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巫女

楚含棠跟謝似淮對視了一眼,卻也並不出聲。

其實她不奢望對方救自己,隻求他安靜地待著,不要趁此機會把她這個眼中釘肉中刺除掉。

女子此時站在院子中心。

她一雙細長眼睛因氣憤布滿了紅血絲,尋找著楚含棠的身影。

目光掃向屋頂。

待看清謝似淮的容貌後,女子有片刻的晃神,他那男生女相且稱得上漂亮的皮囊,跟她腦海裏記憶存留著一人有八九分相似。

突然之間,女子忘記現在的目的是什麽了,隻顧著抬頭看他。

聽說前朝巫女曾有過一個兒子。

以前女子總以為那不過是傳聞,可當看見眼前的少年那一刻,有種強烈的熟悉感。

仿佛那個隻憑容貌就能蠱惑千萬人,又精通巫術的巫女此時此刻就活生生地在自己的麵前。

巫女,又被叫作邢女。

此人在上一個朝代被譽為神的女人,卻在偶然的一天懷了身孕。

在世人眼中便是有人褻瀆了神靈,孩子的父親是誰至今還是個謎,好像沒有人知道,又或者知道孩子父親是誰的人都死了。

就連孩子也不曾有人見過。

有人說,孩子就死了,但是也有人說這個孩子不知被誰帶走了。

而巫女也在生下他後失蹤了。

眾人當時齊心協力尋找了一番。

最後隻找到了一具骸骨,骨頭外麵套著著巫女服,而旁邊的簪子也是巫女特有的刻著自己名字的。

對孩子是否還活著說法不一。

隨著前朝滅亡,巫女的死,巫術的沒落,漸漸沒人關注這個話題和深入了解了。

若不是今晚見到謝似淮,女子恐怕也想不起來。

她會記得這件事,隻是因為在小時候見過巫女幾次。

第一眼就被驚豔終生,巫女穿著袴褶製的巫女服,手係血繩,一步一步走上祭台,麵帶薄紗,墨發半挽半披,長度及腰間。

那是一場古老的祭禮。

她取下了平常會戴著的薄紗,露出真容,以示對神靈的敬意。

立如芍藥,行如白鶴。

一張媚而不俗的臉,唇上呈現著妖冶的紅色。

巫女服顏色素白,隻有腰間有點兒緋色做點綴,還掛著一個鈴鐺,裙擺長而寬,拖過長長的台階,一路往上而去。

正是因為那一場祭禮令巫女名聲大噪,世人更加供奉於她。

前朝隻剩下一口氣的皇帝,在祭禮過後似重活了過來。

奇怪的是在巫女消失後,上一個朝代也很快覆滅了,被現在的朝代取而代之,改名為大於。

女子情不自禁地緩緩往屋頂那個方向靠過去。

月光下,她皺紋如丘壑,卻仿佛受到什麽指引般繼續前進,脫口而出地喊出一個稱呼,“邢女。”

邢女是巫女的名字,也是當時的人對她的尊稱。

謝似淮微微地抬起眼。

他細長蒼白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輕緩敲著腰間的腰封。

在聽見女子叫出這兩個字時,謝似淮掌心貼過腰側,再抬起手刹那,一把匕首飛了出去。

“嗖”一聲。

楚含棠這時偷偷地握著小刀的掌心都出汗了,被謝似淮的殺伐果斷再次震驚到。

他擲出去的匕首鋒利無比。

看起來隻是隨便一劃過,結果不到須臾,女子的脖子便源源不斷地溢出血來,徑直倒地。

女子大概是死不瞑目。

她還睜著眼睛,流出來的血染紅了地上的泥土。

屋簷上掛著的白色燈籠仿佛在吊喪一樣,還有風刮過的聲音。

楚含棠心口微緊。

這劇情似乎是有所改變了,可是係統沒有發出警報。

也就意味著此處的劇情線小有改變,但並不妨礙接下來的走向。

原著裏是男女主解決掉這個女子,再在豐城逗留幾日後便離開了,而被她砸暈的男配也偷偷地跟著他們,後麵才被發現。

或許還有一個可能性。

那就是這一段稱不上十分重要的劇情線不是楚含棠改變的,而是原著男二謝似淮改變的。

所以與她無關?

係統也就沒法發出警報?

就在楚含棠思索著這件事的時候,謝似淮從屋頂上下來了,走了幾步,經過她身邊,他看了一眼她手裏緊緊攥住的小刀。

他溫柔一笑。

謝似淮覆上楚含棠滿是冷汗的手,指尖不小心劃過她的掌心,帶過一陣冰涼,點過了那一把小刀。

“你剛剛想殺了那個人麽?”

“楚公子。”

不待楚含棠回答,他掃過她別在腰間的那一支簪子,笑著問,“你這麽晚出來是為何?”

楚含棠想說實話。

卻又在下一刻猶豫了,說是為了買女主池堯瑤喜歡的簪子,為了給對方一個驚喜,所以她才會不管不顧地在大晚上出來?

好像不太可以。

謝似淮可是原著裏的男二,也是手拿著喜歡女主劇本的人。

她可以正大光明地跟他說這個?

這確定不是在向謝似淮宣戰,她要當他的情敵,搶池堯瑤麽?

楚含棠正想不到理由。

剛才暈在屋裏麵的男人醒了,他捂住已經沒再流血卻仍然還疼著的頭,跌跌撞撞地跑出來。

見到站在院中的他們和地上的女子,男子腳步忽停了下來。

他沒有失憶。

所以很清楚地記得發生過的事。

也還記得女子以前要他做過什麽事等等,可當看見女子的屍體那一刻,男子說不出心裏麵真正的滋味。

男子過了幾秒後開口了,嗓音沙啞,“你們是誰?”

謝似淮朝他微微一笑,並不會回答,徑直越過男子走進去。

男子也沒有拉住他們問清楚,而是慢慢地走到女子的屍首旁,楚含棠則不由自主地跟著謝似淮進去了。

屋內的東西東倒西歪,卻居然還算得上幹淨。

謝似淮跨過門檻,走到楚含棠剛才躺過的木板附近,抬手撫過擺放出來的大小不一的刀刃。

房間不大,沒一會兒就能走完一圈,他走到一堵牆前,用手按向有些凸起卻又不是什麽明顯的地方。

“哢”一聲,這一堵牆往裏轉。

站在楚含棠這個位置能看見裏麵有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密道。

謝似淮沒有絲毫猶豫地走進去,楚含棠則還有遲疑,回頭看還魂不守舍地蹲在女子屍體旁邊的男子,咬咬牙也走進了密道裏麵。

這也許是緩解他們關係的契機。

共過患難的關係一般會較深厚,雖然現在他們沒共過患難,但是他獨自一人進入不熟悉的密道,還是會有一定的危險的。

有人陪著感覺會好一點兒。

她心想。

盡管自己尚未不清楚病嬌的腦回路是怎麽樣,但凡事都得試試才知道行不行得通。

因為楚含棠想打消掉謝似淮一直存著想殺她的念頭。

楚含棠一進到密道,身後的牆門便自動關上了。

謝似淮似乎也察覺到她跟了進來,腳步一頓,低聲道:“楚公子為何也進來了?”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太黑了,楚含棠一時間還沒適應黑暗,看不見東西,動用口嘴滑舌的技能,“萬一你也出事了呢。”

他似乎是笑了一聲,“謝謝楚公子的擔心。”

除此之外,他們不再說話了。

她從懷裏掏出一個火折子,點燃放在牆壁的燈盞後發現剛才還在自己前麵的謝似淮不見了。

好像憑空消失一樣。

楚含棠拍了拍胸口給自己壯壯膽,取下牆壁上的一盞燈,一個人前進,畢竟身後的牆門關上了,又不能走回頭路出去,隻能向前走。

有了燈盞,她心安不少。

密道彎彎繞繞,不過幸好沒有什麽分叉,隻有一條,隻要沿著走下去應該就能看見謝似淮。

楚含棠猜想得沒錯,走了不知多久後她見到了謝似淮。

一個披著別人的臉的謝似淮。

密道通往一個地方,從密道爬出去,她身處一間燃著香料的房間,燈光朦朧暈色,珠簾串串垂落,下端相撞微微地搖晃著。

楚含棠輕輕地撥開珠簾,走過去後再緩緩地放開,盡量沒發出什麽太大的聲音。

房間地毯厚重,軟綿綿的。

她走著也發不出腳步聲。

楚含棠抬眼看房間四周,瞳孔猛地一縮,牆壁掛滿一張一張的人臉,乍一看可以嚇死人。

這難道就是剛才那個女子殺了人後收集下來的人臉?

這種行為真的挺像《畫皮》。

看著雞皮疙瘩都掉一地,楚含棠目光掃過牆上那些美人臉,內心的震撼無法說出來,女子到底是收集了多少人臉才能把牆掛滿。

房間吊著很多珠簾。

每走十步她便要抬手撥開珠簾。

這些人臉好像都被用什麽藥水浸泡過,所以保存得很好,也是因此,它們才能被戴在另一張臉上。

不知從哪兒來的一陣風,把一張掛得不穩的人臉吹落在地。

楚含棠腳步一頓,本來想當作看不見的,卻又耐不住自己心目中對這些人臉的基本尊重。

於是她彎下腰撿起來。

人臉的觸感滑膩但又十分驚悚。

楚含棠將它視為燙手芋頭,想立刻掛回原位,卻在另一張珠簾的晃動間隙覷得一道坐在鏡子前的影子。

拿著人臉的手不禁一緊,撩起珠簾,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點兒。

銅鏡倒映出一張堪稱絕倫的臉,一雙很明亮的眼睛與其格格不入中又古怪地融合到一起。

坐著又披了別人的臉的謝似淮用手指緩慢地按過人臉邊的貼合麵,唇角微勾著,語氣似溫柔道:“楚公子,你終於跟上來了。”

“你走得也太慢了……”

他穿了一件巫女服,站起來,幾層裙擺散開著。

巫女服不是新的。

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腰間沒有平常的腰封,而是用一根細細的紅繩綁著,以作腰帶。

繩子還吊著鈴鐺。

穿在謝似淮身上有種古老禁忌卻又不可言說的美感,仿佛在為祭禮隨時奉獻自己,摻著血與肉的祭禮。

楚含棠驚訝地捂住嘴巴。

她想自己好像沒有來得及問謝似淮今晚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他肯定不是為了跟蹤她這麽無聊的事而來,應該是為了自己的事,原著沒提過半句,楚含棠也不知道。

就算她不是什麽花癡,也因看到這張臉而出神。

太美了。

比池堯瑤還要美。

謝似淮披著的人臉跟他自己本身的很相似,卻又不是謝似淮的臉,唇若點朱,顏似筆畫,陰柔到極點。

楚含棠看得眼睛也不眨,

如果院中的女子還活著,見到此刻披著人臉的謝似淮,恐怕不會以為他是巫女的孩子,而是巫女本人。

然後再忍不住叫一聲“邢女”。

而謝似淮輕輕地撫上自己麵上的人臉,莞爾一笑問道:“楚公子也喜歡這張臉?”

他另一隻手拿出卷皮畫,攤開。

畫上的人容貌跟謝似淮現在披著的人臉如出一轍,可以說是一樣,足以證明這張人臉便是畫上女子的。

楚含棠這才回神來。

“這也是這間房間的人臉?”

女子既然獲得了一張這麽美的臉,那麽為什麽還要繼續派男配出去尋長得好看的人回來?

好奇怪。

謝似淮又坐下看銅鏡裏的自己,搖頭道,“不,這張人臉不是這裏的,是我以前從一個人手裏拿到的,他也很喜歡這一張臉。”

他用刀片割破養過他的男人的喉嚨時,男人是露出個扭曲笑容的。

一個複雜又極端的笑容。

可當謝似淮從男人懷裏抽出一張用帕子妥善包著的人臉時。

男人他便笑不出來了,還像個神經病一樣瘋狂扭動著身軀,加速了血液流幹,原來奪走別人在意的東西是這麽愉悅的啊。

原來男人也有在意的東西。

謝似淮當時想笑出聲,也笑了。

聽到這裏,楚含棠才知道原來這張不是這裏的人臉。

難怪女子還要繼續抓人,楚含棠看著謝似淮身上的巫女服,欲言又止,“你身上的衣服是從何而來?”

這套巫女服漂亮是漂亮。

可被他穿著……就有些怪異了。

楚含棠不知道怎麽說,反正給她的感覺很詭異與古怪。

他徹底轉過身,正對著她。

“我來此處便是為了尋這一套巫女服,我曾見過我臉上這張人臉的畫卷,卻從未見過真人,尋到巫女服後,便想自己穿上看看。”

“畫上的人穿的就是這一套巫女服。”謝似淮淡淡道。

楚含棠微微睜大眼睛。

意思是說這套巫女服被女子藏了起來?她倒是從來沒想過二者之間會有關聯。

不過謝似淮這個人也是奇怪。

僅僅隻是為了想現實地看看畫上的真人,竟然自己戴上這張人臉,還特地穿上了巫女服。

算是病嬌對一件事的病態執著?

楚含棠想了想還是朝謝似淮走過去,盡量不去看他此時的臉,“那我們現在該回去了吧。”

謝似淮卻忽然伸手拉下她。

他們瞬間靠得很近。

呼吸能拂到對方的臉上。

他高挺的鼻梁不經意擦過她鼻尖,惹得楚含棠顫栗,謝似淮垂了垂眼,“楚公子,你為何不看我呢?是覺得太奇怪了……不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