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過年

後頭眉兒除了早中晚吃飯的時候,是不大見得到沈祇的。聽周氏的意思是,沈祇上午去了王師父處幫襯帶學著防身之術,下午則去了錢家那片兒。

眉兒也是想學字的,看著沈祇沒再帶自己出門的意思,就沒再提。不過眉兒如今寄人籬下,她性子也算敏感,一開始沒品出來,後來幾日看沈祇對自己似又陌生了許多,想著難不成是自己哪裏惹了他生氣?

想尋了機會問問,結果直到了除夕,沈祇才在家待著沒出門。

當天下午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天色霧沉沉的壓在頭頂上,眉兒先是伺候了周氏沐浴,又去廚房裏忙著吃食。

等吃食弄的差不多,又準備拎著木桶去刷茅廁。

剛出了廚房打了井水,就見沈祇晚晚的起了床。他身上帶著熱氣兒,從屋子裏頭一出來,頭頂上還冒了白煙。再加上他頭頂幾縷翹起來的碎發,眉兒一時笑了。

這一笑,心裏那點不好意思和忐忑也就衝去了不少,便擱下手裏頭的東西上前。

沈祇伸了個懶腰,看著台階下的眉兒,聲音很是沒精打采:“幾時起的,怎麽還起了汗?”

“天剛亮就起了。”

“幹活幹到現在?我娘呢?”

“嬸嬸在屋裏給你縫新衣呢。”

沈祇點點頭:“你歇會兒去吧,茅廁放著我刷就是。”

“不了,茅廁那般髒了,哪能讓你去。”

沈祇嘴角揚了揚,就是這神情怎麽也算不上笑的意思:“姑娘家家就更不能去。”

眉兒仰頭看著他,還是問了:“這幾日下午去那處破院子,你為何都不帶我?可是那日我睡著了,你惱了我嗎?”

沈祇摸了摸睡僵的脖子,下了台階,看了眼頭頂天色很是隨意道:“別想太多,不至於。”說罷就拎著木桶去了後院處。

眉兒站定原地,一時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謹小慎微了些。

便又去廚房燒了熱水,打算讓沈祇沐浴,再多燒些,將那頭發也洗了。眉兒愛潔是隨了她娘,春夏秋是每日都洗,到了冬日也是每晚都要擦身,三天兩頭便也要沐浴一回。至於那頭發,那麽長了也不嫌麻煩,隔個兩天也是要洗的了。

眉兒沒見著沈祇在家沐浴過,自然也就以為沈祇不大愛幹淨,這就著實冤枉了人家。沈祇每日上午在王師父處學著武,一上午下來,基本滿身都是汗,便在王師父處直接洗了。

之前眉兒沒來的時候,沈祇也是每日沐浴,照周氏的話說,就是小子毛病不少,又不是掉茅坑裏了,天天搓那身皮,也不怕搓爛了。

再者沈祇睡的晚,和眉兒晚間湊不上麵兒,眉兒自然也就不知道他這習慣了。上回那洗腳水也沒浪費,而是成了洗澡水。

是以刷完茅廁的沈祇有些急,也不管灶台裏的水燒的夠不夠熱,直接打了去洗澡。正好周氏看見,便叫眉兒把給沈祇的新衣給送過去。

眉兒是沒想太多,直接拿著衣裳掀了簾子就進去了。

恰逢沈祇脫了隻剩中衣,見眉兒進來卻很有些惱:“出去!”

眉兒被凶的一愣,將衣裳直接放在了木架子上,就急忙退了出去,待出來被冷風一吹,才後知後覺的有些臉紅。

也是,沈祇翻過年都十歲了,自己也九歲了,怎麽就忘記男女有別呢,眉兒如是想。

周氏打堂屋裏瞧見,樂了,自言自語:“屁大點娃子還挺講究,裝什麽大人。”這說的自然就是自己兒子了。

中午簡單用了些,下午周氏,眉兒,沈祇三人就都開始忙活。

周氏去蒸了些年糕,眉兒則幫著沈祇一起貼春聯兒。

“沈伯伯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我爹除夕的時候最忙,估摸天黑了才能到家。”

“哦。”

沈祇貼最後一道春聯兒的時候問:“你先前問我為何不帶你去破院子,可是想學字嗎?”

“嗯,想學。”

“那我教你吧,老夫子那處教了許久,你現在跟著去也跟不上。”

眉兒眼中一時多了抹亮光,看著沈祇,小黃臉兒似都亮了些。

沈祇笑了笑:“你這臉是夠黃的,多吃些吧,瘦得跟猴兒似的。”

眉兒便覺得沈祇這是嫌棄自己不夠白,她看沈祇那張臉白的發光,恰逢一片雪花落在沈祇眼睫處,沒落到地上,那一片雪花碰了熱氣兒,化為雪水,讓沈祇的左眼氤氳了水光,也生了一分寒意。

不知怎的,眉兒就有些錯不開眼。

半大不大的孩子對好看有些認識,卻又模糊,對驚豔二字則更是陌生。這一刻,眉兒腦子裏卻生出一個念想,自己日後當真會成為他的妻子嗎?

這念頭不過一閃而過,沒再延續下去,因為沈祇已經開始收東西,準備去給周氏幫忙。

實際上來沈家也有幾日了,眉兒對沈祇的性子還是不大明白,也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麽和他相處。先前以為他厭惡自己,後頭發現應該不是,卻又不確定。

太疏離了。

眉兒收了思緒,去了廚房幫著擇菜,擇菜時候看著沈祇和周氏說說笑笑,則又想到自己爹娘,這麽大頭一回不在爹娘身邊過年。擇菜時候時不時看看天,心裏便無法抑製的開始難過。

簌簌落落的雪花和廚房裏忙活的兩個並不算熟悉的身影,也讓眉兒的心空落落的。

“想什麽呢?”

“沒想什麽嬸嬸。”

周氏是過來人,這丫頭又早熟,心裏清楚明白,沒多說什麽,便讓眉兒別在廚房裏頭幫忙了,趕緊去沐浴。

“木架子上是給你新作的棉襖和鞋子,等吃的弄完,我來給你好好梳個頭發。”

眉兒一愣,手上停了,怔怔看著周氏。

“傻丫頭愣著幹嘛,去啊。”

人一走,周氏便對自己兒子道:“如何?娘親給你討的這媳婦兒好吧?又懂事能幹活,長的還好。”

“娘,她那是想家了,走完親戚去她家一趟好了。”

“你這小子是不是傻,這丫頭是為娘買回來的,什麽她家你家,就隻有咱們家。”周氏可從來沒想過要和蘇家人有什麽過多牽扯。

蘇家窮是一回事,這丫頭還有個弟弟,太懂事的孩子少不得為自己家著想,周氏可一點都沒想過要幫襯誰。何況眼下誰家日子好過,要是天下太平,誰家都能有口吃的,周氏也就不會這麽抵觸這件事,可如若是太平日子,周氏也不會想著買了童養媳。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捋來捋去捋不清楚。

“你可歡喜眉兒?”當娘的自然也喜歡八卦,尤其是自己這不冷不熱性子的兒子,能窺探其內心一二,周氏便很有成就感。

“沒什麽歡喜不歡喜的,才認識幾天。”

“那你是不歡喜了?”

“談不上,感覺就是個與我沒什麽相幹的人。”

“放屁,她以後是你媳婦兒,什麽不相幹。”

沈祇便懶得和自己娘親多說什麽。

因著後頭雪越下越大,天剛擦黑沈惜就到了家,坐到飯桌上看著穿著深紫色夾襖的眉兒和麻灰夾襖的沈祇頭臉兒都齊整幹淨,一樂嗬一人給了兩個銅板兒當壓歲錢。

這是眉兒頭一回有零花錢,自家過日子一個銅板兒恨不得掰了三份花,哪裏有餘錢的時候。手心攥著銅板兒心裏念著家,神色自然也就算不上多高興了。

吃完飯周氏就讓著沈祇帶著眉兒出去玩。

除夕時候,有些過得還不錯的人家會放了煙火炮仗,自家這兩個是太小大人了,周氏巴不得兩個人多孩子氣一些。

出院子外頭正熱鬧,穿了兩個胡同,眉兒就看見三個小子還有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丫頭。

“沈祇你可算來了,這女娃就是你童養媳啊?”說話的則是吳氏和李瓦的兒子,李長財。

“可不是麽,二嬸不是說了他媳婦兒長的好看的不得了。這麽好看自然就是了。”這說話的是李牆家的兒子,李長發。

“那完了,長發你媳婦兒被比下去了,看你還天天炫耀。”開口的是對麵胡同周家的男娃,喚作周學。

周學這話一說完,眉兒就看見站李長發旁邊的女娃有些害怕。

“她叫何花。”沈祇道。

眉兒點了點頭。

說是一起玩,但其實也就是兩個女娃看著男娃玩,眉兒是不敢碰那炮仗的,火線還那麽短,炸到自己可怎麽好?側頭看何花,她倒是臉上很有些想試試的意思,眉兒一錯眼就看見她手上有傷,就問:“你手怎麽了?”

何花不好意思的把手往回縮了縮:“幹活的時候不小心傷到了。”

幹活的時候是容易傷到,眉兒不疑有他,又道:“你到李長發家裏多久了。”

“一年多了。”

“想家嗎?”

何花沒說話,眉兒也不是愛攀談的人,就冷了場。

正好一個炮仗被點燃,砰的一聲,亮光竄入半空,在眉兒眼中綻放一朵轉瞬即逝的煙花。她看著沈祇麵龐如玉,正好少年側了頭,兩人對視。

煙花暗了下去,又有遠處其他煙花綻放。

這煙花竄過三年,來到了永嘉十二年春。

這年,眉兒十二歲,沈祇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