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偷歡
今夜他們都飲了酒, 暗香些微浮動,夜色催醺酒意上湧,蕭沁瓷難得變得遲鈍。她神思仍然是清明的, 隻是像蒙著一層霧,皇帝的話語也變得輕柔朦朧, 似羽毛軟軟拂過她心上。
蕭沁瓷並不享受男人因見色起意對她的熱衷,甚至這樣的愛慕會讓她覺得厭煩。一如從前她對吳王和楚王,隻是這樣的厭煩被她藏得很好,半點不叫人發現。
她曆來就是個心思深沉的姑娘,知曉怎樣討人的喜愛。她同樣沒有曆過情愛,卻於風月一途上無師自通。
可蕭沁瓷還是頭一次知道,自己竟然也有這樣的虛榮心,會因一個男人對她的愛慕而生出飄然之感。
她想, 就是要這樣, 她要掌控皇帝的喜怒哀樂。
“是嗎?”她撐著額,眼風靜靜望過來, “陛下想要怎樣討我的歡心?”
皇帝默默看她,有些不確定蕭沁瓷是否醉了。她如今展露出來的是平常難以得見的風情,但清醒的蕭沁瓷也不吝於同他說這樣似是而非的話, 皇帝摸不準蕭沁瓷的心思的地方就在這裏, 她這樣善變, 像不可捉摸的風。
唯有她的不喜與厭惡是真實的。她總是不喜, 難得有高興的時刻。而皇帝也很奇怪, 他能輕易的看出蕭沁瓷的不喜歡,卻難以摸清她的習慣。
也許那些不喜歡也是蕭沁瓷故意露出來讓他看明白的。
她在打磨皇帝, 想讓他變成合乎自己心意的模樣。皇帝自己也知道,所以不肯如她的意。
皇帝問:“那你今夜開心嗎?”
蕭沁瓷轉著酒杯, 凝神沉思了一會兒:“說不上高興,但也沒有不高興。”
她這樣難以討好。
“那你想要朕怎樣討你的歡心?”皇帝輕聲問,蕭沁瓷答得坦然,籠在皇帝麵前的仍是一團迷霧。
這是皇帝第二次問這樣的問題。
蕭沁瓷蹙了眉,她蹙眉的動作也有千回百轉的風情,但裏頭唯獨沒有糾結與哀愁:“這種事情,我說給你聽了,不是幫你舞弊麽?”
皇帝失笑,道:“阿瓷,舞弊這個詞是這樣用的嗎?”
“為什麽不能?”蕭沁瓷道,“陛下總要我說出來,可我又不想同陛下在一處,為什麽要明明白白的告訴你?”
她說:“陛下自己不努力,卻總想著走捷徑,不是舞弊是什麽?”
皇帝若有所思,竟當真順著她的話思考起來自己是不是太過傲慢,總想要從蕭沁瓷那裏得一個明明白白的答案,這和科舉時想要提前從考官那裏拿到考題沒什麽兩樣。
但他還是忍不住說:“可朕是天子,朕不能走捷徑嗎?”
若是科舉,不管出題人是天子還是大學士,他想要知道答案再容易不過。隻是如今他要解讀的是一個女子的內心,這樣的事,光靠自己能得出讓人拍案叫絕的回答嗎?
蕭沁瓷咬著酒杯,將殘酒一點一點啜幹淨,末了,她問:“這是天子的命令嗎?”
皇帝靜靜看她,忽也覺得口裏發幹,越喝越渴:“不,這是一個請求。”
“那我不告訴你。”蕭沁瓷眼波流轉,眼底汪著隱晦的笑,“陛下,太過輕易到手的往往不會珍惜,你連這點耐心都沒有,又要我如何能相信你的真心呢?”
皇帝問:“那你相信了,就會接受嗎?”
蕭沁瓷擱了酒,扶著桌站起來,她今日不知不覺地喝得有些多了:“不會。”
她以手貼了貼自己發燙的臉,緩步走出去到了欄杆邊,往外是星垂疏燈、紅牆飛簷,滿宮皎白將人心裏的欲望都遮得幹幹淨淨。
她想要的可不僅是皇帝的真心。
皇帝也到了她身邊,同她一起看著底下的滿池靜水,白茫茫一片。
蕭沁瓷忽地伸手一指,說:“天這樣冷,湖水也凍上了,下麵的錦鯉不覺得冷嗎?”
清明池不如太液池深遠遼闊,池水凍上時能有幾尺厚,宮裏這樣的池子不少,冬日裏鑿了冰放在冰庫裏,夏季的時候就能用。
年節前後,宮裏管得鬆,也能時常看到有年紀小的宮婢內侍挑了偏遠地方在池上冰嬉,蕭沁瓷就看見過不少次。
但蕭沁瓷還從沒想過冬日裏池中的錦鯉怎麽辦,她凝神苦思,也隻記得來年春夏,清明池中就又有許多錦鯉湊到湖邊來討食了。
“它們就是生活在水裏的,如何會覺得冷。”皇帝啞然失笑。
不知道蕭沁瓷是紙上談兵還是一時迷怔,皇帝並未嘲笑她的天真之語,反而答得認真:“這封凍也不會全都凍上,底下還是靜水流深。”
蕭沁瓷固執的說:“那或許也會有凍死的魚,隻是我們不知道,因為你也不知道來年春天再看到的那群魚是不是原來的那群。”
“不然為什麽每年都會往這池子裏投新的魚苗?”蕭沁瓷說。
皇帝想了想,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反駁,人會被凍死,那焉知魚不會?
蕭沁瓷還振振有詞:“你看,煮魚的時候它會被燙熟,那太冷了它也應該會被凍死才是,就和人一樣,太熱了不行,太冷了也受不住。”
她說話已然沒有什麽邏輯性可言,皇帝嗅著她身上幽謐的香氣和淡淡的酒香結合,道:“阿瓷,你醉了。”
蕭沁瓷看著仍是清醒的。
皇帝不是沒有見過她醉後的姿態,同此時又大有不同,那時她扯著皇帝的玉帶不要他走,不管不顧地貼上來,被拒絕了就呆呆站在原地,連哭也是靜靜的。
但蕭沁瓷此刻除了眼神朦朧一些,麵上漫上潮紅,看起來和平時沒有兩樣,口齒也清晰。
“我沒醉。”蕭沁瓷搖搖頭,她確實沒醉,隻是覺得有些飄忽,淩於高樓之上,如墜雲端。
皇帝不信:“每個醉了的人都說自己沒醉。”
蕭沁瓷轉臉看他,似是不高興他這樣說。她皺著眉,道:“我真的沒醉,你怎麽不相信呢?”
她偏著頭,想起來什麽似的,慢慢說:“陛下說過,要我不得妄語。欺君之罪,我怎麽敢犯呢?”
皇帝動了動,想起上次要她不得妄語時的的情景,熟悉的醉意又湧了上來,他也學著蕭沁瓷的語調,緩慢地說:“沒關係,朕恕你無罪。”
蕭沁瓷盯著他,眼裏有一瞬清明,又被蔓延的霧氣遮籠:“哦?”
她慢慢靠過來,又堪堪停在一步之遙。
“陛下,我有樁事想問你。”她問,“您會告訴我實話嗎?”
“什麽事?”
她雪白的頸、紅潤的唇都被纖毫畢現的框進皇帝眼中,他克製著自己不挪開眼,問:“你想問什麽?”
“您說,見過我在清明池喂魚,是什麽時候?”
皇帝思緒暫停。
他眼也不眨的撒了個謊:“很久之前了,朕不記得了。”
“是您登基之前的事嗎?”
“不是,”皇帝的謊言仍是信口就來,“是登基之後。”
清明池臨著西苑,皇帝從這裏經過很正常。但蕭沁瓷極少看到禦輦,也不知對他這話信是沒信。
“哦。”蕭沁瓷平淡的說,又繼續問,“那您是那時就喜歡上我了嗎?”
皇帝看著她:“阿瓷,這個問題朕不想回答你。”
“嗯?”蕭沁瓷眼裏流露出一絲疑惑,皇帝對她從前有問必答,這樣的拒絕很是罕見。
皇帝慢條斯理的說:“你都不肯幫朕舞弊,那這個問題的答案也要你自己去找才行。”
皇帝學壞了。
蕭沁瓷輕咬著唇,貝齒露出珍珠似的一點,在唇上留下一個淡淡的印。
沒關係,反正她也隻是隨口問問,皇帝幾時喜歡上她的並不重要。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皇帝撒了謊,因為她在皇帝登基之前就已經很久沒去喂過清明池的魚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謊話被輕而易舉的戳穿,還在做著美夢:“或者,你告訴朕答案,朕告訴你,交換怎麽樣?”
“不好,”蕭沁瓷想也不想的搖頭,“這樣我很吃虧。”
她臉一轉,說:“陛下不想說就不說,反正我也不是很在乎。”
這句話傷他甚深。
但皇帝還要自己從她的話中咂摸一點甜:不是很在乎,是不是意味著也是有一點在乎的?否則蕭沁瓷也不必問。
“太晚了,該回去了。”蕭沁瓷說。
“是有些晚了。”許多話梗在皇帝喉頭,再難說出口,“回吧。”
“你想走一走還是乘輦?”皇帝問。
蕭沁瓷偏頭想了一會兒,落在皇帝眼中便是她思緒有些遲鈍了:“走走吧,我有些熱。”
皇帝點點頭:“好。”
宮人們都在樓下,這樣私密的時刻皇帝喜歡和蕭沁瓷獨處,此時他也沒有搖鈴喚人進來,自己給蕭沁瓷披了氅衣,他為蕭沁瓷係上頸間係帶時蕭沁瓷也由著他動作,乍看似乎沒什麽不對,細看又覺得她確實和平時不太一樣。
本來雪白的雙頰染了緋紅,皇帝似是不經意的碰了碰,是燙的。
他給蕭沁瓷係好之後便退了一步,說:“走吧。”
蕭沁瓷站著不動,定定看著皇帝,片刻後她忽地伸手捧住了自己的臉,說:“你摸我。”
方才蹭過蕭沁瓷臉側的手指灼燙起來,皇帝蜷了蜷手指,這下真的確定蕭沁瓷恐怕有些醉了。
“我沒摸你,”皇帝仗著她如今不清醒,義正言辭的說,“是你的錯覺。”
“是麽?”蕭沁瓷不太相信。
“是。”
“好吧。”蕭沁瓷半信半疑的放下手,乖乖的跟著皇帝走下樓。
這樓梯有些窄,蕭沁瓷穿著長裙不方便,她如今又有些醉,皇帝不敢讓她走在前麵,自己先下去了,時不時地回頭注意著蕭沁瓷的情況。
“你總看我做什麽?”身後的腳步停了,蕭沁瓷幽幽說。
皇帝轉頭,見她一手拎著裙擺,一手扶著欄杆,是小心翼翼的模樣,便說:“這樓有些陡,我擔心你摔了。”
“哦。”蕭沁瓷應了一聲,若有所思。
“是這樣麽?”她忽地放了手,便落進皇帝懷裏。
皇帝不察她竟這樣撲下來,他背心對著的也是後麵又高又陡的樓梯,急急忙忙摟著蕭沁瓷一側身,抵在欄杆一側才沒摔下去。
他眼眸黑沉沉的:“你這樣太危險了。”
其實也就兩步樓梯的距離,她墜下來的力度也算不得多大,但那驚心動魄的一瞬讓皇帝心髒驟停,至今仍有餘悸,但蕭沁瓷仿佛沒感受到他的生氣,也沒將他的話聽進耳朵裏。
蕭沁瓷把他按在了扶欄上。她原本隻到皇帝胸口,可是站在比他高了一級的台階上便到了他的肩膀,仰臉看他時呼吸能吹拂在皇帝頸項。
她沒理會皇帝的話,隻攀著皇帝的肩,目不轉睛地看他。她很少有這樣直接的時刻,總是斂著睫,讓皇帝看不清她眼中神色,即便看見了,也是霧蒙蒙一片。
“好像。”蕭沁瓷忽然說。
“像什麽?”皇帝同樣看著她。
“那天你親我的時候,”蕭沁瓷聲音輕輕的,若非離得近,皇帝很難聽清楚,“也是這樣。”
他們離得這樣近。皇帝的目光不可抑製地落在她唇上。
確實很像。他們同樣在昏暗的角落,背著光,像一對偷歡人,呼吸交錯間是熱烈的酒意。區別隻在於今日兩個人都飲了酒,皇帝是似醉非醉,他卻不知道蕭沁瓷意識是否清醒。
蕭沁瓷麵色酡紅,眼尾暈著春色,貼近的身體盈著暖香。可她說話是靜的,被皇帝攬在懷裏的身體也是冷的。她這樣冷淡,絲毫看不出**的嫌疑。
皇帝要被她逼瘋了。
但他麵上仍是平靜的,隻有蕭沁瓷在他懷裏才能感受到漸漸升騰的熱意。
他說:“你記得很清楚。”
“你想親我嗎?”蕭沁瓷盯著他,問。
皇帝喉頭滾動了一下,他們離得近,吞咽的水聲尤其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