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店小二總共辛苦了三趟,終於把全部東西運了上來。

幾桶熱水,嶄新的棉巾浴巾,還有最費時費力的——剛剛跑了兩趟街才買來的新浴桶。

明明客棧就有,而且為體恤有些客人愛幹淨,浴桶每經用一次,不但有專人負責洗刷,還會置放沸水裏煮燒一個鍾,就算有些髒垢,經這幾個來回,應也盡除幹淨了。

尋常旅客都能接受,今日卻遇怪茬,不過對方出手闊綽,一錠金子錢給到位,別說要他們奔忙街巷去買新浴桶,就是得令把舊浴桶刷得脫了皮,卷了邊,他們這活也能幹!

等客棧店小二一走,周嫵從內間現出身影。

容與親力親為,一桶一桶灌著水,新浴桶較尋常尺寸大了足足一整圈,自然需水更多,幾個來回,等壁內冒騰起氤氳水汽,周嫵挪步走近,試探想要幫忙,卻被阻。

“不用。”他頭也沒回。

最後一桶熱水倒入,容與探手摸了摸水深和溫度,又直起身來。

周嫵了然,開始照著藥方往水裏加料。

很快,房間內的味道逐漸變得濃鬱起來,藥香,微澀,泛苦。

她有點喜歡。

房間內的擋屏被容與搬來另做利用,擋在中央,隔在他和她中間。

薄紗後,他動手解衣,沒兩下上身□□開,腹部肌肉線條分明,縱向流暢,力量感十足地往下紮,之後,他手垂落,動作止下,留下腰褲紋絲未動。

周嫵凝著網紗透過來的虛影,忽的抬手,捏了捏自己發熱的耳垂。

他不許她任性胡鬧,隻肯叫她坐在擋屏外麵等,十分小氣。

少頃,裏麵傳來淅淅瀝瀝的入水聲,周嫵屏住氣,隻覺耳朵更癢。

煎熬等了會兒,她抿抿唇,狀好心地開口提醒道:“容與哥哥,有一味藥材要中途添加的,你不要忘了。”

裏麵頓了下才出聲,“哪一味?”

周嫵聲音揚了些,“是藿香,我把它放到了你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就在左手邊。”

容與:“知道了。”

兩人對話完,直至好一會兒容與才有動作,隻是他剛試探伸出手去,就因辨認失誤,失手碰掉了桌沿一側另一味藥的藥瓶,哐當一聲響,瓶身碎得十分徹底。

容與眉頭蹙緊。

周嫵已經臨近擋屏,隔著薄薄的紗,她憂心忡忡,“容與哥哥,還是允我進去幫忙吧。”

“阿嫵,我……”

周嫵不想再和他講道理,這種事,原本就沒道理可講。

於是,她打斷他想繼續說的話,“為什麽不可以?反正,你現在看不到我。”

這話細聽其實有些殘忍,可當下,她的每一個字都沾染著濃濃旖旎意味,叫容與不覺被冒犯什麽,反而忍得太陽穴都在隱跳。

他背脊用力抵靠住桶壁,手心握成拳,半響過去,依舊沒有回話。

周嫵揣摩著他的意思,未果,於是鼓足勇氣,緩步繞過屏風,將那味欠缺的藿香添入浴壁之內,之後抬指,輕輕搭上壁沿。

浴桶桶身是香柏木,上下三道桶箍,隔塗著桐油,工藝上品,還自帶隱隱的淡香,可見客棧小二雖是拿錢辦事,卻也並未投機糊弄人,隻是,這桶壁外散出的似乎不隻有木頭的味道,周嫵仔細嗅了下,辨不出來其中還是哪味藥材,隻隱約覺得入鼻熟悉。

她不想揣糊塗,於是研學伏身,低頭再嗅。

當她正糾結於到底是起驅蚊作用的紫蘇還是艾葉時,未料會被人猛地緊攥住手腕,對方指骨修長而有力,就收力這一下,便險些將她拽進水裏。

周嫵詫異抬眼,就見容與此刻整個臉頰都發燙熱,甚至連帶脖子都異樣暈紅著。

她未來得及困疑開口,就聽他沙啞著嗓音道,“阿嫵,別這樣。”

“什麽?”

容與不回話了,他緊抿住唇,眉心鎖著,手臂匿在水麵之下,青筋繃得突起。

周嫵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難道容與哥哥以為……自己方才是在,聞他的味道?

她靠近些,沒解釋誤會,反而問道:“你這樣拉著我,到底是要我,還是不要?”

她貼他很近,此話一出,容與眼睫都在抖了。

周嫵慢慢心覺,自己對他似乎真的有些殘忍。

她沒怎麽用力,輕鬆將手從他虎口處掙開,之後盯看了他一眼,默言開始寬解自己的衣物。

動靜窸窣,他分明看不到,卻還是將臉朝旁,有意側過角度來避。

周嫵彎著唇,待羅衫落下,她踩著木凳入水,全程動作幅度很小,待整身坐下去後,水麵波紋一圈一圈漪**在兩人的心口位置。

也不對,精準說,水麵剛好到他心口位置時,就已經快沒過她鎖骨肩頭處了——體型之差,即便她還坐著桶內篾墊。

她規規矩矩坐了會兒,抬眼,看向他裹在眼前的那層白色紗布,待視線下移,周嫵慢慢發覺,他喉結滾動的次數似乎有些過於勤了,隻這一會兒,她已經見他吞咽不下三次,是太緊張了嗎?

她想笑,忍了下來,狡黠故意問,“容與哥哥,浴桶……你為什麽要叫店小二費力采買來新的?”

容與垂目,耳後圍纏的布帶隨之露出,下顎更繃得分明。

“我怕你鬧。”

“我鬧什麽?”

容與不語,半響,才終於斟酌著沉啞開口:“你會後悔,而我,不想你後悔。”

他話音剛落,還未及反應什麽,周嫵忽的湊身向前,她細指沿著木桶壁沿寸寸挪近,水紋圈圈波湧,**漾他胸前,撞擊他心口,同時,她伸手擁摟住他。

在他四肢僵硬,根本無法動彈之際,周嫵檀唇微啟,將熱氣呼到他耳邊。

“我才不會後悔。”

……

眼睫被霧氣染濕,周嫵輕眨眼,剪瞳盈盈,眼尾流光。

她發髻鬆垂身後,脖上掛係的紅繩更襯雪膚透亮的白,以一派慵倦模樣坐在容與身前,又軟身靠臥進他懷裏。

因經曆前世一場浮生若夢,眼下這些對她而言,還算可以應對自如,最起碼,她不至於如容與哥哥一般,因是初次體驗而至緊張壓抑到連指尖都控製不住僵抖。

可這才哪裏到哪裏呢?

她這樣想著,同時抬起白皙嫩臂,伸向上,輕輕戳點他胸口,開口道:“容與哥哥,你身體不放鬆,浸藥療效如何顯靈?”

他渾身上下都太緊繃了,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會唐突到她。

“阿嫵,我會好好浸藥,你,你先出去,好嗎?”他邊說,邊往後錯開些身。

聞言後,周嫵依舊指尖為亂,每觸一下,便引他心頭劇烈鼓震。

明明行的是妖精事,她卻語氣無辜,眨眸顯得好生委屈,“容與哥哥,已經這般,你還要推開我嗎……”

容與瞬間身體更僵,他根本不知她說的這般是哪般,不敢碰又看不到,唯獨她環上來的手臂,叫他感知到不存任何阻隔的溫熱。

他想辨認更多,於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嫵身上,也因此,門外緊跟響起的細微挪步動響,以及一閃而過的偷窺人影,隻周嫵一人敏銳捕捉到。

那身影纖細,顯然是個姑娘家,且不必過多揣摩,她便知當下按捺不住,不惜冒險也要過來窺視之人到底是誰。

不是愛聽牆角嗎?那這回便叫她聽個夠。

周嫵收回眼,手指攏在容與肩上,忽的揚聲問起:“容與哥哥,你方才倒入了幾桶水?”

容與不解其意,但還是如實回答:“四桶,怎麽?”

周嫵手指繼續引火似的描圈繞畫,她喃喃對他說:“對你來說剛剛好,可我這樣泡得久,感覺有些難受了。”

容與背脊挺直,立刻關切,口吻認真:“覺得哪裏不舒服?你肌膚細嫩,是不是這藥對你不好……”

“不是。”周嫵故作為難的語氣,緩聲說,“是水麵快沒過我肩頭了,這麽滿當,我不敢動,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嗆到水。”

容與原本為不冒犯她,刻意將手別在背後,可聽她嬌氣訴完苦,便立刻失了原則,他橫過手臂,攔腰,護牢,慢慢將她往上托舉。

“這樣會好一些?”

“好一些,可你會不會太累?”

容與搖頭。

這點力道對他來說當然不算什麽,力能舉千鈞的強壯臂膀,托一個軟嬌嬌又能成什麽問題?他就是如此摟抱她一天也無妨打緊的。

可沒過一會兒,容與便覺自己說了大話,他根本無法抱得太久,倒不是因為力氣,而是周嫵總嬌氣地發出些引入遐想的哼聲。

她似乎很怕癢,他又動手托在她腰窩上的敏感位置,故而隻要稍變換力道,她便要發嗲哼喘,可若不換,他又怕扶不穩她。

“容與哥哥,我怕癢,你,你別……”她再次請求輕呼。

容與咬緊牙,這話簡直燒在他心坎上。

還有那語氣,仿佛他扶住的不是她腰窩,而是自己,然後,他迫著她降坐。

容與咬咬牙,想她單純,怎可知他心裏有多髒?

周嫵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門外,葉兒總將她視作勾引門主的狐狸精,明裏暗裏耍心思,那她也不能白擔這虛名,於是方才她刻意弄出喘息動靜,倒要看看她反應如何。

可她實在是高看了葉兒,不想她承受能力居然這麽差,她才剛刻意哼了兩聲,便見那身影落荒而逃,實在一點趣味都無。

等她收回眼,回了神,目光再看向容與,這才終於察覺,他的喘息聲不知何時竟變得如此粗沉。

“容與哥哥,你不舒服嗎?”

“阿嫵。”容與眉心凝蹙,像是隱忍極致,可最終還是泄了力,“阿嫵,坐下,可以嗎?”

她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口吻。

懇求,又似絕望。

可坐下?

周嫵不解,懵懂地歪頭看向他。

容與對自己厭惡至極,他掙紮著,也痛苦著,最後卻依舊一把收力,叫她完全無措地直直跌坐下去,他做成了他內心陰暗處一直想做的惡事。

如此,她高出水麵不少,再不怕會嗆到水。

可他卻在她麵前低了下去。

在周嫵慢慢察覺後不可思議的嚶聲中,容與陷入極端矛盾之中,他一麵覺得此聲勾撓得悅耳,一麵又自我厭棄到甚至想用自戕來謝罪。

她是他心中聖潔,卻在今日被抵卑劣與肮晦,哪怕隔衣。

若她流淚,他一定會親自將戕命的匕首遞進她手裏。

隻是那樣,汙血是否會沾髒阿嫵的手?

就如現在,他也正在弄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