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假結束那天,街上風刮得特別大,江樂端了兩個疊放的圓竹篩,幫葛奶奶送去對街轉角處的土菜館。
等待過馬路時,幾輛鋥亮的黑色小車自她身前駛過,停在了土菜館旁邊的空地上。
這家土菜館開業幾年,聲名遠揚,常有市裏縣裏的人慕名而來,鎮上人早已習以為常,但一連這麽多台車標少見的豪車同時出現,還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車上下來的人中,一部分是衣著光鮮的年輕男女,一部分是穿著格子襯衫的中年人,其中一張眼熟麵孔,江樂申請助學金時在鎮政府見過。
江樂的竹篩上方堆了香椿,下方整齊碼了幾層春筍,架在手上很有點重量,她蹭開飯店門前的塑料軟簾,裏邊熱鬧非凡,照著食材點菜的人烏泱泱圍了一圈在後廚,江樂看了一眼,掉轉腳步往後院走。
後院的木門關著,江樂側身用竹篩頂了一下,沒開,她正要叫人,頸側忽然伸過來一隻手,抵在門上,很顯然是男人的手,手背寬大,五指修長挺直,因為用力,皮膚下的青筋微動。
江樂盯著看了一秒,垂下目光。
門“吱呀”開了,露天的空地上,幾個幫廚阿姨正忙著燙雞殺鴨。
“謝謝。”
江樂回身道謝,仰頭才能與人對視,他長了一張與手十分相襯的出眾臉龐,望向她時眼瞼微微向下,有極淺的內雙折痕,聞言點了點頭,經過她進了一側的包廂。
香椿和春筍騰完,江樂站在一邊,等幫廚阿姨幫她找葛奶奶上次落在店裏的醃菜壇。
“哎,江樂,你跟雲慧還有聯係嗎?”一位蹲在地上給鴨子拔毛的阿姨和她搭話。
江樂:“沒有。”
“雲慧現在可出息了。你知不知道,她在海城可傍上大老板了,之前聽說才認識一個星期,那男的就給她打了三十萬,現在生了小孩更了不得了,你看見外麵在蓋別墅沒?就是那男的打來的錢,好像兩個人馬上就要結婚了嘞——”
“人家一家人,不比你知道得多!給——”
江樂接過醃菜壇,“那我先回去了。”
“哦,行。”
到了下午,風勢一點不見減弱,江樂背著書包站在路邊,等待去市裏的中巴車。
獵獵風聲中,傳來不遠處工地內機器運作和磚塊敲擊的聲響,隔著圍擋,別墅輪廓已初具雛形。
車一直不來,江樂有些心不在焉地踢著地上的石子,又等了一會,轉角處的土菜館出來一群人。
她正出神,沒留意一輛車緩緩停在了她身側。
副駕駛的車窗降下,露出一張笑吟吟的臉。
新林鎮地處西南邊陲,當地人膚色大多陽光健康,江樂白皙高挑,亭亭玉立,光站在街邊就十分打眼。
葉晉是先看見的人,後想起的這人是誰。
這樣近距離一打照麵,葉晉發現她長得著實不錯,十七八歲的少女,黑發攏在耳後,五官清純甜美,料峭春風一吹,有那麽點楚楚可憐的意味,難怪馮卓铖要去幫她開門,這款確實是他一貫的取向。
“在等車?”葉晉問她,“我們去市裏,要不要捎你一段?”
江樂往裏望,看見駕駛座的後麵還坐了一個人。
“好啊。”江樂歪頭一笑,露出嘴角兩個小梨渦,“麻煩了。”
上車之後,葉晉問她:“你是高中生?”
“嗯。”
“去哪個學校?”
“雲城職中,就在快進市區的主幹道旁邊。”
“哦。”葉晉並不意外,他看了眼她身側的馮卓铖,後者閉目小憩,似乎懶得理會。
江樂也轉頭看了眼,視線從馮卓铖棱角分明的側臉一直移到他擱在身前的手,她這一眼停留的時間顯然太長,長到葉晉想不注意到都難,他興味的目光在兩人間打了個圈,轉過身去。
之後一路無話,到了雲城職中,車停在路邊,葉晉看著江樂一路小跑進入職中半開的電動伸縮門後,回頭問馮卓铖:“哎,我特意叫人上車,你怎麽都不問她要個聯係方式?”
“看來這幾天還是閑著你了。”馮卓铖說,“等周一回北城,決策例會你去過項目。”
葉晉啞口兩秒,認下苦差後還是不死心:“不是,馮铖,沒腦子的甜心寶貝,你不就喜歡這樣的嗎?”
“你沒看她還是學生?”
“學生怎麽了,她在這上學,估計也用不著讀什麽書。而且她那眼神一看就是對你有意思,麵皮薄不好開口罷了。我成人之美,積德行善,馮铖,你怎麽能這麽對我!”
馮卓铖:“靠邊停車。”
“幹什麽?”
“你滾回自己車上去。”
江樂繞過教學樓,直接進了男生宿舍。
宿舍內照例隻有孫康在,腰背挺直,坐在靠窗的桌邊做題。
江樂將門落鎖,孫康聽到動靜,握著筆的手一頓,他沒有回頭,腦中原本清明的求導思路卻忽然蒙了一層霧,一直到江樂站在他身後,抽走了他手中的筆,都再未寫下一個字。
江樂彎腰半靠著他,看一眼題,在草稿紙上信手畫出的雙曲線和所求直線簡明又準確。
“涉及到弦中點的直線方程用點差法求。”她說。
“我知道。”孫康偏頭,避開她垂落在他耳上的發,“別站我後麵。”
江樂在床邊坐下,拉開書包,抽出整理好的七中試卷放在桌上,“上個月的。”
“謝了。”
“就這麽謝?”
“你想我怎麽謝。”孫康並不看她。
江樂盯著他,慢悠悠道:“今天這麽冷淡,是生氣了,還是有新歡了?”
孫康沉默兩秒,抿唇道:“你當我是你。”
“你第一天認識我?”江樂拉住他左手,握了握,孫康的手指骨節明顯,指腹有繭,膚色也不算白皙均勻,這是一雙做事的手,和那人的手截然不同。
孫康任她拉著,未做回應,另一隻手仍然持筆,好像還專注在試卷上。
“裝什麽啊,孫康。”江樂輕撫他虎口,“你要真寫得下去,動筆啊。”
孫康扔開筆,將人推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