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芳和葛宏下樓之後,江樂在葛雲慧麵前拍了一掌,“回魂了。”

葛雲慧揪著床單,“你什麽時候……什麽時候藏的?”

江樂:“習慣了。”

葛雲慧:“你怎麽敢……”

“有什麽不敢?這點事我五歲就見過了。”江樂滅了燈,“睡覺。”

葛雲慧睡不著,她看著江樂的側臉,失眠了一整夜。

刀傷事件後,江樂被孤立了很長一段時間,大人要磋磨小孩,無非是在吃穿用度上。但葛家不同的是,葛宏並不是家裏的頂梁柱,葛奶奶手中有其他幾個子女孝敬的錢糧,即便看葛宏臉色,還是照常關照江樂這個半道孫女。

葛雲慧明麵上不敢如何,背地裏總是偷偷撿回被葛宏扔掉的江樂的衣服,省下難得的瓜果零嘴,帶到學校給江樂。

她崇拜江樂,願意對她好。

她也忍不住圍著江樂問這問那,她對她太好奇了。

“你們以前在哪裏生活?你親爸爸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對你好嗎?”

“還成吧,除了老把我鎖櫃子裏。”

“他為什麽要把你鎖在櫃子裏?”

“為了好辦事啊。”

“辦什麽事?”

江樂坦然道:“當然是你爸和我媽晚上做的事。”

江濱遊手好閑到二十七八了還是一事無成,想成家了,靠一張臉輕而易舉就勾走了十九歲的王芳,婚後照樣女人不斷,江樂根本數不清來往那個小平房的陌生女子到底有多少個。她有時候被趕上街,有時候被江濱拎著直接往衣櫃裏一塞,隔著薄薄一塊木板,外邊的撞擊、□□清晰無比,江樂從懵懂到逐漸麻木沒花多長時間,小平房之外還有無數個小平房,江濱之外還有無數個想將她騙進房間的男人,在那樣的環境裏,江樂理解事物的能力一日千裏。

葛雲慧的臉瞬間爆紅,她張著嘴,再問不出第二句話,她既震撼世上有這樣的事,又震撼於江樂絲毫不當一回事的輕鬆語氣。

江樂的男友一年一換,到初三時,終於輪到隔壁班一個愛打籃球的高個男生上位。班上科任老師個個都知道江樂男友不斷,卻一直睜隻眼閉隻眼,重話都不曾說一句,因為她屢屢趨於滿分的各科成績,穩固的斷層第一。

連葛雲慧最佩服的孫康都略遜一籌。

江樂和孫康成績如此優異,她卻連及格都勉勉強強,葛雲慧難免心情低落,她也想好好學習,也試過認真聽課,可惜收效甚微,她認為自己底子太差,腦袋太笨。她不是讀書的料。

果然最後她連普高的線都沒有夠到,隻能去讀職中。

而江樂早在寒假就去雲城參加了七中的特招考試,春季學期已不用回校,直接留在七中上課。

葛宏被人打趣了幾次,覺得沒麵子,轉頭就罵葛雲慧沒出息,不成器,經常手邊上有個什麽東西就往她身上招呼,葛雲慧逆來順受,不敢反抗,一次被放假回來的江樂碰見,拎起腳邊的碎陶盆揚手就砸了回去。

江樂可以護她一次,護不了她次次,而且她和江樂歸根結底不一樣,江樂可以從學校領獎學金和補助,她不行,她隻能每月向葛宏伸手,每一次伸手,都少不了羞辱謾罵。

職中讀到第二年,葛宏終於不肯再出一分錢,他讓她別再浪費時間浪費錢,趁早找個人嫁了。

葛雲慧能有什麽辦法,她隻能借點湊點,再在相熟同學家開的小飯館幫工,她不要這麽早嫁人,不想像她體弱多病的媽媽一樣被綁死在新林鎮。但葛宏不允許,他特意騎摩托車到小飯館揍了她一頓。

葛雲慧已經十八歲了,她已經長到一米七了,葛宏卻仍舊不拿她當人看,當著小飯館那麽多客人熟人的麵,劈手就是兩耳光。他一邊打,一邊罵她不孝、不聽話,葛雲慧捂著火辣辣的臉蹲在地上,淚眼中看見周圍好多雙腳,她終於受不了了。

她跟著鎮上一個認識的姐姐偷偷跑來了海城。

姐姐在海城一家洗腳城給人按摩,她就跟著在洗腳城做學徒。

做學徒的第一個星期,她就遇到了薛鳴。

薛鳴瘦瘦的,斯斯文文,戴一副黑框眼鏡,說話輕言細語,她倒個水、遞個毛巾他都要說謝謝。

給他按腳的時候,他問她幾歲,叫什麽名字,來自哪裏,葛雲慧覺得他和善可親,答完還說了好多自己的事,說著說著忍不住眼淚直掉。

薛鳴不停地安慰她,當天晚上就給她打了三十萬,隻是因為她說想存一筆錢,想將來出國留學,想看更大的世界,他就給她打了三十萬。葛雲慧睜大眼,心跳異常劇烈,她比著手指數了又數,數了又數,不知道把後麵的零數了多少遍,天曉得,她手中可支配的錢永遠隻有零星一點,連來海城的路費都是借的,她哪裏見過那麽多錢!

他給了她這麽多錢,卻什麽都不要求她做,還問她夠不夠。

葛雲慧想尖叫,想狂奔,可是宿舍內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在熟睡,她輕輕地走下床,又走下樓,終於找到一個無人的地方,她深呼吸幾下,給薛鳴撥去了電話。

這一個電話之後,她和薛鳴開始越來越頻繁的見麵。

他帶她去高級餐廳吃飯,去富麗堂皇的商場逛街,去雅致浪漫的場所玩樂,薛鳴是那麽好,那麽紳士,他從來不強迫她,將她說的話記在心裏,對她有求必應。

她早已無需待在洗腳城,住進了薛鳴位於商圈中心的公寓,出行有豪車接送,衣櫃裏滿是華服名包,她過去的窘迫和苦難都被拂去,一夜之間成了電視裏的女主角。

她是心甘情願和薛鳴在一起的,他的溫柔,他包裹她的一切都讓她沉溺,她想自己好幸運。

她很快就懷孕了。

這麽早就要做母親,葛雲慧是很慌亂的,但薛鳴很欣喜,他撫慰她的情緒,說萬事有他在。

她搬進了一處依山傍水、環境清幽的別墅,每天有專人照顧,連吐下來的果皮都有人用盤接著。她幸福得冒泡泡,又想起了自己沒有享過一天福的媽媽。

她跟薛鳴提了一嘴,薛鳴就派人去新林鎮將她媽媽接了過來。

薛鳴還減少了出差頻率,隔兩天就來陪她,兩人在一塊就算什麽都不幹,也能說半天的話。她越來越依賴他。

葛雲慧懷到第八個月的時候,別墅罕見的響起了門鈴。

門外站著三個雍容靚麗、但並不年輕的冷臉女人。

“大姐,二姐,三姐。”薛鳴悶悶道,“你們怎麽來了?”

“別叫我姐。”

二姐推開薛鳴,踩著高跟鞋進入室內,她輕蔑地瞥了一眼傻傻站在沙發邊的葛雲慧和她的肚子,又走回薛鳴麵前,失望道:“薛鳴,我真瞧不起你。真替微微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