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把握
她不是第一次被皇帝攏住手。
蕭沁瓷知道皇帝的手比她大得多, 掐著她腰時能握住半邊,也能將她的手緊緊包裹住,此刻他按著她, 相觸的地方火熱,一路從手背燒到了全身, 他掌心的潮熱也一並感染了她。
她手腳冰涼,皇帝的手卻熱得剛好。男女之間的差異如此顯著,蕭沁瓷存著不服輸的心思,想要叫皇帝低頭,可每每在和皇帝的較量中都是她落了下風。
蕭沁瓷沒有掙開。她一麵希冀皇帝放手,一麵又生出了更隱秘的希望他握得更緊的想法。
人身上的熱度是暖爐不能比的。
但異物硌在身上的觸感並不好受,棱角無處不在,讓她避無可避。她仍是跪在**, 卻能和皇帝貼得這樣緊。她被刺得不舒服, 腰腹酸軟,若非皇帝托著她, 她立時便要墜回**。她原以為是皇帝腰間的玉扣,但她的手墊在了玉扣上,卻還是隔不開那種異物感。
男女的懸殊在這一刻分外分明, 但蕭沁瓷很冷靜, 已經吃過一次的虧她不會再吃第二次, 她曆來是有錯就改、再接再厲, 絕不肯服輸的。
“陛下, 您最好也不要動。”蕭沁瓷沒有放手,她仰頭, 是不可摧折的姿態,手裏尖銳的一端也抵著皇帝腰腹之上。
如芒刺, 不容忽視。
皇帝攥著她,眼裏的瘋尚未褪去,又多了沉翳翳的黑,濃得滴墨。
他們在這方寸之間較量。
“阿瓷,你手上是什麽?”皇帝沉沉笑了。實則他此時也不比蕭沁瓷好上多少,她那樣軟,皇帝一早便知道,可軟玉生了棱角,反過來威脅到他了。
“不過是枚銀簪罷了。”蕭沁瓷淡淡說。
四目相對間他已竭力放緩呼吸,但不管落在誰耳中都是粗沉的,像蓄勢待發的猛獸,焦灼的氛圍一觸即發,不是進就是退。沒有旁的選擇。
這樣的處境,遠比那天夜裏還要來得危險。
蕭沁瓷麵上平靜,心裏也奇異的沒有多少害怕,她有恃無恐。她知道皇帝會放手的,沒有那枚銀簪也會。
但先受不住的會是她。
每一瞬都變得漫長,相觸間有潮熱的汗,不知道是誰的,黏膩得要侵占每一寸縫隙。他們都不肯示弱,在呼吸交錯間仔細思考著對方誰會先放手。
“疼,”蕭沁瓷忍了忍,眉心緊蹙,“不舒服。”
終是她先示弱,在持久這方麵她當然是不如皇帝的。
蕭沁瓷欲往下墜,銀簪的一頭磕在玉帶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皇帝及時把住她,讓那枚簪子堪堪停在一個危險的位置,而她對此一無所知。
蕭沁瓷在忍,他也在忍,忍得額角滲了細汗,青筋乍起。
“你也是知道疼的嗎?”
蕭沁瓷不知道皇帝話中滿滿的惡意從何而來,她隻是極力避開,不管是皇帝的呼吸還是別的東西。
“陛下這是何意?”蕭沁瓷有隱隱的責怪,若非皇帝動她,她老老實實躺在**根本不會有扯得這麽疼。
她不害怕,卻緊張,她和皇帝之間有根繃緊的弦,似乎再緊一寸,就能猝然崩裂。蕭沁瓷被琴弦割傷的手才落了痂,她不想這麽快又受傷。
小腹的疼痛因為緊繃而絞得更加劇烈,她疼得麵色發白,愈發軟下去。
這樣的對峙對兩個人都是折磨。
皇帝緊盯著她,最後歎了一口氣,到底還是他先服軟,鬆了手把蕭沁瓷抱回**去,問:“疼得這樣難受,沒喝藥嗎?”
仿佛他的話就是問的這個。蕭沁瓷驟然失了力,無枝可依,此時軟軟靠著他也不是難事,心神已然放鬆了,但手上並未鬆開。
皇帝沒管蕭沁瓷手中的銀簪,仍是由她攥著。以凶器對準皇帝已然犯了大不敬,但他們倆誰也沒去在意這個。
“喝了,”蕭沁瓷仍沒有解脫,“劉奉禦開了藥。”
他們各退一步,將方才的曖昧都心照不宣的按下去,唯對視間還有零星的火花,燙得人一顫,但在目光相觸時都默契地別開眼,並不相碰。
“嘶——”蕭沁瓷本想靠在軟枕上,卻被什麽尖銳的東西硌到了腰間的舊傷。
是皇帝扶她躺下時墊在她腰間的手。
“那是什麽?”蕭沁瓷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皇帝身上無一處不尖銳,可他分明沒有佩戴飾物。
“是折子。”皇帝被她拉住,抽不開身,隻好沉沉盯著她,聲音低啞,有繃緊的錯覺。他手臂極緩慢的挪動,想把衣袖從她身下抽出來,卻被蕭沁瓷枕在上麵的重量按住。
蕭沁瓷抬了腰,幽幽的望著她:“是折子?”
她實在有種天真和嫵媚雜糅的風情,像是什麽都不懂,又像是什麽都懂了。
新雪也不是全然純白的,化開之後會有雜質;瓷器在燒製成功之前也是淋漓的水和泥。
他墊在她身下的是折子,那身前呢?
“是折子。”皇帝又回答了一遍。
他終於把手抽出來,從他袖中掉出了一本眼熟的折子。
蕭沁瓷一怔:“……陛下隨身帶著這個?”
她趕在皇帝之前打開,生動的描述比她看過的那本還要刺激:“……上下捫摸,縱橫把握①……”果然是一樣的。
自己看和看著蕭沁瓷看是不一樣的刺激,還要聽她念出來,皇帝險些被她激得失了理智,含糊應了:“一時忘了。”
蕭沁瓷卻不知道皇帝此時的難耐,她沒看兩眼便捏著折子遞還給皇帝,在他接手時仍是使了力捏著,拉扯間同皇帝四目相對:“他後麵重新寫的那本確實比這份要好,陛下看了我寫的批注嗎?”
皇帝當然還沒有看。
他不明白蕭沁瓷為什麽會提起這個:“——沒有。”
“那陛下也記得去看看我回得合不合理。”蕭沁瓷終於放手。
像是緊繃的弦猝然斷裂,他同蕭沁瓷之間的那些曖昧、牽扯也一並扯斷,重新又變得涇渭分明。
皇帝捏著那份折子一時卻不知該如何自處,蕭沁瓷已經看過了其中內容,再將它放進袖中……最後他還是若無其事的將其收了起來,沉甸甸的墜在他手臂下。
常服要遮掩的東西不止這一樣,最後都被妥帖掩蓋。
折子給她看過了,皇帝也問:“你手中的銀簪呢?”
蕭沁瓷也不藏著掖著,伸出手來將掌心一直握著的東西給他看,是枚寸長的銀簪,做了流雲形狀,一頭尖銳,在燈下閃著曆曆寒光。
想要殺人的話,即便是一枚小小的銀簪也能成為凶器。
皇帝額角跳了跳,不知道蕭沁瓷是何時將它藏在手裏的,而自己耽於情愛竟沒有發現。但他沒有說什麽,隻是從蕭沁瓷的掌心拿起那枚銀簪仔細端詳,問:“怎麽挑了這個?”
“這個趁手。”蕭沁瓷答得坦然。
皇帝看過之後覺得它實在稱不上凶器,銀簪的一頭看似堅銳,但都是給閨閣女子佩戴的,為了不傷人,尖銳的那端被磨平成了小小的圓麵,隻是看著寒光閃閃而已,實在沒什麽威懾力。
“你若想要拿它傷人,還得再磨得尖銳些才成。”皇帝道。
蕭沁瓷竟然應了:“我知道了。”
皇帝將東西還給了她。他沒有碰到蕭沁瓷的肌膚,卻想起方才他按住蕭沁瓷手時冰涼的觸感,又想起劉奉禦說的用了那藥之後會畏寒體虛、月信疼痛。
他仍是憤怒,但那口氣卸下去之後再提起來似乎也變得疲軟,他咬牙切齒的來,然後悲哀的發現他根本不能對蕭沁瓷做什麽,所謂的為所欲為隻是他自欺欺人的假象。
他太驕傲了,驕傲到不肯去問一個回答。
“手怎麽這麽冷?”一如此刻,他分明還藏著炙熱的怨恨,出口的卻隻是普通的關心。
“本來是不冷的。”蕭沁瓷手腳冰涼,怎麽也暖不起來,用暖爐捂著躺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有點熱乎氣,又被皇帝方才的舉動給禍害沒了,她摩挲著自己的雙手,卻連方才皇帝身上渡過來的熱氣都留不住。
皇帝看著她從被中摸出一個小巧的暖爐,似乎已經不熱了,被她捂在手上也暖不了幾分。
“還熱嗎?”皇帝指了指她手中的暖爐。
蕭沁瓷回:“不太熱了。”但她剛經了方才那一遭,竟有筋疲力盡之感,此刻分外不想動彈,隻想懶懶躺著。
“給我。”皇帝掛起半麵錦帳,向她伸了手。
“嗯?”蕭沁瓷裝作不懂。
他沒戳穿,說:“我讓宮人去給你換一個。”
蕭沁瓷把手中那個給了他,又一連從被子裏摸出三四個來。
……皇帝默默地接過來,他兩隻手甚至都拿不住,隻好抱在懷裏,蕭沁瓷欲言又止,最後看著他抱著那堆東西出去,沒有出言提醒他其實可以叫宮人進來拿的。
皇帝很快就回來了,這次他倒是手中隻拿了一個,先遞給了蕭沁瓷,隨後宮人才將都換好的暖爐拿上來,順便也擺了晚膳。
“宮人說你一回來就睡了,沒吃飯吧?”皇帝看著她。
“沒胃口。”蕭沁瓷看著宮人在**支起小幾,也沒拒絕。
“沒胃口也要吃一點,”皇帝說,“不吃飯怎麽行呢?”
宮人陸續把飯菜熱了端上來,雖然都是容易克化的小菜,但也廢了心思,湯湯水水居多,多是肉食。
蕭沁瓷這才提筷慢慢吃了。用到一半,蕭沁瓷想起一樁事,看了一眼還在殿中不曾離去的皇帝,沒開口,直到吃完用茶水漱過了口,她才說:“陛下,您今日早膳時是不是故意為難我?”
“嗯?”皇帝疑惑地看過來,“朕幾時為難你了?”
蕭沁瓷慢慢說:“我問過梁總管了,他說您吃飯時分明不喜歡有人在旁邊伺候,今天您明知道我是不懂禦前規矩,卻將錯就錯,不是為難我麽?”
梁安的幾次咳嗽一直記在蕭沁瓷心上,今日皇帝走後她便也就順便問了,梁安這才說,皇帝用膳時並不喜歡有人侍膳。
“而且梁總管還告訴我,您是會將飯菜都吃完的。”蕭沁瓷又說。
用膳隻到七分飽,但貴族間的習慣是會上十分,淺嚐輒止,將飯菜吃得幹幹淨淨被認為是粗鄙之舉,蕭沁瓷下意識的以為皇帝也是如此。
但皇帝奉行節儉,沒有鋪張浪費之舉,尤其不肯浪費糧食。這些都是蕭沁瓷才知道的。
她在太極宮,看似離天子很近,實則也有雲水之遠。她知曉李贏作為皇帝的種種,對他這個人卻了解得很少,他的喜好、過往、又是如何能從一個不受待見的藩王坐上帝王,這些蕭沁瓷都一知半解。
不夠了解才引人窺探。正如皇帝對她一樣。
蕭沁瓷道:“您怎麽都不提呢?”
“不是什麽緊要事,”皇帝緩慢地笑了一聲,說:“朕讓你來侍膳,哪裏是為難你,分明是喜歡你。”
一旁的蘭心姑姑極快的抬頭看了兩人一眼。
蕭沁瓷才從皇帝的懷中出來,身體已然貪戀起了那樣的熱度,此時臥在暖帳中也仍是覺得冷。分明對皇帝這樣直白的話聽過不止一次,從前她能心如止水,這次不知為何心中竟悄然頓了一頓。
但都被她按下去。
蕭沁瓷搖搖頭,甚至麵上都沒有歡欣羞澀:“陛下,喜歡一個人不該是對她好,而非欺負她嗎?”
“你覺得朕待你不好?”皇帝沒有說,那樣的欺負,怎麽會不是喜歡的表現呢。他隻恨自己心不夠狠,欺負得還不夠多,蕭沁瓷不會明白男人的心理,喜愛和征服是糾纏在一起的。
“陛下覺得自己哪裏待我好?”她想了想,反問。
皇帝被她問得一愣:“朕甚至都肯放你離宮。”不提諸多小事,他喜歡蕭沁瓷卻肯由著她的意願來放她走,難道待她還不好?
“那是恩典,不是喜歡。”蕭沁瓷道,“那是我求來的,陛下想來也不是真心想要放我走。”
皇帝笑了一下:“原來你知道。”他又饒有興致地問,“那你想要的喜歡是什麽樣的?”
蕭沁瓷道:“有求必應,坦誠相待?”
皇帝淡淡說:“原來你想要朕對你百依百順。”
“難道陛下對——”她許是想說“我”,但改了改,道,“對妻子沒有相同的要求麽?”
皇帝心中冷笑,莫說有求必應,便是坦誠相待這一點隻怕蕭沁瓷對他就永遠都做不到。
他問:“你呢?你自己能做到嗎?”
蕭沁瓷一愣,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能。”因她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以己度人,”皇帝緊盯著她,說,“阿瓷,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卻來這樣要求旁人,是否過分了些。”
蕭沁瓷同樣搖頭:“這有什麽過分的呢?”
“若是兩情相悅,便應該心甘情願地為對方付出,”她說,可一方有權有勢,另一方為奴為婢,身份的不對等帶來的偏差讓兩個人永遠無法在相同的地位說話,談何兩情相悅,“若是一廂情願,不更應該竭力表現以求得到對方的真心嗎?”
“或許吧,”皇帝負手,不知道蕭沁瓷的想法是天真還是她故意如此,她該明白這世上有一個詞叫強迫,“阿瓷,或許有些人隻想要得到,喜歡對他們來說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
他說這樣的話,何嚐不是前後矛盾。
“那對陛下來說呢?”蕭沁瓷嘲弄的問,“喜歡也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嗎?”
“對朕來說,自然是珍貴的。喜歡這種情緒雖然可以源源不斷,但也不是對著誰都會有,”皇帝說,“可你對朕的愛慕棄如敝履,它又如何能算得上是什麽珍貴的東西?”
他從前還會自負,天子的愛慕,得到的人就該受寵若驚,可蕭沁瓷讓他知道,不是那樣的。感情的珍貴,在於對誰而言,不是自我感動就好了的。
皇帝貴為天子,知曉自己的喜惡能左右身邊的人,他們對他的敬源於地位的高低,他喜歡的姑娘也是如此。
他同蕭沁瓷之間,隻要身份的懸殊還在一日,她或許就永遠不會坦誠相待。皇帝看得清楚,所以從來不奢求蕭沁瓷的回答會令他滿意。
蕭沁瓷輕聲說:“陛下的喜歡,是很好的東西,可那又能為我帶來什麽呢?”
想要得到蕭沁瓷,隻有愛情是不夠的。皇帝看明白了這一點,卻吝嗇得不肯給出更多。
在對愛情的期許上,他比蕭沁瓷天真得多,妄圖想要一份不因權勢地位而起的真心。蕭沁瓷會嘲笑他的天真。
“你想要什麽?”皇帝沉聲問。
“說出來了陛下就會給麽?”蕭沁瓷道,“況且,連我想要什麽都得自己去求,未免也太沒有意思了。”
蕭沁瓷偏頭,眼眸明澈如水。她是倨傲的,她要皇帝來求她。
皇帝在昏光中看她。所以他喜歡蕭沁瓷,起初很難說是不是見色起意,可是到了後來,蕭沁瓷讓他生出的不僅是情和欲,還有征服和躍躍欲試。那是他喜歡的姑娘,也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皇帝誘哄著她:“你不說朕怎麽會知道呢?”
蕭沁瓷亦看著他,片刻後,她眼裏忽地流露出一點嘲諷的笑,道:“那陛下的喜歡也不過如此。”
她貶低了皇帝的情意,又貶低自己:“陛下,我並不是什麽值得人喜歡的姑娘,您想要的女子,無論是聰慧、貌美,抑或是柔順、善解人意,隻要您想,都如探囊取物,實在不必為我耗費心神。”
她說:“我這個人,這些日子在西苑,您應當也瞧得分明,我這一生,命如青萍,來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實在當不起您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