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真相嗎
吃了早飯, 心一放鬆,沈祇就睡了過去,沒睡多一會兒, 就被驚醒。
不是因了噩夢, 也不是因了旁的, 而是腦子裏突然蹦出那日馬車上吳梓興蹦出的那句“你師父這些年都在為紫笙毒奔走”。
沈祇聰慧,且不是一般的聰慧。
紫笙毒,紫紋, 怎會就這般巧都帶了紫字。
有了眉目,再翻閱手邊這一箱子書, 就沒那麽慢。
臨近午時, 沈祇放下了手邊的書,隻看著端了吃食和藥碗進來的謝懷夕。
“怎麽搞成了這幅鬼樣子?”謝懷夕驚訝道。
沈祇略覺得刺耳, 這兩人不愧是師徒,說出的話都一模一樣,
見沈祇不說話,謝懷夕放下吃食坐到了床邊, “這回師父都下山了, 你便放心吧, 你是死不了了, 怕是也就多受幾日罪。”
“師父何處?”
“和兩老頭研製方子。”
“師父的身子這一年越發不好, 沒想到卻還是下了山。”
“還不是疫症棘手, 怕你死在這。”
“沒想到三娘夫婦也跟著一起來了。”
謝懷夕將碗和筷子遞給沈祇, 沈祇接了,他才道:“到處都是疫症, 自然是跟著師父安全。”
“嗯,師父對三娘倒是毫不掩飾。”
“明眼人誰看不出來, 誰叫咱們師父傻呢?”
“顧師父倒是能忍。”
“不忍也不行啊,師父可比顧師父先認識三娘。”
沈祇不經意道:“師父那一頭白發是因了三娘吧。”
“廢話,就因這桑婆才一直不待見三...”謝懷夕突然就住了嘴,看著沈祇一臉冷然好似不認識自己的模樣。
今日陰雨,窗欞處沒了陽光投射,隻餘些雨水滴滴答答的聲音。其實配著這聲音,該是非常好眠,加之四月溫暖適度,也不冷,屋內閑談的光景便該是愜意的。
而不是像此刻,冰冷的如冬日寒天。
謝懷夕自覺一直不算多喜歡沈祇這個師弟,一來他這個人總是教人覺得太過疏離冷漠;二來謝懷夕也不得不承認,沈祇太過聰慧,於醫術上的進益一年抵他五年;三來,不論是師父還是桑婆,都像是更喜歡他,可能多少也有因為他那張臉的緣由。
如此,謝懷夕覺著自己嫉妒沈祇也不是多不能忍的事;也偶有羨慕的時候想著要是自己能有他的才能,是否也就能尋了門路去報爹娘的仇。
後來相處的時日長了,也多少有了些情誼,也主要是謝懷夕其實一直誌不在醫術上,少了爭端。可這情誼也著實太淺,哪怕於良心上有過猶豫,有過內疚,有過自責,他也從未想過要將紫笙毒的事情告知。
師父這回下山,謝懷夕也就猜到了,怕是師父自打眉兒說要下山曆練,就沒打算再讓眉兒回去。
若不是因為疫症爆發,嶴州城主詔令,沈祇這會兒應該還在風滄山研習醫術中。
不過師父從未明明白白的和旁人說過他的打算,桑婆是,林伯是,三娘夫婦是,連自己這個從小被他養大的人,也是。可師父那個人,這麽多年盼著等著顧念著的,一想也就明白了。
且自打白發之後,師父行事就越發急切,謝懷夕心疼眉兒,卻是沒多心疼沈祇。眉兒赤誠,沈祇在這上頭不如眉兒良多,謝懷夕不止一次想過,那毒不如在沈祇身上,他至多也就是惋惜。
屋內太安靜,沈祇握著碗的指節因為太過用力都發了白,越是如此,他語氣越是冷然:“顧瀟知曉嗎?”
“嗯。”謝懷夕覺得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沈祇猜到自然是什麽情分也沒了。
“習武呢?”
“不大清楚,可能是順水推舟。”
好一個不大清楚,好一個順水推舟,沈祇盯著謝懷夕,隻道:“別告訴眉兒,哪怕是隻言片語。”
謝懷夕就笑了,這笑多少帶點諷刺,他覺著沈祇當真是配不上眉兒,沒想到他知道了真相的反應竟是如此之平靜。想必是怕把事情戳出來,師父不救他這條因為染了疫症已然隻剩下半條的小命;更怕沒了那風滄山的逍遙和富貴吧。
亂世之中,安身談何容易,何況是不愁吃喝事事精細的富貴。
“知道了。”謝懷夕應下,哪怕沈祇不說,他也不會告訴眉兒的。如果眉兒不死,便是沒必要知道;如果眉兒因此身死,便更沒必要知道。
有時候不知道活得才能開心些。
其實謝懷夕不大了解沈祇,或者敏感些,也能察覺沈祇眼下這個反應到底是什麽意思。
沈祇將手中的飯菜吃了個幹淨,待消化些,又將藥喝完。手邊的書沒扔開,而是放到了箱子裏收好,他想著,待瘟疫暫緩,他也該是把書看完才離開。
身上有了一點氣力,等晚飯後看天色黑透了算著時辰差不多,沈祇朝門外喚兵將麻煩喊下賴公,道是自己換洗衣裳不夠了。
賴公來的倒是快。
沈祇看著賴公那麽大年紀,還掩不住心思,覺得老頑童之稱號沒人再比賴公更稱得上了。
“我都知道了。”
賴公隻是不著調,實際老當益壯,腦子轉得快得狠,沒頭沒腦的一句他卻是懂了:“謝王八不是東西。”
沈祇沒再反駁:“我不好再喊眉兒過來,麻煩前輩告知我眉兒身子到底如何。”
“那你說都知道了。”賴公這會兒看沈祇這麽淡定不順眼:“焉知你不是詐我。”
“前輩沒說實話,我才有的詐。”沈祇眼簾垂下,輕聲道:“眉兒中了紫笙毒,又習了武,她如今身子到底如何?”
賴公又瞪了一眼沈祇:“你便是沒學醫,也該知道誰身上長個那麽大的紫紋能沒事兒的?”
沈祇沉默,心中被自責淹沒,都怪他,前兩年隻顧著活命,見眉兒身子一直都康健就沒在意。
“有一段時日,那紫紋沒了,我便...”
“瞎說,莫名其妙長了東西,又莫名其妙沒了,你竟然沒當回事兒,虧你還學醫。”賴公也不耐煩,也沒什麽替謝王八隱瞞的意思,便將診斷到的統統說了。
包括眉兒最多估摸還有一個月可活,活不過端午了。
“沒得治嗎?”沈祇問的平靜,越是絕望,像是心裏頭就越麻木了。
“那得問你師父,那麽個稀奇的毒,我哪會解。”
“眉兒的血可有用?”
又是沒頭沒腦的一句,也得虧賴公跟的上沈祇的節奏,搖頭帶擺手:“不頂用不頂用,倒是謝王八能耐,將研製的方子看了個遍,再加上緩症的方子倒騰出了兩個新的方子試試。”說到此,賴公摸摸胡子,“那兩味藥稀鬆平常,我們這麽多時日都繞進去了,若沒之前那麽多方子,你師父也沒那麽快。”
這話說得倒是不假,沒前頭的鑽營,一條一條人命撲出來的路,謝一醫術再高明,也不會輕易就出能用的方子的。
“前輩,眉兒中毒的事不要告訴她。”沈祇又道:“我想當第一個試方子的人。”
賴公臉色不好了:“我還以為你要見你師父攤牌。”
“那也得等身子有了力氣才行。”
“那你小媳婦兒咋搞。”賴公問完又來氣,都油盡燈枯除了等死還能咋搞,難不成要個將死之人知曉相公的師父拿她當藥鼎嗎?想到此深歎一口氣,也不管沈祇什麽反應就走了。
沈祇側頭看著那燭火,眼神很是涼薄,覺著自己到底是做不了如爹爹一般的人。他心裏也好奇,如果是爹爹,會如何做?不過哪怕是爹爹在,他心思也不會改。
疫症仍在爆發,哪怕出了疫症方子,嶴州十八城,這許多的人,藥材也還不知道夠不夠。
怕是之後這嶴州也不會太平。
八日後,沈祇身子漸好,疫症出了根治方子終是免了燒城,救了不知多少性命。
少城主大喜,大夫賞賜自不提。
下令好生照顧一明堂的人,待痊愈後自可一一離開。
八日沒見,沈祇躺在**,見眉兒笑得一口白牙,也笑了:“你怕是福星轉世,你一來,都好起來了。”
“不是早和你說了,隻要活著,總是得拚一把的。就算臨了真沒辦法了,心裏頭也沒什麽惱怒。”眉兒想沈祇想得緊,沒忍住埋冤:“都怪謝師父,不讓我來照顧你,說哪怕快好了也不行,就算更根治了也不能湊上去得病,就那麽愛受罪麽。這才害得我八天都沒見著你。”
眉兒說著身子靠了過去,“你可想我嗎?”
“想的。”
“那你怎麽還要我問才說。”
沈祇半起身抱住她,腦袋埋在她的頸窩,胳膊環住的身子是這麽真實,又像夢境。
“快鬆開,你抱得我快喘不過氣了。”
聽到眉兒這般說,沈祇卻還是沒放鬆,直到眉兒察覺脖頸有些涼,心疼沈祇也不吱聲。
肩膀上的人卻因眉兒這反應更為收不住。
“都好了,不要怕。”眉兒輕聲安慰。
“我不能沒有你,眉兒。”
還記得那天沈祇說生生世世都不要和自己有瓜葛,眉兒覺著沈祇就是犯病,哪怕真的死了,怎麽能說生生世世不見自己呢。還是這話中聽,心裏高興,說道:“那你何時與我成親啊?”
沈祇身子退後,摸著眉兒的臉,沒說話。
見著眉兒臉色越來越不對,儼然就要發脾氣,沈祇才道:“原不是還想著遊曆一年麽,怎麽這會兒倒著急成親了。”
眉兒老老實實:“因這瘟疫,便讓我覺著沒什麽能比在你身邊看著你平安更好的了。”說完,伸手握了沈祇的手,歪頭蹭了蹭他的手心。
袖子因她的動作下滑,露出那已然消失的紫紋。
想來是又用了藥。
沈祇眼神暗了暗,親了親眉兒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