著,誰也不肯先退後一步。

就在這一片寂靜之中,身後幽幽地響起一道聲音,“老實說,這種別人為了我打起來的場景還真特麽糟心。”

兩人齊齊一僵,豁然回頭。

謝危不知何時蹲在他們身後,一手撐著下巴,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頗有點牙疼似的抽了口氣,“你倆好歹也是師徒吧,怎麽處得像個仇人似的,消停點行嗎?”

應玄羽呆呆地看著他,眼眶突然就紅了。

司昆嘴唇一動,微有些僵硬地問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謝危想了想,道:“從你們挖酒那裏來的。”

司昆微不可查地鬆出一口氣。

謝危看了眼應玄羽,一瞬間便猜到了什麽,似有若無地歎了口氣,走上前去輕輕一拍司昆的肩膀,道:“你師尊不是對我有意思,我之前的身份和他認識,他是認出我了,不想你離我過近,在保護你呢,我之前的身份有點敏感,貿然暴露會引來大麻煩。”

司昆怔了怔,看向應玄羽,“他所說是真?”

應玄羽抹了把臉,勉強抑製住激動的情緒,道:“……自然……是真的。”

司昆眉心緊蹙,心裏疑惑更重,“你到底是誰?”

謝危仰頭望天,半晌才道:“我不方便告訴你,等時機到了,你自會知道。”

司昆心裏一瞬間湧上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覺。

喜歡的人和其他人有了不能對他說的秘密,這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糟糕透了。

他站起身,道:“你們想必有話要談,我先走了。”

他身影一閃,轉瞬掠到遠處,幾個閃爍便消失不見了。

而就在他消失的下一刻,應玄羽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下抱住謝危撲到了他懷裏,張嘴就嚎啕大哭了起來,“小師叔……是你嗎小師叔?是你對不對,嗚嗚嗚我想你了……所有人都很想你……”

他哭得像個離家之後受盡委屈終於見到長輩的孩子,又是抽噎又是打嗝,完全沒了一點一宗之主的架勢。

在這一刻,他隻是那個被小師叔一手帶起來的孩子。

自師尊羽化,他和師弟們就一直是小師叔來帶了,關係之親近,堪比師徒父子。

那一場磐月神宮之行,太.祖華尊被困,明尊隕落,萬劍宗一時損失了兩位大乘,宛若失了頂梁柱,還要遭受被明尊屠戮的其它五宗相逼壓迫。

他被迫挑起大任,逆境之中被逼到極致晉階大乘,終於穩住了萬劍宗第一仙門的地位。

這麽些年他矜矜業業地當這個掌門,養徒弟,震宗門,懾仙門魔門以及妖族,早已是疲憊不堪,可身後沒有他能依靠的存在,他隻能靠自己,千般苦萬般痛獨自咽下,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隻管修行不問他事的單純之人了。

如今見到久違的長輩,還是最敬愛最想念的長輩,他頓時整個心態就崩了。

去他的責任,去他的身份!

隻想不管不顧在最信任的人懷裏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他哭著道:“我把你的小奶龍養得很好,我就等著你回來誇我,小師叔……我想你了啊……”

謝危任他抱著,抬起手輕輕地回抱住他。

他仰起頭看向天空,日輪初升,萬丈光芒灑落大地,驅散夜晚的寒涼,帶來溫暖的陽光,新的一天正式開始了。

他眨了眨眼睛,眼眶也有點紅,他輕笑著說:“我也想你了,小羽兒,這些年辛苦你了,萬劍宗……很好。”

隻這一句肯定,剛剛穩定的心緒又再次崩塌。

應玄羽差點哭得斷氣。

嘴角卻是笑著的。

回來了啊……

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啊!

小師叔,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