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瘋魔
沈祇為什麽還不來。
沈祇為什麽還不來。
沈祇為什麽還不來。
幾乎是執念一般的, 眉兒身子前後搖晃,嘴裏一直嘀咕,兩天了, 馬上天就要亮了, 為什麽沈祇還不出現, 他到底是在做什麽,是不是永遠也不會出現了。
是不是自己真的是個累贅,丟下自己真的沒什麽關係。是不是他也在慶幸, 自己這麽好騙,沒有給他添麻煩, 甚至還幫著他逃了出去。
他一個人在這亂世裏頭活下去就容易多了, 沒有嬸嬸需要照顧,沒有自己這個廢物, 他若想的話說不定也能混出個名堂來。是不是自己總想著與他一處是自己一廂情願,心裏頭想了牛角尖處,眉兒甚至都在想著,是不是自己在遭受折磨的時候, 沈祇就在暗中看著, 是不是也在慶幸, 還好他逃了出去, 才沒有受到這麽非人的折磨。
又或者說看到自己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嫌棄自己不但是個廢物, 還惡心了...
瘋魔了一般, 嘴角都被牙齒咬破了,眉兒心裏的恨意被黑夜的寂靜滋養, 不斷蔓延,蔓延到手腕處, 都開始發癢。是啊,自己是歡喜了沈祇了,但是他其實一直都不歡喜了自己了,否則自己這手腕的傷口連嬸嬸都看到了,為何他從來沒問過。
紫色的紋路那般的明顯,他從來不過問,包括自己上次在他麵前哪般手足無措的哭泣的時候,沈祇也不過是說了句別哭了。嘴角的傷口碰到鹹苦的眼淚,眉兒刹時就明白了,自己一廂情願實在是太久了。
總當著自己是他的童養媳,他就該歡喜自己的,實際上和他相處這麽多年,何曾看沈祇對誰歡喜過...
因著不喜歡了,所以自己死了也便死了吧...
眉兒在這一瞬,心就忽地涼了,帶著四肢百骸都冷了,身體流動的血液都慢了似的,隻等著宿主徹底的死亡之後從而凝固,思緒翻湧,似也明白沈祇所為是迫不得已,似也明白有了機會他會來救自己,更似明白自己是被這可怕的吃人給折磨的心智不好了,知道是一回事,忍不住去不怪又是一回事...
現在想來,還不如當時在河裏就死了,也省的受這般的銼磨。
緩緩閉上眼,眉兒有了求死的心,等天亮吧,天亮之際,若是沈祇仍未出現,就死了去吧。人這東西,生也難,死也難,當真打定主義了,又是生也易,死也易,一念之間,天差地別。
這處安營紮寨之地,在山腳臨一溪流,溪流流向何方不知,有了這溪流,山腳樹木長得極好,那樹木似是暨龍州獨有,且多年無人砍伐,遮天蔽月,在圓月安撫之下,樹木的影子遮蓋住了一片帳篷。
五月夜裏不熱不寒,沈祇穿著與博爾紮這對人馬相同的衣衫,背著不知什麽東西匍匐在樹上,從鬢角處到脖頸都是細密的汗,連之束起的高馬尾都被浸染濕透了。他的脖頸靠近脈搏處,有一道傷痕,那傷口也就稍稍處理過,此刻被汗侵襲,那肉有些翻起,不禁讓人聯想沈祇這兩日去做了什麽。
沈祇趴在樹上卻是一直不動,他在等,如同即將捕獵的獸類,眼中無甚雜念,之等著最佳時機一到,給敵人致命的一擊。要是他算的時辰不錯,就該快了...
氣息之間都是時間的流淌,當第一抹亮色升起之時,沈祇已有不耐,夜裏發生之事他看到了,不但看到了,眉兒所經受的細碎折磨他都細細記在了心裏,在眉兒暈死過去之後便迅速從這處退了出去。
本該再等等的,沈祇卻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寧願賭一把死了...那般的地獄...沒什麽好活...
當天邊的亮色多了一抹的時候,沈祇的耐心便到了極限了,身形閃躲幾次,便見幾個帳篷燃起了火苗,等到那背著的包袱全然空了的時候,這將近一百個的帳篷,就都被燒了起來,包括眉兒所在的俘虜帳篷。
真的做了起來的時候,沈祇發現這一千人隊伍和另一隊的反應簡直天差地別,比想象中要順利許多,不但順利,當起風之時,沈祇甚至覺得自己老天爺讓自己遇到這博爾紮的隊伍就是為了讓自己殺了他。
大火四起,胡人半夜三更才睡,此時也不過睡了兩個時辰不到,正是酣眠好時候,哪怕巡邏的兵將敲鑼打鼓,真的要去看顧這許多的帳篷時,還是不夠用的。行事混亂,不堪入目。
沈祇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一頭紮進了俘虜的帳篷。
該如何形容這一瞬的場景,俘虜的帳篷背後火勢已起,其他的俘虜噪雜如亂撞的蒼蠅一般,人在此境況之下也不過如此,嗅到一點生的希望就又如畜生一般四處亂竄,不惜踩著踏著同為漢人的命。
沈祇則在這一片混亂之中,看到了坐在地上看著自己的眉兒,四目相對,她的身體在這混亂裏頭被衝撞著,是麻木,也是可憐,那眼裏是倔強的殘留,隻有一點點,沈祇那夜看著眉兒哭著的奇異心情又再度出現。
這次卻又比上次更甚,沈祇竟也慌亂了,鎮定全無了去。
幾乎是不受控製的衝到了她的麵前,跪了下去,解開捆著她的繩子,想擁她入懷,眉兒卻抬手擋住了沈祇的胳膊:“髒...”
眉兒不知道自己這一字的言語為何讓沈祇的眼中湧動了酸澀,看著他眼裏的紅血絲,以及脖頸上的傷口,眉兒心裏開始發燙,發熱,直到手上有了點氣力之後,眉兒的手裏被塞了把匕首。
就是那把在山中扒到的匕首。
阿雲正好此刻匍匐了過來,她沒想到麵前這少年沒死,臉上又浮現出了討好的笑,盼著沈祇能把她的繩子也解開,既然能逃出去再回來,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人,最好還能將她一起帶著逃走,跟著這少年總比一個人好多了。阿雲這臉上麻木的討好的笑卻再看到那把匕首之後**然無存。
“你怎麽會有我阿父的匕首?”
“山上扒的。”沈祇不欲多言,此刻境況容不得說太多,順手將阿雲的繩索劃開,沈祇便拉著眉兒準備走。
阿雲卻一把抱住了沈祇的小腿:“什麽意思?”
對於這個阿雲,眉兒對她厭惡至極,此刻見沈祇被阿雲牽扯,甚覺惡心,嘴角帶著譏諷道:“山上造了災,山體崩塌,那村子都被石土埋了,屍體都看不到,我們就找到了這匕首。”
沈祇欲走,阿雲拉扯氣力極大,眉兒又道:“你阿父在那處是嗎?那就是死了。”
耽擱的片刻功夫,火勢已燒到了帳篷頂,其他的漢人眼見著帳篷要塌,便也瘋了似的爬了過來求著沈祇幫著解開繩子。這幫人的死活沈祇一開始壓根兒就沒想管,一腳踢開麵前擋著的人,也管不了太多,拉著眉兒與阿雲直接使了大力氣從火口衝了出去。
博爾紮的人馬已亂,此刻天際也不過太陽初升,太陽初升映襯這火光正是應景,人雜亂無章,很多胡人壓根兒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已經感受了火的熱度。
而軍隊畢竟是軍隊,博爾紮雖是草包無錯,但是這草包不但空有一身蠻力,還命大。沈祇本想讓眉兒先躲起來到山裏,再看看自己尋了兵器去趁亂結果了博爾紮,眉兒所受之辱,不報便此生如鯁在喉,幾乎是拿命去賭的,沈祇也無怯,博爾紮不死,心結難除。
事實上一個少年哪怕身手再好,想殺一個草原的漢子也是不容易,不過趁亂在地上搶了一長刀,衝到博爾紮那處前才結果了兩人之後,沈祇眉兒與阿雲三人便被圍住,阿雲沒了那股子對胡人討好的麻木,跪在地上腰背終於是挺了起來。
“那匕首能給我嗎?”阿雲似已經忘記了周遭是個什麽境況,側頭去問眉兒。
眉兒惡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能。”
火光,水聲,嘶吼聲,初陽的和煦的光,猙獰的臉,帶血的刀,是這麽的噪雜又正常,眉兒看著博爾紮怒吼的臉,以及那可怖的表情揚起的刀刃即將揮向沈祇。
千鈞一發之際,一長箭劃破長空,帶有攫魂奪命之威刺穿了博爾紮的肩膀,身旁士兵開始慌亂,大喊了不知什麽東西,眉兒卻在這一刹瞅準了身旁士兵的疏忽之際,起身直接撲跳到了博爾紮的身上。
手中匕首,毫無猶豫,極為狠辣的插到了博爾紮的右眼之中,又在下一瞬狠狠拔出,一瞬不過,眉兒如瘋了一般在博爾紮臉上瘋狂劃著,博爾紮淒厲怒吼,空著的左手一拳錘到眉兒的後背,眉兒嘴角沁出血跡,眼中煞氣更盛,再一舉匕首,便直朝博爾紮脖頸而去。
博爾紮或許想過死,卻從未想過自己要死在漢人雜種手裏,更不說還是個不起眼的女子,右手抬起,長刀即要劈向眉兒。
此刻身後的傳來大批馬蹄之聲已無人顧及,在這頃刻之間,一切都像被放慢了。
眉兒察覺到死亡威脅,回頭看到了沈祇撲過來要拿雙手去擋那長刀的不再冷漠已然癲狂的模樣,也看到了阿雲推開沈祇以這柔弱身軀去擁抱了長刀,去替自己擋了死亡的鮮血淋漓模樣。
“我隻是想活著見我的阿父。”阿雲說罷,微微側頭,再張口,嘴角的血不斷湧出:“我阿父在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