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雨初歇, 雷息風止。
天幕之間黑雲消散,露出皎潔的月色,華光覆落深林, 猶如霜鹽從空中向下傾灑。
杉葉枝梢盡被濯去浮塵,葉片沾著雨水又映月光,色澤恢複成最鮮嫩的抽芽綠, 密林最深之處,掩在高低灌叢之後的隱秘小徑直通崖壁下的山洞。
洞口隱現火光,昏暗幽黃。
當下, 取暖燒起的火堆中木柴已剩無幾, 木灰堆疊,洞內溫度漸漸低寒,然而周嫵卻絲毫不覺得冷,恰恰相反,她周身隻覺被焰火環層包裹,反複燎燒,直至四肢百骸裏的每一滴水分都會汲取幹淨。
她就像一條擱淺在岸的魚, 瀕臨死亡無力呼氣,自救之中,她自以為身前有一方蓄水的池, 可拚命靠近後才覺, 池水已幹涸, 裏麵正燃著烈烈熊火。
經過熾灼,是巨幅抖顫, 周嫵難忍溢聲, 發出的並不是那種壓抑的低低喛語,而是不管不顧的浪靡放聲。
山野幽靜, 林間萬籟皆沉謐,發出這樣的磨耳動響,周嫵隻覺窘迫想哭,她垂目掩睫,視線向下無意略過什麽,無比清晰的可怖筋絡入目,她慌怯,眼淚更瞬間不受控製地嘩嘩滴落,委屈到泣不成聲。
怎麽能那樣?
她已到死去活來的程度,他卻還刻意留著部分在外,簡直不敢想象,若是所有,他究竟會貫徹進何處,又會不會,壞掉。
從前行事,因她害羞,兩人一般會先在房間裏熄滅燭火,而後蒙上被子,尋黑親熱,故而恩愛這麽多次,她從未如此清楚入目過兩者間的不匹配,如同鐵杵進蟻洞,寸挪艱難,也怪不得上次遭閆為桉算計時,他迷魂之後與她糾纏竟會到需上藥的程度。
之後幾番,或許也包括現在,他定都是心有餘悸,怕會傷她,所以再不敢自縱肆意。
周嫵偏過眼,不敢再想,她試著往後挪身,可實在牽扯難受,隻得推著他肩膀忍羞催促開口。
“好了吧?”
“嗯。”容與應聲,嘴唇動都沒動,直接從嗓口溢出低低一聲,似喘又喟。
他緩著腰力平複,沒及時離開,就堵著,要她慢慢消受。
周嫵等了又等,隻覺腹部愈發沉墜,抿緊唇,她抬手在他肩頭輕力戳了戳,以作提醒。
“許我緩緩。”
容與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身沒動,開口音啞,聲線更顯粗糲。
周嫵聞言怔住,脫力趴在他肩頭,無助發問:“隻,隻能用這樣的方式平緩嗎?”
不可分開嗎……她本想再補充一句,可對方已迅速給出了回答。
“嗯,就這樣。”他還是一如方才,慵懶又饜足的語調。
“容與哥哥,求你了。”
周嫵不忍脆弱啜泣,同時兩滴眼淚落下,從他肩頸一側滑過。
容與蹙眉默了默,沒回聲,片刻後忽的抬手動作,將人箍腰一把托舉向上,‘啵’的一聲如細口瓶拔塞,與此同時,他厲聲提醒,“並腿。”
所有的,他要她繼續相容。
……
天蒙蒙亮時,洞中柴火堆已徹底熄滅火光,木架上曬晾烘烤的濕衣早已幹爽,容與神容熠熠起身,將兩人的衣物鞋子全部拾拿過來,重新走回幹草鋪席,他默言坐上,伺候阿嫵穿衣穿鞋。
周嫵半睡半醒,模樣慵懶著艱難撐起身,任由他擺弄穿上衣裙,待容與終於得空去穿自己的衣褲時,周嫵才徹底醒了盹,她站起來,重新捋了捋衣衫褶皺,從上到下,又抬手給自己挽了個簡單的髻。
見她收拾好,容與彎腰把兩人昨夜墊睡的幹草堆全部抱起,放回火堆灰燼處後,他蹲身鑽木再引火,火勢一起,他直身站回周嫵身側,拉上她的手。
“放心,這樣引火炬滅之,半點痕跡也不會留下。”
周嫵努努嘴,悶聲道:“我才沒有想這些。”
“真沒有嗎?”容與彎了下唇,被她慪氣又不肯直言的模樣逗得忍俊不禁,他直視盯著她,湊近壓低聲,“阿嫵還在惱我?”
周嫵瞥過眼,搖頭,“不是。”
估計又是心口不一。
容與哂笑,眉梢輕上挑,對她不作掩地沉聲坦言,“實話說,我亦未料想會如此。居野在此,山穀沉幽,萬物靜賴,天地之間好似隻你我二人存在,我擠壓出與你之間全部的罅隙,我興奮到將險發瘋,之後貼上你的溫,我便再不想和你分開一刻,或是一瞬。”
說完,他收臂用力把她擁摟進懷。
周嫵抓住他腰上的衣料,氣得用力要掐他,可容與實實受著,別說呼痛鬆開手,就是半點的反應都沒有。
“放開我。”她伸手推拒,被他當下的力道箍得呼吸不暢,終於分開些,她嗔嗔怪怨著,“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壞,害我沒有顏麵,就,就像是一個不安於室的女子。”
不安於室?
容與沒想到她會胡思亂想到這種地步,甚至脫口而出就是這樣含義自貶的字眼。
他擰起眉頭,聲微肅:“誰敢這樣想?”
周嫵模樣委屈,粉唇都快咬破,“我自己。”
容與:“……”
周嫵繼續開口控訴著,“你逼我那樣……哼叫不止,甚不端雅,那副樣子實在**陋,那不,不是我……”
容與自小生於據山傍水之地,無拘無束,自在隨心慣了,他無法理解阿嫵的糾結之處,**可任意抵纏,在外不過換了環境,變了布景,她卻介意成這般。
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先鬆口認了錯,真怕她氣極會再不理自己。
“是我抱歉。”
“幹巴巴的,一聽就不誠心實意。”
容與鮮少被她如此為難,當下不由覺得新鮮,他表情沒再刻意為哄人裝得苦大仇深,而是按照自己想法,如實和她坦言。
“阿嫵不覺得真心實意?也對,原本我的確也不是這麽想。”
周嫵被他這副理直氣壯的樣子震驚到,“你……”
容與又問:“想要聽實話嗎?”
周嫵氣不過,聲音冷冷的:“你說。”
“放才你說,有些你本不願做之事,被我逼迫行之,這話我無法承認,我永遠不會對你為難,更別說強硬或是逼迫。那種時刻,你於我身下完全綻放的姿態,我又如何會辨不清你究竟是真的受用,還是在強撐忍耐,除了最初一刻,剩餘時分我都在確保你的體驗舒服,即便是哭泣落淚之時,那的身子都在完全為我舒張。
“阿嫵,這些你可能自己不察,但情動之時我引你出聲,那瞬間,你不再壓抑,麵上是分明的暢意和舒快,那些聲喃,隻是自然情態下的正常反應,半分無關你所說的‘不安於室’‘顏麵盡失’,它的含義很簡單,隻代表我疼惜你,你同樣接納我,既如此,阿嫵又何必再為此傷神?”
容與一番話語懇誠,周嫵聽得幾分,下意識想反駁,可她蹙眉半響,竟是想不到一句更加有說服力之言。
他的勸言,不得不說似乎是有些道理,但周嫵依持著那份傲氣和倔強,自然不肯輕易鬆口承認。
她看著他,嘴巴嗡動半響,最後悶悶怪怨道:“我,我又不隻氣你這些。”
容與耐心哄著她,聲音溫柔柔的,“還有別的?”
周嫵刻意板著臉,回:“就算方才那些不怨你,那你出口的混賬話呢,難不成那些話也是你所謂的正常反應,自然情態?”
容與陷入反思。
他說過混賬話?仔細回憶,他不知阿嫵所指的是不是……
“怎麽這麽會咬?”
“我想看她,慢慢地吃。”
“好乖,就這樣。”
……
他可對天發誓,以上這些話,全部是他親身體驗後,真實感歎妙覺。
不成想,他的不吝稱讚卻成了阿嫵耳中聽不得的混賬話。
容與思吟片刻,無聲歎了口氣,這回總算有些真實反思的樣子,他低著眉眼,開口討她的饒,“好,這個是我出口無拘,該怨我,以後我絕對不會再叫阿嫵覺得有任何的不舒服,好不好?”
原本周嫵以為,他定是又要花言巧語,隨意詭辯幾句話不肯承認,可他忽的一反常態,更一派嚴肅口吻認錯徹底。
如此,倒叫她不甚自在了。
他靜立於前,目光灼灼等她回應,周嫵默了默,假意勉強地點了下頭。
容與伸手,正了正她的發簪,之後牽上她就要往外走。
“去哪?”
容與:“整夜大雨傾盆,那群光明教教徒若再不被解綁,估計要遭不住了。”
周嫵前夜被他磨得思緒不清,這會兒才終於想起未做完的正事,她心頭懊惱一瞬,趕緊提裙加快腳步。
容與拉住她:“知道路?跟我走。”
“……哦。”
……
經一整夜風雨侵打,被藤蔓捆縛於粗木樹幹上的幾人,全部神色懨懨,如遭霜打的茄子。
容與獨自現身,走近給眾人鬆綁,這群人看著他這副生麵孔,皆麵露防備又隱隱帶怨恨。
麵麵相覷間,容與率先開口:“你們當中,誰是良賈?”
不用他們回答也能猜知到答案,因他話剛落,眾教徒的目光便紛紛聚凝在一人身上。
容與用力將那人拽到身前,垂目打量,狹長的眼目,塌陷的鼻,平平無奇的一張臉上還蓄著胡須,容與收眼,同時鬆了手。
良賈身形踉蹌,刻意退後幾步離容與遠些,站穩之後他目光探究著問,“你究竟是何人,又是如何找到此地的?”
“周崇禮。”容與冒充身份,如此回說。
聞言,良賈眼神光亮忽的一明,他挪動幾步上前,確認問道:“可是從京城來的周崇禮,周大人?”
容與麵不改色:“除了我,哪還有第二個周崇禮?”
因此地隱秘,尋常人自是難尋,良賈聞言,對其身份並未有所懷疑。
他立刻變了態度,麵上一副誠懇討好之相,甚至直接斂袍跪地,對他臣服。
“罪人良賈,在隨州生事,自知罪無可恕,但有一心跡欲向大人表明。罪人雖身處光明教中,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懸崖勒馬,回頭是岸,怎奈何身邊無善類,罪人一直未得脫身機會,可不想踏破鐵鞋無覓處,我竟在今日盼來如周大人這般清正廉潔的好官,若此刻再不回頭,罪人怕是要後悔終生。”
原來還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容與嗤笑一聲,繼續靜默不語地觀察著。
良賈言辭一出,他身後那些教徒皆顯憤然,他們似乎非常不恥良賈軟下身來,向朝廷跪舔的懦弱之姿。
但良賈卻表現地毫不在乎,他伏在地,磕著響頭繼續說:“罪人有重要情報匯稟,隻願將功折罪,能得個活命的機會。”
容與見他終於說出重點,帶他走出人群,避開周圍眼目。
而後才道:“將功折過……也不是不行,但要看你所居之功,究竟能有多大。”
良賈眸睛一定,聲揚起來,說得言之鑿鑿,“罪人欲揭露京中勢力暗中私聯光明教,企圖謀逆奪位。”
容與微眯眸:“此人是誰?”
良賈毫不猶豫:“聖上親子,當今尊王,屹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