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容與掌心鬆握,餘韻如灼,素來清冷的軒俊英容,此刻卻染著不同尋常的不勻薄紅。

良久,他沉默著幫周嫵將衣衫攏好。

因目盲,他動作緩慢,於是整個過程,兩人皆受無法言明的煎熬。

外裳披過肩頭,再係好暗襟扭結,容與垂下手,靜靜等著她的回答,同樣也是她的審判。

周嫵心裏不是滋味,他對人不該是這般請求的口吻,哪怕是相對她。

僵凝中,她握上容與的手,誠懇言道:“容與哥哥,我現在說的你或許不信,甚至覺得天方夜譚,可我還是想向你解釋,更不願隨意尋別的借口欺瞞。先前,我仿佛做了一場幻夢,真真切切,如渡前世……我夢到就在一個月後,聖上壽宴遇刺,我兄長奉命協查,卻因結案有失被扣上逆黨結私的罪名,最終慘遭鞭笞,遠逐偏荒,而周家、父親同樣受累。”

“我很怕夢中預見的那些畫麵成真,所以這些天一直惴惴不安,我也知曉此言離奇,說出來也不會得人信任,可我放心不下……在聖上壽宴到來前,我隻願留在周家,守在父兄身邊,盡力幫忙避禍。容與哥哥,我保證待此事了結,我一定立刻回青淮山找你,絕不會再次推脫。”

周嫵說完,忙尋看容與的反應,可他全程表現平靜,麵上絲毫不外露心事。

周嫵等得煎熬時,才聽他終於開口。

“在你的那場幻夢裏,有沒有我?”

這句問詢話語叫周嫵倍感意外,他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質疑這件荒唐事的真假,而是更加在意他和她的結局。

周嫵心口泛湧酸澀,眼眶更是不忍發熱。

她點頭回答:“有。”

“那我們,後來如何?”

他問得認真,略顯急切的語氣中透著隱隱的不安。

周嫵凝著他,斟酌言語回答:“我們遇了些挫折,但最後還是堅定相守著。”

容與不知在思慮什麽,神色忽的沉重,遲疑片刻,他試探再問:“我們相守,可是我強行……”

“不是!”

他怎麽會這麽想?

周嫵急忙打斷,斬釘截鐵說,“我們是兩情相悅,是情投意合,你沒有強製,更沒有任何手段的逼迫,容與哥哥,我們在一起很幸福。”

容與不再說話。

周嫵不安地看著他,她覺得自己情急之下或許說得太多,言多必失,即便她開口有意掩飾重生之事,可預知夢什麽的,聽起來同樣荒誕至極。

她有些後悔,也怕被當做怪人,於是緊張再道:“容與哥哥,我知道你不相信,可防患未然,我隻希望父兄此番能夠安然。”

容與卻搖頭,“我信。”

周嫵愣住。

“如果那場幻夢中我們是那樣的結局,無論多麽離奇,我都願意相信。”

他這樣回說。

周嫵因他一語,心頭微悸,怎會不受感動,甚至先前那些思慮難言更一一得以安撫。

她正想開口再說什麽,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砸門聲,將她的思緒驟然打亂。

聽聞動靜,周嫵便猜知來人一定不是葉兒,果然,起伏聲落,向塬急切的聲音立刻傳來。

“師兄,你在裏麵嗎?”

“葉兒說你在裏麵閉門練功,可是真的?傅大夫不是特意囑咐交代過,你用藥期間,切記不可再運功力,不然恐有氣血逆行的風險,我知你現在憂思鬱結,可身體是你自己的,尤其眼下玉蓮樓氣勢洶洶上門挑戰,如此關鍵時刻,師兄你千萬不能意氣用事,加重傷勢!”

確認周嫵衣衫完整,容與起身,過去開門。

周嫵則在後思量著向塬那話的意思,不知容與哥哥因何鬱結,或許是為宗門挑戰之事?

門一開,向塬上下打量著容與,著急確認安危,而葉兒緊跟在後,同樣麵顯憂色。

當下,他們誰也沒有往裏探看,自然沒注意到榻上還有一道嬌娜的妖冶身影——隔著紗帳,周嫵綽約起身,攏合衣襟,作掩脖間的星點紅痕。

“師兄,你嚇我一跳,萬幸你沒運功,這到底怎麽回事?”

向塬問話,看向葉兒。

葉兒遲疑了下,如實開口:“方才我連喚幾聲裏麵都無人回應,我便以為門主大人是在靜心凝練,是葉兒行事有疏,鬧了誤會。”

向塬倒沒苛責,“你也是關係則亂,師兄沒事便好。”

葉兒柔柔看了容與一眼,垂目輕“嗯”了聲。

向塬又道:“眼下天色不早,草藥已拿全,馬車也到客棧樓下,師兄,我們不如盡快趕路得好,若抓緊些現在出發,今夜還能趕歇在鄚城。”

容與沒應聲。

他在思忖,所想自然是周嫵,也不知是害羞還是如何,她現在倒是肯安安分分在後藏著。

要留下嗎?

他心底早有答案,可是還缺一個非要留下的堅定理由。

這時候,身後突然傳來道輕弱的噴嚏聲,即便對方很快用手捂擋,可外麵的人依舊清晰聞聽。

向塬立刻警敏:“誰?”

他拔劍欲進屋查看,容與卻橫臂相攔,沒有遮瞞,“是阿嫵,別嚇到她。”

聞言,向塬立刻黑下臉。

而一旁葉兒則瞬間想到了方才屋內那聲嬌嗲的嚶嚀女音,原來那不是她的錯聽,在她傻立門前久等不來開門時,周嫵一定是在內用狐媚手段引誘門主!

她恨恨咬緊牙。

既然被發現,周嫵便不再想藏,她稍整儀容,體態綽約地緩步站到容與身邊,隨即又扯了個自然笑容,當作是和對麵兩位打過招呼。

向塬哪裏會跟她麵帶笑臉,他忿忿著不客氣道:“師兄,你為何還要和她糾纏,你都親眼見到……”

這是醜事,向塬顧及師兄顏麵,及時止口。

但他咽不下這口氣,於是怒目瞪著周嫵,手指攥緊佩劍,厲聲語道:“你竟還敢來?”

周嫵早習慣了向塬對自己態度惡劣,開始是因逃婚,她也的確不占理,被說也隻能受著,可現在他不知又為了什麽,言嘲語諷的句句帶刺,容與哥哥都沒這樣凶過她,向塬卻再三為難,思及此,周嫵有些不想忍讓,開口便回嗤過去。

“為何不敢,我不止今天來呢,明日後日,容與哥哥都有我陪!”

向塬冷笑:“周小姐還真是八麵玲瓏,左右相顧,堪稱風流啊。”

什麽亂七八糟的,周嫵蹙眉,還想繼續和他吵,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容與擋在身後。

周嫵靈機一動,見向塬依舊氣勢洶洶,她便以退為進,立刻嬌弱裝起委屈。

她伸手,輕輕扯拽容與的衣角,聲音輕輕,再沒有方才的吵架氣焰,“容與哥哥,我害怕你師弟,他對我好凶。”

容與不厲而顯威,目光威懾,向塬麵沉一噎,隻得不服氣地別過臉。

周嫵正因此而小小得意,容與卻轉過身來,對她言道:“阿嫵,我在京,已經沒有必留的理由了。”

他口吻有些低沉,隱隱傷懷。

周嫵當即搖頭,“當然有,傅大夫如今對你的病症最為了解,若再換大夫,麻煩不說,見效也不一定更好,除疾講究完善療程,哪能說斷就斷?還有,你留在京城,我可以陪伴照顧你,你說過需要我的。”

向塬沒忍住又冷嘲一句:“周大小姐哪有這個空,眼下怕是有人叫你分不開這個心。”

周嫵沒理他,心想就算自己掛念父兄安危,可也並不妨礙她對容與哥哥上心。

“怎麽沒空,若尋方便,容與哥哥完全可以住進我家,我爹爹肯定同意,而且我家中嫂嫂與傅大夫師出同門,容與哥哥若住進來,得以靜養,說不定能恢複更好。”

向塬古怪地看向她,“你認真的?”

周嫵直視回去:“自然不是玩笑話。”

向塬:“……”

葉兒眼見向塬也有被說服的跡象,憂心忡忡,忍不住插嘴開口,“周小姐與門主大人婚儀未成,如此行事,怕是不妥。”

周嫵矜傲地看向她,平靜反問:“有何不妥?我們婚約還在,等容與哥哥傷好,我們便會立刻重辦儀式,婚就禮成隻是早晚的事,我們皆已認定彼此。”

葉兒後槽牙都快咬碎,隻得尋撐腰地望向向塬,可向塬這回罕見沒有再陰陽怪氣。

他看向容與,決定一切聽從師兄做決。

容與沉默經久,反複品咂著周嫵的那番言語,重辦婚儀,早晚成婚,認定彼此……

周嫵不知,她隻當所述平常的幾句話,卻在無意之中將容與幾零碎落的心慢慢拚合完整。

娶她,原本是他奢求不到之事。

但現在……

他想,那個促使他留下來的堅定理由,或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