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火紅色的巨大鳳凰立在合歡宮最高的塔頂上吹著冷風, 頗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涼之感。

好像在和某個人說:我很傷心,我心情很不好,不要來招惹……不對, 是快來安慰我!

謝危抬頭看著, 也跟著傷春悲秋起來。

“腦子都壞成這樣了,還有得治不?”

司昆冷酷無情,“我覺得他不需要治, 一劍下去就解決了。”

謝危歎口氣,神情複雜,“你不懂,唉!”

司昆:“???”

謝危拍拍他肩膀, “先找人去吧。”

哪知剛走了沒兩步,突然綠依急匆匆地朝這邊跑來,一邊跑一邊喊, “小師弟不好了, 妖王把宮主封存的那座小院給燒啦!”

謝危睜大眼睛,“什麽!!!”

.

火紅色的火焰熊熊燃燒, 將曾經美好的一切回憶都付之一炬, 那座溫馨的小院隻剩了一地煙火狼藉。

謝危呆呆地看著, 半晌才道:“我還沒來得及多看一眼啊……”

那些屬於明尊的資料之所以封存,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知道闕殷是不想在他沒恢複記憶的時候憑白給他壓上另一個完全陌生之人的生平,這樣對他是一種不小的壓力,他隻要做好他自己就好, 不需要去管明尊曾經如何, 也無需去追逐曾經的步伐。

他想他快快樂樂的長大, 順其自然的恢複記憶,到時這座曾經載滿悲傷和溫馨回憶的小院就隻剩了美好歡樂, 故地重遊,還別有一番滋味。

他都已經做好等以後徹底恢複後再來這裏轉一圈,欣賞一下曾經英姿的準備了。

結果……

沒了!

全沒了!!!

謝危身子晃了晃,差點摔倒。

司昆及時把他扶住了,“你還好……”

後麵的話突然頓住。

這一臉恍惚的模樣,一點都不好的樣子呢。

謝危就這麽呆呆地愣了好半晌,突然咬牙道:“你完了妖王,就算你和我認錯我也不會原諒你了,你等著跪搓衣板吧,不,就是跪榴蓮我都不原諒你!”

司昆:“……”

謝危憤憤地站起身,眼神幽冷地看了眼高塔上站著的大鳥,又問綠依,“我爹知道嗎?”

綠依臉色慘淡的搖了搖頭,苦笑道:“不知道,妖王在結界之外又罩了一層結界,切斷了小院和宮主的感應,但是這麽大的事,他遲早會知道的。”

謝危深吸口氣,點點頭,“先不用讓他知道,他現在身上還有傷,發起脾氣來揍不過妖王。”

綠依眨了眨眼,“小師弟的意思是……”

謝危獰笑一聲,“揍人這種事情,當然得傷好了才能幹。”

綠依眼睛一亮,“嗯嗯”直點頭,“我現在就去安排!”

話落,一轉身就跑了。

司昆在旁邊看著,忽地伸出手,眼前燃燒的火焰似乎有一瞬間的停滯,接著竟緩慢地開始變小起來。

不,不是變小,而是時間倒流!

謝危豁然轉頭看他,臉色猛地一變。

這……厲害了啊,我的昆!

大概是謝危這眼神太能鼓舞人心了,司昆心情肉眼可見的好了一點,時間法則似乎運用得更加純熟了。

火焰越來越小,被燃燒成灰燼四散一地的碎片一點一點從半空飛來,徐徐拚合在一起,慢慢顯露出了小院本來的輪廓。

黑色徐徐退去,火焰滅盡,就像一場大難之後曆經鉛華而現出的美好曾經,謝危激動得都快要流淚了。

熟悉的小院!

熟悉的小屋!

是他來過的地方!

他正要邁步走進去。

忽而司昆臉色一變,拉住他猛地退後一步。

空中飄散的最後一點即將熄滅的火星宛如瞬間被注入活力,“轟”一聲燃起滔天大火,眨眼就覆蓋了整座小院。

剛剛才恢複完好的一切轉瞬覆沒殆盡。

謝危目瞪口呆。

他轉頭看向高塔方向。

金雞獨立的火鳳凰傲然一抬頭,回以他一個冷酷的眼神——本王要燒的東西,還沒誰能阻止得了!

謝危忽地一擼袖子,左手魔炎劍右手紅蓮刀,轉身就朝高塔方向飛去,“瑪德我和你拚了!我今天非要揍死你個不靠譜的!”

司昆比他動作更快,一邁步就衝在了他前邊,一手拉著他一手握著劍就莽上去了,“正好,一起,我想揍他很久了!”

這一衝倒是把謝危瀕臨失控的理智給重新拉回來了,他連忙拉住司昆,“……等等,不能揍!”

司昆腳步一頓,回頭看他。

謝危極為不甘心的咬了咬牙,堪堪維持住了底線,“……再怎麽說,晚輩不能揍長輩,算了,我等我爹揍他。”

他理直氣壯道:“到時候我要找我爹告狀,讓我爹狠狠揍他!”

司昆:“……”

司昆沉默了一會,說:“解釋解釋?”

這三人的關係,怎麽看怎麽混亂啊,都把他搞懵了。

謝危有氣無力的歎息一聲。

這事其實也沒什麽隱瞞的必要,司昆知道就知道吧,這人他還算了解,不會在大事上犯迷糊。

他仰頭望天,一臉無語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是他離家出走的崽。”

司昆:“!!!”

謝危憂桑的四十五度角看天,“他腦子有病,認不出我,還滿天下找他的崽,還虐待我。”

他舉起魔炎劍給他看,“還讓我吞了這柄劍!”

司昆:“……”

謝危歎氣,“虧得我就是丹鳳,不然他鐵定又得造一次孽。”

司昆:“!!!”

事情過於震驚,以至於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

司昆一言難盡的看了眼妖王,又轉頭看向謝危,整張臉都僵住了。

謝危倒是忍不住笑出聲了,“你這表情哈哈……我覺得你臉都快抽搐了哈哈哈哈……”

司昆深吸一口氣,終於勉強平複下心情,他一字一頓的問:“你是丹鳳?”

謝危:“對。”

司昆:“……你是妖王和魔主的兒子?”

謝危:“對。”

司昆:“妖王和魔主……是一對道侶?”

謝危想了想,說:“冤家吧。”

司昆眼神複雜地看他一眼,又問:“你修煉了帝炎決?”

謝危歎氣,“雖然我沒有這段記憶,但從我丹田裏的丹鳳雛鳥來看,似乎曾經修煉過。”

他見司昆一臉疑惑,“啊”了一聲,解釋道:“我之前出了點意外,神魂殘缺,記憶全失,追著你跑那段時間我的神魂不在身體裏,近日才回歸的。”

司昆轉過身,默默一個人緩了好一會。

怪不得,妖王和魔主經常打架還對敵立場一致,關係奇奇怪怪。

怪不得,謝危之前和現在判若兩人,卻不是奪舍。

怪不得,謝危之前那金色火焰那麽厲害,竟可以對敵大乘。

怪不得,謝危之前那麽怕魔主,估計是以為自己是奪舍魔主的兒子了,怕親爹算賬。

原來如此。

他的傳承記憶裏曾提過一點:

帝炎決大成於浴火重生,火鳳脫胎換骨可變丹鳳。

浴火重生九死一生,神魂身體出點意外再正常不過。

而他身上的秘密,對於神魂殘缺血脈至純的遠古遺族,堪稱是有著致命吸引,謝危會迷戀他再正常不過。

原來他從始至終也沒喜歡過他,隻是單純的被他身上的秘密吸引而已。

從他在莽荒大森裏神魂歸位的那一刻開始,謝危對他就再也沒半點旖旎之情了。

偏偏他還整天把欲擒故縱掛在嘴邊……

司昆呼吸略有不穩,整個人一瞬間僵硬至極。

謝危猛地退後一步,看著他身周彌散開的恐怖氣息,驚訝道:“你……還好吧?怎麽了?”

司昆閉了閉眼,道:“……沒事。”

聲音硬邦邦的,都快僵成根棍子了。

謝危:“……”

這一看就不是沒事的樣子啊!

司昆的確很有事。

鋪天蓋地的尷尬快把他淹沒到喘不上氣了。

必須做點什麽,給他做點什麽緩減下這股窒息的感覺。

司昆忽地轉身看向麵前的火焰,道:“你想要這座小院嗎?我再送你一次。”

謝危還沒說話,司昆已然動用法則了。

眼前的時間又開始倒流,火焰熄滅,小院重現,但眨眼又被火焰覆滅。

司昆眼一眯,另一隻手一揮,謝危一瞬間似乎聽到了一聲空間塌陷的聲音,熊熊火焰猛地一滯,接著越來越弱了。

小院的樣貌漸漸出現。

就在小院徹底恢複的下一刻,“轟”一聲響,整座小院瞬間塌陷。

生死法則之死亡法則,萬物寂滅。

司昆眼裏殺氣一閃。

另一手一握,七殺劍瞬間在手,恐怖的黑色劍氣宛若遊龍一般在半空肆虐,絞殺著空氣裏屬於法則的餘波。

時間又開始倒逆。

火焰又開始肆虐。

空間又開始塌陷。

劍氣又開始縱橫。

小院重現了又倒塌,倒塌了又重現,重現了又被火燒,一直持續不斷的來回折騰。

謝危默默退遠了點,又遠了點,看著這恐怖的威勢,忍不住道:“那啥……我也不是太想要這座小院了,咱……停下手?”

司昆斷然拒絕,“不行,我必須送你!”

謝危看著這片空間外麵不斷裂開的漆黑裂縫,眼角抽了抽,道:“……你倆再對峙下去,我擔心這空間會……”

“轟!”

這片小小的院落終於撐不住兩個大乘來回的對峙,在再一次的空間對撞中徹底塌陷,變成了一片扭曲旋轉的漩渦。

別說是恢複小院了,靠近都會被整個吞噬,死無全屍那種。

謝危嘴角一抽,慢吞吞吐出最後一個字,“……塌。”

司昆全身靈力倏然一收,整個人的表情都平靜無比。

謝危莫名覺得這表情有點熟悉。

司昆道:“他不是我長輩。”

謝危:“……對。”

司昆:“所以我可以揍他。”

謝危:“……”

司昆轉身,提劍,說:“我去打個架。”

他舉著劍,氣勢洶洶就朝那座高塔飛了過去。

下一刻,天空猛然炸開一團絢麗的火光,伴隨著漆黑的劍氣肆虐整座合歡宮上空。

闕殷剛從地牢出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他還有點納悶,“怎麽打起來了?”

看樣子還是不死不休的真打,兩個都下了死力氣。

綠依就守在地牢門口,一見門開,始終握在掌心的傳訊令牌立刻被她輸入一道靈力,無聲無息就給謝危發過去了一條傳訊。

她略有些僵硬的笑道:“……這個……是……私人恩怨,小師弟知道。”

“哦?”闕殷問道,“他在哪?”

“在這在這!”

半空一道金紅色光芒急速飛來,落地化成一道人影,正是謝危。

闕殷下巴一抬,朝天空指了指,“解釋一下?”

謝危幹笑一聲,“哈哈,那個啊,之前妖王不是傷過司昆嗎,他就報個仇什麽的……”

闕殷眯眼,“真的?”

謝危點頭啊點頭,“自然是真的!”

闕殷沒太計較這件事,他拋給謝危一塊傳訊令牌,“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等我傳訊你再去血神宗,閻初輪你找到了?”

謝危接過令牌,乖巧搖頭,“沒有,還得老爹幫忙!”

闕殷無奈又寵溺的看他一眼,“你啊!”

他閉上眼,手指一動,似乎在空中捏住了什麽,另一隻手幾根手指快速推衍起來,半晌忽而一睜眼,道:“他在東南方向,沿著那個方向一直走,你會遇到他的。”

謝危驚訝地看著,“這是……因果線?”

闕殷點點頭,收回手,道:“輪回法則的其中一部分,因果推衍,他和你曾經有過交集,順著因果線推衍就能找到他的位置。”

謝危毫不客氣的讚美起來,“老爹厲害!”

闕殷微微一笑,“去吧,路上小心點。”

謝危“嗷”了一聲,朝著上空一揮手,“司昆,我走了,你不跟上來我就不帶你了!”

他召出紅蓮刀一躍而上,化成一道金紅色光芒猛地朝著遠方遁去。

半空激烈的打鬥倏然一停,片刻後,一道黑色的身影隨之跟了上去,眨眼就追上去了。

鳳元坤扇了扇翅膀,憤憤道:“小子跑得倒是快,這次算你走運,嗬!”

他低頭看了眼闕殷,冷哼一聲,扇著翅膀又回到了高塔上,金雞獨立登高望遠,擺出一副冷漠傲然的模樣,全身上下都在寫著四個字:

我在生氣!

闕殷眨了眨眼,看向綠依,“他發什麽神經?”

綠依幹笑,“……可能心情不好?”

闕殷淡淡道:“我看是腦子有病!”

綠依:“……”

闕殷冷漠地一甩袖,回玄月宮去了。

鳳元坤還在那裏等著某個人來安慰自己呢。

因為小院空間塌陷,那裏的法則成了一片虛無,什麽感應都沒用了,闕殷到現在都沒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

但合歡宮那麽多人都看到小院沒了,怎麽也得告訴闕殷的吧?

他都看到自己生氣了,他就不怕他把魔炎劍和帝炎決的事告訴他崽子?

他肯定會來安慰自己的。

鳳元坤理所當然的想著。

他等啊等,等啊等,從中午一直等到了傍晚。

晚風蕭瑟,夕陽血紅,一隻火紅色的大鳥在高處迎風獨立,陷入了呆滯。

等等,情況好像不太對?

怎麽還沒人來安慰他?

這時,天氣忽變,風越來越急,天邊烏雲飄來,眨眼就電閃雷鳴。

“轟哢——!”

一聲驚雷炸響,好死不死正好劈到了高塔上。

“唧——!”

屋外風吹雨打電閃雷鳴,偌大的冰雹毫不留情的從天空砸了下來。

玄月宮裏。

闕殷從暖融融的被窩裏坐起身,疑惑的眨了眨眼。

奇怪?他剛剛好像聽到了什麽東西的慘叫聲?

他又聽了會,那聲音又沒了。

算了,應該是錯覺。

他又安然躺入了被窩,閉目養神。

唔,血神宗那邊應該很快就要亂了,他得趕緊養精蓄銳,給崽崽護法去。

高塔之下,溝渠之中。

一隻火紅色的鳳凰頭朝下倒栽蔥栽入泥土裏,身上劈裏啪啦落滿了雨水,冰雹,以及泥漿,兩隻爪子朝天伸著,還抽搐似的抖來抖去,細小的雷光不斷在身上蛇一般亂竄,竄得他整個身體都跟著**起來。

整隻鳳凰都已經懵了。

好好站個高塔都能挨雷劈,本王招誰惹誰了!

就……就挺倒黴的。

又是挨雷劈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