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後山的獨院位離宗門主堂有些距離, 為免走路再磨,容與帶她騎馬下山,周嫵側坐馬背手摟著容與勁窄的腰軀, 聽耳邊獵獵風起,隻覺涼爽秋意漸濃。
一場暴雨,撲滅餘暑, 山上會比京中見涼得更早。
她手指摩挲他著身的衣料,發覺容與哥哥身上還穿的單衫,於是立刻提醒他該置厚衣, 容與聽完莞爾, 彎著唇角應道:“多謝夫人提醒。”
夫人……
周嫵怔然,被他脫口而出的正經稱呼弄得手指緊縮了縮,就是在前世,他麵對自己常是小心翼翼的,哪怕再親密之時,他相喚的也隻是一聲阿嫵,從未有像方才那般口吻略帶戲謔的逗弄。
她心思細膩, 隱隱之中已有察覺,大概是她今世愛意釋放得早,在兩人誤會尚淺之時, 她已將芥蒂解除, 齟齬說清, 更沒有經前世的私奔、背叛、家族衰微……此時此刻,他們愛得純粹, 無人可介入, 故而容與哥哥再麵對她時,沒了先前患得患失的小心翼翼, 隻餘情濃熱烈,占有欲強。
周嫵貼在他胸前,指尖拽緊,眉眼輕輕地彎揚。
他是對自己愈發顯得霸道了,可是這樣,也很好。
……
下馬,兩人並肩進入宗門正廳。
主堂內裏席位將近坐滿,見門主大人攜新婚夫人現身,堂間眾門徒紛紛起身揖禮。
周嫵迎著幾道目光,被容與高調牽手帶進廳堂,此刻二人已褪下婚服,衣著的隻是尋常款式的紅袍紅裙,可紅衣並肩,踏進門來隻叫人眼前一亮,儼然如新郎迎婦,婚儀正舉。
容宿正居主位,滿堂隻他輩重無需起身,他目光慈然,見孩子們相攜時模樣如此般配,當下欣慰同時,卻不忍更加憤恨玉蓮樓那群鼠輩從中作梗,毀了他們準備好的正式婚儀,補辦雖是容易,可輕易咽下這口氣,絕不可能。
閆老頭帶著他兒子老早便上山請罰賠罪了,兩人被晾在偏廳將近一整天,倒還算能沉得住氣,全天一次也沒敢叫人催促,可這才哪到哪,方才廚房備餐,容宿特意吩咐敞開大門,大起灶火,將席麵做得味美豐盛。
香味遠溢,偏廳又與廚房相離不遠,裏麵老的能忍,小的卻難挨,容宿明知這滋味不好受,還偏偏連一口水也沒叫人往偏廳送,既是負荊請罪,有什麽臉往人家地盤來吃吃喝喝?
暫壓住心中的火,容宿朝兩人招手,示意來坐。
他左右兩側的位置預留都是空的,再後麵是向塬,其餘弟子也是按輩分長幼有序落座。
“都坐吧。”
容與叫眾門徒免禮,邁步帶著周嫵去上座,站定後看了眼空出位置,他瞥眼覷看向塬,開口:“你去對麵,挨師父坐。”
向塬一愣,趕緊挪。
容與滿意,如此和周嫵位置相鄰,他能照顧她多吃一些,前幾天一直趕路能吃什麽好的,今日又睡了整天,就算沒有胃口也得督促她多吃些。
周嫵顧及禮數,與宿師父還有眾人打過招呼後,起身主動倒酒要敬師父一杯。
容宿笑得開懷,正要接手,容與卻忽的抬手,懸空壓在周嫵杯麵上作攔。
他解釋道:“師父,可否先叫阿嫵吃些飯菜,她胃裏太空,咱們青淮山上的酒又大多烈性,我怕她受用不了。”
容與話音剛落,席麵上驟然有好幾束目光向周嫵投去,不少門徒皆錯愕,震驚於門主大人對這貴族小姐的愛護程度,他們很多不知情的,事先隻聽說這樁婚事是雙方長輩做主的聯姻,照道理,兩人應沒什麽感情基礎才是。
可現在看這樣子,門主大人似乎並不像受長輩施壓,被迫迎娶。
那眼神,粘稠得好像從人家小姐身上移不開一樣。
周嫵同樣沒想到容與哥哥會臨眾阻她喝酒,承受目光打量也就算了,偏偏向塬在側,語調尤為奇怪地起哄一聲。
她臉皮薄,頓時幾分羞然,於是逞強道:“沒關係宿師父,別聽他的,我可以。”
容宿笑著搖搖頭,把酒杯一放,給了態度,“先坐先坐,敬酒著什麽急,與兒說得對,你先前受了驚嚇,身上還帶著些傷,再不惜著自個,這金貴身板怎麽受得了?”
說著,他又看向容與,交代說,“你看著周丫頭多吃些,若是上了我們青淮山反而給養瘦了,我怎麽和周……不是,我怎麽和你嶽丈交代?”
容與應聲,周嫵則臉色赧然地重新坐下,悄悄嗔瞪了容與一眼。
容與彎唇,照單全收,又起身給她盛粥,提醒她先溫一溫胃,再食用葷菜。
她早知道青淮山的廚子手藝有多絕,當下被席麵上的盤盞香味吊著,越發覺得胃口空,味蕾也似活靈起來,圍食桌案很大,能容二十幾人同坐,菜肴亦豐盛,色香味俱全。
唯一的缺點是,桌麵不能動,她隻能夠到就近的幾道菜。
餘光打量到,桌麵左上方有她愛吃的金絲烏骨雞,右前方又有色澤引人的果鳳梨鴨片,還有斜側方的鱖魚粥,水晶桂花糕,甜奶酪……
都好想吃,卻夠不到……
以前在青淮山時,宿師父一直無法釋然原諒她,故而她上山後便和容與哥哥生活偏院,單起爐灶,很少有現在這般眾人圍桌的熱鬧場麵,雖稍有拘束,但這樣熱熱鬧鬧,她心裏溫馨更多。
她矜持端禮,觀察著後排弟子們個個活泛得緊,吃夠自己麵前的,剩半盤再和對麵交換,一來一回,想吃的都能吃到。
周嫵看看自己對麵,是個麵容陌生且溫和的師兄弟,尷尬靦腆一笑,趕緊低頭吃自己盤的裏。
忽的,耳邊響起一聲輕笑。
周嫵剛側目,就見容與忽的站起身來,又大幅彎腰,把那盤她盯了許久的金絲烏骨雞高調端起換了位置。
她一窘,立刻偽裝,繼續悶頭吃別的。
容與把手放下去,避人往她腰上摟,周嫵頓時嚇了一跳,立刻瞪他放開,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哪敢和他悖禮放肆。
他湊過來些,也是正常的距離,問:“還想吃哪個?”
周嫵耳朵紅了,錯過眼回:“沒,沒有,我吃飽了,你別觀察我。”
容與扶她腰側的手開始摩挲,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緊繃與敏感,他把聲音壓低,“太瘦,快能摸到骨頭了,多吃點。”
周嫵生怕自己不依,他又要脫口別的,於是忙抬起筷子,往他端過來的那盤金絲烏骨雞上夾下一塊肉。
容與看著,從她身上收了手,也拿箸夾了一塊肉,添放進她碗裏。
“胸肉口感差,吃雞腿。”
“我飽了……”
容與好似沒聽到,自然而然又起身,隻是這回他沒自己去夠,而是身姿端持著直接吩咐人。
“連山,你手邊那盤水晶桂花糕好像沒被動過,還吃嗎?”
被突然點明的,正在悶頭啃豬蹄的連山一愣,抬頭懵懵然。
他看宗主站著,哪敢坐著回話,於是把手上豬蹄一放,噌地起立,“回宗主!我……我不愛吃甜!”
容與淡淡一笑,朝他伸手:“好,可那方便遞給我?”
連上依舊怔愣,下意識回:“啊?方便,當然方便。”
如此大費周章,周嫵想吃的那盤水晶桂花糕終於擺在她正前了,若說容與第一次起身還沒什麽人注意,這回鬧出動靜不小,稍有眼色的都能看出,這是夫人想吃,又矜持端禮,門主大人則生怕人家委屈,全程好生伺候著。
新婚真如蜜似的甜,好幾個楞頭壯漢都會意地偷偷掩笑。
周嫵太不好意思了,羞得將頭垂得低低。
容宿也開口:“周丫頭,這裏沒有京城那般規矩,你無需有顧忌,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你隨意隨性隻管舒服著來,我這徒弟,委屈不了你。”
“知道了,宿師父,這杯我敬你。”
所有人都看她,她反而大了些膽量,主動起身,對上容宿。
容宿也隨她站起,開懷著飲下這杯。
向塬好似喝多了,頂著張大紅臉跟著起哄,“哎,別光和我師父喝啊,你和我師兄還沒喝交杯酒呢吧,不如就現在,給我們開開眼唄,喝一個,喝一個……”
在青淮山,向塬地位不低,他出聲一起哄,後麵幾個性子活潑愛看熱鬧的門徒紛紛跟著揚喊。
容與知曉周嫵臉皮多薄,親熱之事他們在房裏做就是,他無意被旁人看了熱鬧,雖然是男子都有虛榮心,他也不可免俗地希望能擁美妻被人目羨,可叫阿嫵不舒服的事,他不會做。
他正要威懾嗬止,不想阿嫵卻先他一步,她沒有想象中的慌措,隻對著向塬淡淡笑著回道:“好。”
容與倍感意外,當她是被趕鴨子上架,勉強著才答應,於是立刻起身,攬住她肩膀維護道:“阿嫵,別理他們,他們是喝多了胡鬧。”
周嫵轉眸看向他,麵上並不是為難的樣子,“向塬說得對,我們確實還沒喝過交杯酒,今日席上正好有美酒,在坐各位也都是親朋近友,他們可為我們祝福見證。”
她簡簡單單的幾句話,驟然叫容與胸口發熱,他凝著她,認真再問:“這酒烈,你已飲過一杯,還能再喝第二杯嗎?”
周嫵點頭:“能的。”
容與終於鬆口:“好,聽你的。”
門主和夫人竟真的答允了,容與話音一落,向塬眼睛登時睜得圓了圓,在坐所有門徒也都爭相伸長脖子去看,生怕錯過一點畫麵。
容宿親自起身為二人斟酒,他持重站去兩人中間,將兩杯酒左右同時遞過去。
看著兩人紅衣相對,真覺應景,甚至打眼看著,竟和拜堂無異。
容宿開口:“不用不好意思,這杯酒在這喝才最有意義,青玄門開門之祖容翌,昔日正也是在此堂前與夫人行禮敬拜,禮成婚儀,你二人先前曆過磨難不少,今日有祖宗賜福,以後所行被佑,定皆是坦途。”
周嫵謝過宿師父,接下酒杯,容與緊跟在後。
隻是兩人都不怎麽熟練,拿到酒後,先是麵對麵僵持了會兒。
太多人緊盯著,周嫵方才燃起的勇氣將要殆盡,她耳尖紅熱,更生怕一會兒連帶臉頰也一並全紅,她萬萬丟不得這個臉,於是率先主動伸過手臂繞上他的,可容與哥哥太高,這般姿勢之下她隻得踮起腳尖,容與立刻稍躬身來配合,如此就著她的力道,兩人仰頭同飲。
這杯酒,火辣入喉,勝過他二十年來所品的全部佳釀。
飲畢,周圍歡呼聲、掌聲接連而起,起哄笑聲更是不斷。
周嫵一個晃神,腳尖沒穩住,將要仰後倒去,容與眼疾手快立刻攔腰將她護住,一來一回之下,她再反應過來人已實實撲進他懷裏。
眾目睽睽之下,容與不知何時眼神已變得深濃,他垂首低睫,闔目霎時吻上她臉頰。
點到為止。
此舉未有不合禮數,隻顯他動容愛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