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令人骨寒
大雪紛飛, 一片一片,不到半個時辰地上就攢了一層潔白,抬轎子的人走過胡同, 在地上留下腳印, 腳印拉得長了, 院子也就到了。
眉兒無力,隻好央求著轎夫叩響院門,等了會兒, 就聽到了謝懷夕的聲音。
謝懷夕還當著是什麽人,結果一掀開轎簾, 就看到眉兒臉色蒼白, 額角還有一處烏青,手上更不知是怎的了, 虎口還纏了一層白布,那靠在其身上的男人又是誰?
總不能一夜未歸就招惹了野男人了吧,謝懷夕當下就打定了主意抽空得趕緊給沈祇去一封信,這年頭長相身段兒人品都不錯的姑娘家還是很吃香的, 別沒得讓別的男子鑽了空子。
謝懷夕猶自咋呼, 眉兒當下又實在是沒力氣和他解釋什麽, 隻擺擺手:“我二人皆受了重傷, 趕緊先把我倆抬進去。”
順著眉兒這話那靠在眉兒肩膀上的男人也睜開了眼, 謝懷夕瞥了他一眼, 倒從這來路不明男子的眼裏瞧出了點兒嫉妒?探究?總之這人的眼神教他不大舒服的。謝懷夕也煩, 他活這麽大,因著老在深山老林裏頭呆著, 沒什麽朋友的,沈祇那性子不好親近, 這眼下此人雖年紀瞧著差不多,但這又不討人喜歡。
謝懷夕背著楚之橋的時候臉幾乎都是木的,再聽那抬轎子的轎夫說要討了什麽賞錢,謝懷夕直接擺手:“去去去,什麽賞錢,沒有,這人又不是我讓你們抬過來的。”謝懷夕屁股一撅,“昂,這人我也不大想管的,實在不行你們再抬走唄。”
那幾個轎夫嫌晦氣,直接走了。
將人安置好,桑婆倒是沒說什麽,甚至都懶得問,在她瞧著,沒丟了性命就不算什麽大事兒,多個人算什麽了,這招來的亂七八糟的人難道還少嗎?
這一養傷,錯過了元宵,時日一滑就直接到了正月底。
正月二十六這日,眉兒已是能活蹦亂跳,這《五蘊訣》內功像是護著筋脈骨頭,她越練越品咂出好處來,不然周二爺那兩下子,傷筋動骨怎麽著都得一百天了。
至於楚之橋...
眉兒將人救回來,卻是有些不知如何麵對,一來,楚之橋之前乃是縣令之子,身份自是和她這貧苦老百姓不一樣,曾經得抬頭看著的人,眼下成了這幅模樣,著實是難堪;二來,其舌被割,身上大小傷勢許多,這便還算罷了,卻不知那幫子匪徒喪心病狂,竟是將其閹割...
隻好每日去陪著說說話,說些之前難民日子裏頭楚之月的事兒,盼著多聽了這些,他心思能活絡點兒能好好過日子。
楚之橋還躺在**,養了這二十幾日,麵色紅潤了不少,五官麵容雖沒什麽變化,但卻始終沒了當初那溫文爾雅模樣。眉兒把手裏自己拿幹草編的小螞蚱塞到了他手裏,笑道:“小時候我娘親說,夜裏要是睡不好,魘著了,就編個小螞蚱,晚上睡的時候放枕頭地下,這般真做了噩夢,這螞蚱自會在夢裏頭出現,帶你逃走。”
“謝哥哥說你傷勢好的慢,便是因著這夜裏沒睡好了。”
她麵兒上帶笑,一笑起來那眼睛的媚態就被衝淡了許多,加上那雙唇有些厚,瞧著很是憨厚的懵懂。紅衣窄袖,這春來得這般遲,像是那滿滿春意都是跑她身上去了。
東山鎮時瞧她麵容清秀好看,皮子卻黃,如今這一白,人也長開了許多,靜靜待著的時候,自有懵懂風情。這般女子,又重情重義,倒是教人心向往之。
再看,就生了欲念,楚之橋自認自己不配,閉上眼,手中的螞蚱卻是小心翼翼握在了手裏。
眉兒上前替其掖了掖被角,就退了出去,順勢帶上了門,門一關上,楚之橋又睜開眼,看著床柱雕花走神。
自打這楚之橋來了院子裏頭養傷,謝懷夕是沒再出去擺攤兒問診,瞧眉兒出來,坐在走廊欄杆上翻了個白眼兒道:“你這每日都去瞧一眼累不累。”
“這有什麽好累的。”
“可男女授受不親。”
“也沒什麽親不親的啊。”
“話也不是這麽說的。”
眉兒疑惑:“謝哥哥我倒是不明白了,楚大哥不能言語,也沒惹著你什麽,你為何像是不歡喜他似的。”實際上這話都算委婉了,說是厭惡更合適。
謝懷夕不好直說他覺得楚之橋這小子滿眼睛都是陰鷙,更不好說眉兒和沈祇都這般那般了,怎還能去照料別的男子,隻好道:“我犯得著麽,他之於我和其他病人沒什麽差,我是怕你,他口不能言,照顧了這一陣子之後後頭如何是好?總不能帶風滄山吧,這不就是個拖累嘛。”
眉兒還沒來得及回話,桑婆剛好從外頭回來,就沒接謝懷夕這話茬兒。
“你倆沒事兒是吧,沒事兒就去外頭晃悠晃悠別整日都在院子裏頭窩著,那下山曆練是曆練個什麽,過幾日等那殘廢小子能下床走動了,我們便啟程離開邊城。”
“這麽快。”謝懷夕道。
眉兒也跟著點點頭。
“外頭什麽境況你二人也該是往外溜達溜達看看,別整日圍著個殘廢小子轉。”桑婆手裏還拿著個告示,行到走廊處往兩人跟前一丟:“你倆自己看便是。”
桑婆說完就回了屋,謝懷夕拾起地上那告示,瞅了兩眼眉頭便蹙起,隨即又遞給眉兒。
告示上說得不是別的,隻十五字:嶴州境內即日起不進不出,違令者,斬。
“這什麽意思?”
謝懷夕麵色不大好看:“我也不是很清楚,聽這意思,估摸著是隻能十八城之間走動,出是出不去了,不會是要打仗了吧,這仗要真打起來,鬼知道猴年馬月能打完,這風滄山怕是一時半會兒都回不去了。別說一年,兩三年都可能。”
“怎麽嶴州也要打?和誰打?”
“我如何曉得。”
眉兒抿唇,轉身就要往外走,謝懷夕跟後頭喊:“你要去哪啊。”
“我去外頭打聽打聽,不然不進不出,真打個三五年可如何是好。”眉兒步子走得快,這會兒心裏才生了點兒後悔來。
這一趟臨走,不該和沈祇鬧了脾氣,戰事一起,什麽事兒都有可能發生,一旦城破,是活是死就真不好說,萬一真臨死都回不去風滄山,那眉兒覺著自己真是死不瞑目。
這眼下隻一個不進不出,鬼知道是個什麽境況,眼下還帶著楚之橋,不問清楚如何心安。
眉兒一到街上,也不管謝懷夕跟後頭喊,往左的步子一轉又往右去,想了想,周二爺既要從軍,問了他該是能得了些信兒。
按著周二爺那日說的,邊城繞了大半圈,才尋得了那處院子,走到門口,院門題書周家二字,便知沒尋錯。院門開著,眉兒心下焦急,也顧不得什麽禮節,直接朝裏頭喊了句:“周二爺可在?”
無人應答,又喊了兩聲,才見一肥碩女子從後院繞出來,一手拿著鐮刀,一手拿著一把番薯葉麽那是?眉兒眼睛眨了眨,想著這胖得瞧不出五官模子的難不成是周二爺口中說得那媳婦兒嗎?
倒...倒也...算...相稱。
王氏嗓門大,見一男一女俊俏,年歲也不大,當著又是什麽來下戰書胡鬧的娃娃,不耐煩嚷道:“作什麽大上午的跑別人家院門喊,擾了清淨。”
謝懷夕見這胖大嬸兒不好惹,上前欲將眉兒拉走:“你跑這兒來是尋什麽周大爺還是周二爺的,莫不是尋錯了。”
沒理謝懷夕拉拽,眉兒自道明了來曆緣由,王氏聽到此女便是蘇眉,麵容倒緩和了:“進裏頭來說吧,二爺五日前已出發去了軍營,臨走時說了,若有一喚做蘇眉的丫頭來找,教我好生招待了,看是什麽事兒,必要可去信與他。”
“那卻是不用,我隻是想來問問,這城裏的告示是不是外頭發生了什麽事兒?這不進不出的禁令又得到什麽時候才能撤了。”
王氏擱下手上東西,將門關了,歎了口氣才道:“這亂世當道,還能什麽事兒啊,天災人禍是一樣少不了。”說著給兩個小的倒了杯茶:“想必你們也知道,這嶴州,是慕容家管著的,咱們城主倒不是個好戰的人,少城主就不是了。如今這天下軍閥割據,嶴州想獨善其身談何容易,若不想成了旁人的盤中餐,就得先發製人。”
“至於這不進不出的禁令...”王氏賣了個關子:“聽二爺意思,我也不大明白的,估摸一來是因著戰事,二來是因著瘟疫。”
眉兒蹙眉,去年大半年都在山上,倒忘記了瘟疫這事兒,從東山鎮出來的時候瘟疫導致一鎮幾乎成了死鎮的淒慘她還記得,不成想都這許久過去了,瘟疫竟是蔓延到了這般遠嗎,這般想了,也就問了。
王氏道:“說來也邪門兒,這瘟疫去年都說是斷幹淨了,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又死灰複燃了似的,聽聞外頭有不少人都是死於這瘟疫,這仗越打越勤似也是因了這瘟疫。”
謝懷夕道:“這卻是沒什麽稀奇的,瘟疫本就難以根治,夏日暑熱,日頭毒,那瘟疫被高溫烤炙,反倒不大容易人傳人;冬日大寒,百姓無事不出,難民許還沒來得及死於瘟疫,便已死於冰天雪地之中。人死卻不意味瘟疫也死,待四季轉換,死灰複燃,實乃常理之中。”
從周二爺家中出來,謝懷夕和眉兒皆無言,兩人頭一回想到了一處去,都怕這瘟疫蔓延到了嶴州境內,十八城來往密切,真有疏漏,那便不是一城百姓之事,而是十八城了。
不敢深想,令人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