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那真相似乎近在眼前, 伸手一碰就能抓到。
謝危眼神灼灼地看著司昆,眼裏甚至生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卻就在這時,冥冥之中又是有什麽東西輕輕一撥, 司昆的雙眼有一瞬間的恍惚, 本來清晰的思維又開始混亂起來。
他喃喃道:“你是……你是誰?”
謝危愣在原地,那點清淺的笑意一瞬間消失不見,臉色一瞬間變得有些灰敗。
他定定看了他一會, 忽而輕輕一眨眼,眼裏泛起一絲異彩,隱約有一朵紅蓮在眼瞳之中徐徐轉動。
眼前的世界頃刻變換,一條又一條長線縱橫在半空之中, 交織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網,而在他和司昆之間也連著一根線。
這就是因果線。
隻是這線比起其它的因果線格外的纖細,似乎一碰就碎, 經不起磋磨。
這根細線正是從謝危身上延伸出來沒入司昆體內, 而司昆那端的線似乎略微粗一點,在半路分叉出一截線頭, 正宛若迷路的羔羊般四處摸索著, 竭力往他這邊伸來。
那拚命努力的樣子似乎已經用出了全力, 長度也跟著緩緩長了一截,但離他依舊還差著一段距離。
那線頭一日不延伸到謝危體內,司昆就永遠會被各種各樣的意外左右,被冥冥之中的命運強行剝離原本正確的思維, 永遠都和他的“小師叔祖”差著一截距離。
而他若主動坦白, 是會幫助那截線頭找到方向, 但會因為強行拉伸因果線而導致它格外脆弱,就像一條被強行拉長而極力繃緊的細弱皮筋, 等力竭之時就會徹底斷裂。
一旦崩斷,將再無續接的可能。
他們之間會因為各種陰差陽錯而分開,永遠無法再次聚首。
唯一的好消息是,司昆每次與真相擦肩而過一次,那截線頭都會再次長長一截,總有一天會真正探到他身上,重新建立這段連接。
至少比起一開始的一丁點長度已經好了很多。
謝危歎笑著搖了搖頭,道:“我是謝危啊,以前是,現在也是,你看孔維都喊我危子,我學著他起名的,姓氏是我隨意在百家姓裏抽的,不信你可以問孔維。”
司昆眉心緊蹙眉,眼裏那一點恍惚漸漸散去,表情略有些茫然。
他們剛剛……在說什麽?為什麽他會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總覺得忘記了什麽東西。
這時,謝危卻笑著朝他揮了揮手,指了指腳下的昆玉山結界,“你打算就讓我這麽幹站著嗎?不請我進去坐坐?”
司昆立刻回神,雖然還是覺得忘了什麽東西,但讓謝危就這麽呆站著也不是個事,便一拂袖開了昆玉山結界。
謝危腳步一踏,徐徐落了下去。
昆玉山上常年水霧繚繞,遮住了裏麵的樣貌,身為屬火的鳳凰和聖蓮,待在這充滿水霧的環境裏其實不太舒服,但謝危臉上卻完全看不出一點不自在。
他正要蔓延出神識觀察整座山上的環境,司昆卻輕輕打了個響指,山上的水霧漸漸變淡,直至消失不見。
謝危抬眼一掃,入眼皆是熟悉的景色。
熟悉的山巒起伏,熟悉的山間小路,一百多年過去,地上的草木甚至都沒有長高一寸,那山巒頂端的小木屋原封不動的屹立在那裏,就連那木門上破出的洞口都還保留著。
腦海裏忽而劃過一幕熟悉的場景。
他在屋子裏忙著收拾出門的行李,小奶龍氣鼓鼓坐在一旁,沉著張臉一臉幽怨地看著他。
他收拾的差不多了,卻始終找不到一瓶丹藥,滿屋子翻找也沒見蹤跡。
他疑惑地問他,“你見我的生血丹了嗎?”
小奶龍“哼”地一聲扭過頭,“你帶我一起走,我就告訴你。”
他無奈道:“說了多少次,這次很危險,不能帶你一起出去,但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的。”
小奶龍默了默,道:“你都說了很危險,又怎麽保證自己能回來?除非你帶我一起去!”
他頭疼地看著他,想說什麽,外麵突然響起一道催促,“小師叔,準備好了嗎?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得走了!”
他揚聲道:“就來!”
小奶龍看了看他,忽地一下撲到了他懷裏,他很少主動表達自己的感情,但這次卻緊緊地抱住了他,緊到把衣服都抓皺了。
他仰著頭看著他,眼眶微紅,臉色蒼白,他焦急地說:“你帶我一起走,我可以救你,我真的可以救你!”
他僵了僵,無奈地拍了拍他的後背,道:“你真不能去,你的身份太敏感了,那裏足足有一萬多遺族,我到時候無法分心顧你,乖乖待在這裏好嗎?我保證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小奶龍不依不饒,“我能預感到你這次去會有危險,你帶上我吧!”
謝危卻是堅定地拒絕了,“我遇到的危險多了去了,以前沒有你我不也照樣過來了,沒事的,乖,我肯定會保護好自己的。”
小奶龍就這麽看了他半晌,忽地鬆開了他,一轉身就出了門,他沒有開門,而是直接從門上撞出去了,在木門上留下一個大大的破洞。
他下意識追出去一步,卻一腳踩到了一個瓶子,低頭一看,是他怎麽也找不到的生血丹。
他怔了怔,低頭撿起地上的瓶子,臉上一瞬間露出一抹很複雜的神情。
他家這小奶龍啊,總是嘴硬心軟,再生氣再不甘,也不願他傷一絲一毫。
那時不知,小奶龍竟一語成讖,那次秘境之行便是生死分離,一別一百多年,直至如今再次相見。
他遠遠地看著那木門上的破洞,回憶起當初種種,輕輕歎了口氣。
他貌似不經意道:“那木門上的破洞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你怎麽也不修補一下?”
司昆隨著他的目光看向那裏,半晌才道:“為了提醒自己。”
謝危疑惑地看他。
司昆微眯著眼睛,一字一頓,緩緩道:“上次我沒能阻止他去磐月神宮,以至於眼睜睜看著他死去,若還有下一次,我會用盡一切辦法阻止他。”
謝危頓了頓,問道:“他人都不在了,哪還有下一次?”
司昆看他一眼,目光落到他的手上,那朵蓮花依舊盛開著,像是無形中給了他一個希望。
他輕聲道:“一個念想……罷了。”
謝危心裏驟然而生一股悶悶的疼。
心疼。
傻孩子啊,你什麽時候才能想起來,你小師叔祖等不及和你團聚了。
謝危微微一笑,“我今晚睡哪?”
司昆領著謝危來到一處木屋前,“這是我小時候住過的屋子,你睡這裏。”
謝危打量了一圈,不出意外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而且沒有一絲人住過的氣息。
他不由疑惑,“你住哪?”
司昆看他一眼,轉身看向山巒間的水澤,“我住水裏。”
話落,他忽而化成一條小黑龍,龍尾一擺便沒入了水裏。
謝危:“……”
他怔了怔,半晌才一聲歎息,“堂堂雲霄君,連個屋子都沒有,就住水裏,這過得是得有多苦!”
唉!我苦命的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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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謝危起了個大早,準備去看看師侄的情況。
一路來到乾音殿,路上不免遇到巡邏的弟子,不過這些人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原本以為的阻攔並沒到來,反倒一個個看著他的眼神都很奇異。
謝危走到一個轉角的時候,迎麵而來的一隊弟子因為速度過快一個不小心和他撞到了一起,謝危被撞得後退兩步,那群弟子直接拔蘿卜似的摔了一地,本來還準備罵兩句呢,一抬眼看到他,頓時齊齊噤聲,臉色一瞬間都有點扭曲。
就像是看到什麽很可怕的人一般,整個人都有點不太自在。
領頭的弟子勉強露出一個笑,“是……是你啊,你要去看掌門嗎?那……一路順風哈……”
說完,直接拉著一夥人迫不及待地走了。
謝危:“???”
怎麽感覺這群人怪裏怪氣的?
怎麽回事?
他蔓延出神識跟著人群離去,聽到他們在竊竊私語。
“是他救了掌門啊,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掌門都親自說了,不會有假,這搞的咱們之前的態度都有點不太好了。”
“聽司流說他還救了雲霄君,如果不是他,雲霄君就被雷劫劈死了,那可是最可怕的滅神雷劫啊,嘶——!”
“白鏡說他好像不太喜歡我們雲霄君了,他們極力撮合都不往雲霄君跟前湊。”
“是真是假啊?我腦子裏還是他之前勾引雲霄君那模樣,那樣的人怎麽會有這麽厲害的能力?”
“不知道,反正我們別得罪他,靜觀其變吧。”
謝危怔在原地,半晌搖了搖頭,歎笑道:“這群機靈鬼……”
就這麽一路來到乾音殿。
還沒進門,他遠遠地就看到那屋頂上坐著兩個熟悉的人,正靠在一起說著什麽話。
那模樣看著都已經坐了好久了。
正是司昆和應玄羽。
謝危眨了眨眼,瞅了眼才亮起魚肚白的天色,一怔:這兩人該不會在這坐了一晚上吧?
敢情你沒睡覺就是跑這來對月長談的?
談什麽話題,非得避著他來?
這時一陣風從屋頂方向吹來,帶來幾個斷續的詞匯。
“……少宮主他……”
“謝危……”
“小師叔……”
謝危一怔,一股子熱潮忽而從心底掀起,他再也忍不住,在掌心的“坤”字印記上輸入一股靈力,隱匿掉自身的氣息,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