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是你的童養媳

沈祇和周氏回來的時候,正當中午。一進院子裏頭,就看見眉兒在廚房裏頭忙活。周氏樂得輕鬆,直接回了堂屋裏頭開始做針線活,等著菜飯菜弄好吃飯。

沈祇則徑直去了廚房裏頭。若是昨兒,眉兒少不得打打招呼,今日就當沒沈祇這個人,沈祇掃了眼眉兒忙活的大冬天額角都是汗,視線一瞥到角落,他換下來的換洗衣裳放在廚房一腳的木盆裏。

便也無話,拿了葫蘆瓢去灶台上舀熱水。

這般,兩娃距離就近了些。

舀熱水少不得得越過灶台,眉兒看沈祇目不斜視,袖角觸碰也麵不改色,舀完水之後就在灶台邊開始搓洗衣裳。

眉兒心裏窩著一股子說不上來的氣,說是委屈不至於,畢竟眼下是人家不讓你幹活。說生氣,似乎也無這般嚴重,氣什麽?氣人家不給你活幹?眉兒自認為自己骨頭也不是那麽賤的。

主要是沈祇這幅姿態像是生怕自己和他有什麽幹係似的,著實讓人窩火。

這股子憋氣化到鍋鏟子裏,炒菜炒的哐哐作響。

如此這般,沈祇便是再忽略眉兒,也注意到眉兒氣兒不順了。

“這鍋鏟子是不好使麽?”沈祇手邊兒停了停等著眉兒回話。

“不怎的,我力氣大罷了。”

“是來我家不習慣了嗎?”

“不是。”

“嗯,想家嗎?”

眉兒聽到這句,心裏一緊,沒回這話,說了句其他的:“你可知嬸嬸買我回來是做什麽。”

“自然。”

“嗯。”眉兒咬了咬下唇,又覺羞恥,想家那句當著沈祇想把自己送回去,可聽這意思又不是,難不成就是單純的厭惡自己嗎?

“我是你的童養媳。”這句話眉兒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去的。

“我可沒把你當我的童養媳。你自在些就是了。”沈祇說完這句就端著木盆準備出去,到門口又加了一句:“也沒把你當小丫鬟。”

眉兒則在廚房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說實話要是一開始沈祇就這麽說,眉兒大概會覺得自己相對來說還是自在的,但以為沈祇厭惡自己之後,眉兒就覺得有些心涼。

她覺得沈祇是在直接告訴她,她既不會因為童養媳這個身份成為他沈家的人,也不會因為幹活的多,他沈家就會把她當自己人。那就隻能是寄人籬下的外人,是讓她拎拎清楚自己身份立場嗎?

眉兒將炒好的菜盛盤,端著吃食到了堂屋。

一場飯下來臉色都有些木,周氏當著小丫頭累了,就讓沈祇下午出去玩帶著眉兒一起。小姑娘也不能天天在家幹活,還是得出去溜達溜達,這樣性子說不定還能活絡些。

周氏因著自己兒子的緣故,其實是盼著眉兒能活潑些的。自己生的這個吧,看著哪哪都好,就是這性子有些冷了,跟自己說親近,卻又不像其他的娃娃會撒嬌什麽的。

男娃這樣算是好事兒的話,家裏多個女娃,周氏自然就希望女娃能活潑點兒。兩個一般的沉穩,小大人似的省心是省心,就是沒多大趣兒了。

所以說這人呢,還是盼著凡事能有個兩全。如若沈祇性子活絡,那周氏大抵也就不盼著眉兒性子能活潑了。

眉兒在飯桌上沒忤了周氏的意思,但心裏是不大願意和沈祇一塊兒出門的。是以洗好了碗筷之後就開始在院子裏找活幹,想著沈祇看著自己忙活著知道家裏事兒多,估計就不會來喊自己了。

真到沈祇過來把自己手裏的抹布給扔一邊的時候,眉兒也沒拒絕。

八歲的孩子,對玩兒這種事情還是沒有什麽抵抗力。

出了院子,眉兒便跟在沈祇一旁,她步子沒沈祇快,基本上是三步小跑配兩步慢走,經過隔壁院子的時候正碰上上回周氏聊天的那個吳嬸嬸,見朝著自己笑,眉兒臉還是紅了紅,順帶打了聲招呼。

沈祇自然也瞧見了,不過他不喜這吳氏,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就當是問候過了。側頭看了眼眉兒:“你臉紅什麽?”

“我...”

“難不成是因為著你是我的童養媳一道出門碰見人就臉紅了?”沈祇看眉兒沒說話,大概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嘴角扯了扯,露出了個不鹹不淡的笑。

眉兒看不懂這笑的意思,便開了口:“我八歲也不算小了,自然知道害羞。”

“倒不是說這個。”

“那是什麽?”

“我是覺得你隻比我小一歲,心思倒是重。”

眉兒聽這話又不樂意了,這話到底是誇還是貶。

出了家門口這條道兒,就直接到了鎮子最寬的一條路上。兩邊門臉兒鱗次櫛比也開了不少鋪子,就是不大顯熱鬧,蕭條之意掩蓋不住。

有在路邊掃雪的,也有在鋪子門口坐著聊天的,還瞧見個賣糖葫蘆的,眉兒回頭瞅了好幾眼。

也不知道是賣吃的不少,還是光想著沈祇的話了,眉兒自然也就沒有注意到後頭她再沒費勁去小跑跟著沈祇步子的速度。

等又行過一條道兒,到了個小碼頭上,眉兒才問:“我們這是去哪兒?”

“下午錢家那片兒有個老夫子教書,那學堂是錢家人盤下的,裏頭有不少商戶的娃娃在裏頭念書。我們過了這個碼頭,爬到東邊兒廢棄的一個破院子牆上,可以跟著學學。”沈祇說完從背出來的布袋子裏掏出個燒了一半的木炭。

“給你一個,到時候夫子教,我倆照著夫子說的往牆上寫。”

“你可識得多少字了?”

“一天沒落下跑了小半年,現在看明白書是沒問題了。”

這念頭誰家要是有本書,那就是金貴了,畢竟吃飯都成問題,這識字與否,就顯的沒那麽重要。眉兒沒想過自己也能讀書寫字,心裏頭一時還有些激動,開心了自然話也就多了。

“你看過書本子嗎?”

“唔,偷過夫子家幾本。”沈祇說著看到腳下有個石子兒,直接給一腳踢到了河裏:“不過那老夫子古板,家裏除了些史書能看,其他的都是寫文人的酸腐之作。”

這眉兒便不懂,不懂史書好在哪裏,也不懂所謂酸腐為何就不好,不過她還是知道偷東西是不對的:“那你也不能偷人家東西。”

“自然是看完了就還回去的,那老夫子年歲大了,倒是一回都沒發現我。也許是知道,並未戳穿我也未可知。讀書能明智,女子也該多讀些書。”

這話眉兒認同,點了點頭。

說話兒的功夫兩個人就到了那破院子的門口,門口鐵鏈子就是個擺設,兩個半大年紀的娃娃一鑽就進去了。院子破敗不堪,到處都是野草和積雪。院子角落還有一顆大柳樹,不過瞧著也是快死了。

那柳樹高,挨著牆麵,牆麵最上頭全都是黑炭留下的筆跡,眉兒尋思男娃還是膽子大,這麽高還敢伸了手去寫字。

沈祇到了柳樹邊兒,三下五除二的就爬到樹上,

眉兒確是犯了難,不過她不想麻煩沈祇,就自己跟著沈祇慢騰騰的往上爬。那自然是爬了好幾次都爬不上去,主要是這樹幹太直又粗,比村裏兒的歪脖子樹難爬多了。

沈祇在樹杈上站穩了看了一會兒,眉頭又皺了起來,語氣也不大好:“你看我是活的還是死的。”

眉兒歪頭看著他。

“小姑娘家有什麽好逞能的,爬不上來我自然幫你。”沈祇說完掰了旁邊的一個粗細得當的樹杈子,左手拉著樹枝,就把樹棍子遞了下去。

眉兒順著那樹棍子,爬,不對,用拽更合適,就這麽硬生生被沈祇拽了上去。

“你力氣還挺大的。”眉兒有些不好意思的往沈祇邊兒上靠了靠。

“怕高就拽著我布袋子。”沈祇見眉兒手顫顫巍巍的,直接拽著眉兒手把布袋子塞她手裏了。又指了指一個適合坐下的三角樹杈,“你坐這兒。”

“那你呢?”

“我站著。”

眉兒這一瞬又覺得沈祇應該也是不討厭自己的,許是就那性子。坐穩了眉兒就看清了隔壁院子,那院子不大,就一處臥房,加個大棚子,棚子裏頭七八個桌椅,估摸學生讀書就在棚子裏頭了。

兩院牆挨得近,也虧得沈祇能找到這處學了字。

等夫子出來的時候,眉兒尋思讀書人都長差不多,那夫子胡子垂到胸口,灰白灰白的,夾襖袖口還髒兮兮的沾了油,拿著本書,手上一戒尺。

一盞茶的功夫吧,棚子裏人也坐滿了。

人比人是不能比的,眉兒看見其中有個女娃,穿著淺粉色的襖子,臉有些胖,離得有些遠,看不清模樣。脖子上戴著的瓔珞好看的緊,雖是不值錢的銅打的,但這也是眉兒不可能有的物件兒。

她家是飯都吃不上了,更不說這些東西。從小到大,眉兒身上最值錢的估摸就是小時候戴的銀鐲子,後來弟弟出生,給打成了長命鎖,再後來,自然是換了糧食。

半下午,日頭還挺好,眉兒一開始還認真聽,聽不懂也學著沈祇在牆上畫。畫的就跟鬼畫符一樣,等夫子開始念什麽天地玄黃的時候,眉兒覺得夫子那聲音就跟念經似的,催困的很。

早間兒起的早,眉兒就這麽靠著樹杈子給睡了過去。

等沈祇發現眉兒睡著的時候,眉兒嘴邊還有點口水,他扯了嘴角,又抬頭看了看樹上的積雪,還是太冷了,便把眉兒喊醒一道回去了。

第二日就沒再帶著眉兒出來。

第三日,第五日,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