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吞咽
皇帝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有苦難言,又擔心她真看到其中許多不妥。以往皇帝自己觀閱時並不覺得如何,如今一想到蕭沁瓷亦會看到便渾身不自在了起來。
此後他批閱奏折時便心不在焉起來, 時不時便要往蕭沁瓷的方向瞧,他命人在一側置了小幾, 蕭沁瓷便坐於桌後,凝神細閱著,皇帝看不見她麵上神色,隻能從她執筆端正的姿勢瞧出她看得頗為認真。
蕭沁瓷對旁人的目光極為敏感,何況天子的視線太過有侵略性,看她的次數也過於頻繁,她原先還忍著,隻是皇帝的目光越來越明目張膽, 也讓她不自在起來。
終於在又一次感覺到皇帝望過來之後, 蕭沁瓷忽地抬頭,直直對上他的眼睛:“陛下總瞧我做什麽?”
皇帝不察與她目光碰了個正著, 咳了一聲,掩飾嗓子裏泛起的癢意,隨意尋了個借口, 問:“可曾有不明白之處?”
“暫時沒有。”蕭沁瓷低眉順眼, 態度卻冷淡, 許是覺得皇帝分了心神過來有些打擾她, “謝陛下關懷。”
皇帝怎麽會看不懂蕭沁瓷冷淡態度下隱隱的不耐煩, 隻好斂了心神,不再分心過去。
蕭沁瓷看得快, 幾本下來就發現即便隻是請安折子也能讓她迅速了解到如今大周的朝政是如何運轉的,各地的地方官又是哪些, 以及官員們會在折子中附上當地民生,以求誇讚,所以蕭沁瓷確實了解到不少。
她愈看反而愈不明白皇帝此舉的用意,偏偏皇帝又不明言,仿佛禦前女官就該做這些。皇帝的舉動讓她疑惑,索性便不再去想,以不變應萬變。
其中她也翻到了大量上書請皇帝廣納後宮的言論,皆是說皇帝膝下無子,要麽就立後納妃開花結果,要麽就從宗室子中遴選幼子接入太極宮從小培養,還有官員在行文間暗示皇帝不要諱疾忌醫,讓蕭沁瓷看了頗覺好笑。
她以為皇帝方才的時時看顧是想要看她瞧見這些讓皇帝納妃折子之後的反應,但蕭沁瓷看過這些之後實在心如止水,半點不起波瀾。
皇帝若想納美色,實在不是她能阻止得了的。即便日後她真與皇帝在一處,要麵對的也是皇帝隨時填滿三宮六院的可能。蕭沁瓷想要的從來都不是與旁的女子爭奪夫君的寵愛。
蕭沁瓷並不在乎。
文皇後晚年時容色衰老,高祖皇帝卻寵愛起了鮮嫩多姿的美人,但這並沒有影響到皇後的地位,她議政理事,朝內外莫不稱頌,便連最後高祖皇帝想要廢後也被她強勢壓下了。天子的寵愛確實和權勢對等,但她自己握住權勢之後男人的喜愛也就變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
女子的美貌確實是優勢,但不能成為她的立身之本,也不能將對未來的希冀都寄托在男人身上。
皇帝也實在多慮。
蕭沁瓷摒棄雜念,又拿起了一本,開頭卻是說此前那篇青詞寫得不好,他潤筆之後又重新寫了一遍,請聖人指正。
前兩句還算文采斐然,往後卻漸漸不正經起來。蕭沁瓷看著,留了個心眼,看見這是河州寫來的折子,又去翻了翻,沒找到這人寫的另一本的,卻忽地想起方才皇帝藏入袖中那本,難不成寫的是相似的內容。
思及此她迅速抬頭往天子那邊看了一眼,皇帝正襟危坐,絲毫看不出異樣。皇帝對他人的目光也同樣敏感,他的回視遠比蕭沁瓷來得冷厲,視線相觸的那刻又軟下去。
“怎麽了?”皇帝問。
蕭沁瓷原本不準備問,又改了主意,平淡的說:“陛下,你瞧瞧這是不是您方才拿走那本的後續?您拿走那本我沒看過,拿不定主意。”
皇帝一愣,喉間癢意又漫了上來,讓他幾乎按捺不住的要滾動喉結,不過這次他忍下來,不肯在蕭沁瓷麵前露了端倪。
袖中那本折子此時如同火燒,燙得他幾乎坐不穩。
皇帝故作平靜的說:“你先擬個批複,隨後朕一起看。”
“好。”皇帝像個沒事人一樣,蕭沁瓷也慢慢垂下頭去,片刻後,她忽又抬頭說,“陛下,是殿中太熱了嗎?”
“嗯?”皇帝聲音微啞。
她眼睛不動聲色的在皇帝麵上逡巡,似乎已然看透了他的清心寡欲:“您看上去有些熱,可要將窗戶開一些?”
皇帝不動聲色,沒有在蕭沁瓷的目光中退縮,仿佛隻要他敗下陣來就是承認了有些什麽:“是有些熱。”
他的癢都被緊緊按下去,衣領係到最高半擋住喉結,皇帝在她的目光中覺得衣物太緊,緊到他要喘不過氣來,又覺得熱,幾乎想要抬手鬆一鬆領口。
執筆的手緊了緊,皇帝幽深地盯著她,喉頭微動,將燥鬱都一並咽下去。
梁安忙道:“奴婢去開窗。”
槅窗大開,皇帝率先移開眼,還不忘關心簾外的蘭台郎,道:“給蘭台郎賜個暖凳。”
蘭台郎急忙跪身:“謝陛下恩典,臣不冷。”
風過長簷,到簾前不減,蕭沁瓷一時不察被肅殺冷氣嗆了嗓子,急急咳了兩聲。
皇帝嘴唇動了動,待她平息之後問:“你冷麽?”
“奴婢不冷,就是一時嗆了氣。”蕭沁瓷回道,唇邊掀起一個極細微的笑。
皇帝一時拿不準她是不是故意的,隻好不再提,給梁安使了個眼色,讓他將蕭沁瓷那側帷帳壓得嚴實。
皇帝政令自西苑出,那位蘭台郎以黃麻紙謄寫,再傳去政事堂,到了午膳的時辰自有宮人提醒,蘭台輪值,午後簾外的蘭台郎需換另一人,告了退也就出去了。
禦前的宮人本也是輪值,隻是沒有人敢安排蕭沁瓷,她便也一直坐著,直到把那些奏疏都一一看過。
皇帝忙起來便顧不上許多,處理完手頭的事才發現蕭沁瓷竟然還在看。
“阿瓷,陪朕一起用膳?”皇帝已到了近前,蕭沁瓷卻殊無反應,出聲之後才見她自文海之中抬頭,倒似比他這個皇帝更認真。
“是。”蕭沁瓷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了驚,這才驚覺已到午時了。
皇帝問:“還沒看完?”
“奴婢不太熟悉,便看得慢了些。”
蕭沁瓷眼裏有極罕見的挫敗,微不可察,卻仍是被皇帝捕捉到了。
皇帝眼中暈了點笑意,蕭沁瓷聰明,也和他一樣自負,他們都接受不了自己做得不夠好。
“你是第一次接觸,看得慢也無妨,等日後熟悉了便好了。”
蕭沁瓷試探著問:“陛下為何要我看這些?”
“你現在是禦前女官,”皇帝挑眉,“這些當然是女官的職責。”
“是。”
皇帝問:“有什麽地方不明白的?”
蕭沁瓷便將記下來的一些都一一問了,皇帝也耐心解答。
“你不必心急,還有時間,可以慢慢來。”皇帝說,“朕不察今日已這樣晚了,梁安竟然也不提醒朕。你不必在此待這麽久的,禦前輪值,你此後便每日午後再來。”皇帝要她午後再來,是顧念著讓她早上用過膳再來。
蕭沁瓷應了,急急忙忙起身,但她坐得太久,平日疏於養身,今晨又沒吃東西,腹內空空,這一急之下竟覺得眼前一黑,手腳也發軟。
皇帝未料她剛站起來便身子一軟,急忙傾身過去抱住她,衣袖掃落案上文書,嘩啦啦落了一地,皇帝的手在桌子邊角擋了一下,蕭沁瓷便軟軟落進他懷中。
她臉上一片雪白,近乎剔透,嘴唇也褪了顏色,變得蒼白暗淡。
“怎麽回事?”皇帝一時也亂了心神。
梁安探頭過來,見皇帝完全抱住蕭沁瓷的背影,又急急退回去,退到一半又聽皇帝叫他:“去尚藥局請司醫過來。”
蕭沁瓷在他懷中也止不住的軟下去,若非皇帝穩穩托住她她隻怕便能立時倒下,她仍是頭暈目眩,眼前不能視物,話也難受得說不出來。
梁安吩咐了人去,又幾步過來,想起早晨蕭沁瓷來得急,或許是因為不曾用過早膳,遲疑著說:“欸,這似是血氣虧著了,喝碗糖水能緩。”
在貴人跟前伺候,顧不上吃飯是常有的事,宮裏有因血氣不足而暈倒的宮人,多是年輕女子。梁安不知蕭沁瓷是何情況,不敢說得太過仔細,隻含糊著。
皇帝摸著她額上冷汗,又覺不止如此。
蕭沁瓷緩了一會兒,又接過皇帝遞來的蜜水飲了,眼前的昏暗漸漸清晰,人也好似剛從一個密閉的甕中出來,腦中仍是嗡嗡的,手心陣陣冷汗。
她麵色仍蒼白得很,不見血色,皇帝把她攬在懷中,隻覺她冷得像塊冰,一陣陣的融化,濕冷得厲害,便連衣物似乎也帶了潮氣。
皇帝握了她手,滑膩冰冷,心中焦急,但還是沉著問:“好些了嗎?”
蕭沁瓷搖搖頭,似是想要推開他,皇帝箍著她不許動,又隻能輕輕的,她如今這樣脆弱易碎,像是皇帝的力道再重一些就會傷到她。
蕭沁瓷不明白皇帝心中的柔腸百轉,她隻覺得窘迫和尷尬,饒是她再如何冷靜,在這樣的意外麵前也會覺得無所適從,如今她隻想皇帝離得遠遠的,自己好回寒露殿梳洗。
但一時又沒有力氣,隻想把自己蜷縮起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更別說從皇帝懷中退出來。
她月信不穩,每月來時總是會疼得冷汗涔涔,尤其冬日寒冷,那種不適更會加重許多。今次已經過了一日,原以為沒什麽大礙,是她今晨未用膳食,本就體虛,再遇上特殊時刻,想不難受都難。
“陛下,我好多了,我想回寒露殿。”蕭沁瓷蓄起一些力氣,勉強支開他,越發覺得不適。
皇帝卻不明白她為何要在此時折騰,不敢強硬地按著她,隻好說:“你此時不宜走動,還是等奉禦過來。”
他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蕭沁瓷本就難受,又漸漸蹙眉,她沒有多餘的心力同皇帝糾纏,也沒有尋常女子的諱莫如深,當下便附到皇帝耳邊輕聲說了。
她在皇帝懷中,仰頭的動作也費勁,隻是剛好能攀上他的肩,仰見他冷硬的下頜,呼吸在說話時輕輕拂過皇帝頸側,那點滾燙便在流轉之間被帶了回來。
也真是奇怪,她身上這樣冷,便貪戀起了皇帝身上的熱意。
蕭沁瓷眼見著皇帝耳後漫上潮紅,那樣淺薄的色澤竟然就能輕易融化他身上的冷硬。她覺得冷極了,皇帝懷中的熱度卻剛剛好,蕭沁瓷閉了閉眼,額頭輕輕磕上皇帝頸側,一觸便分開。
當真是暖的。
皇帝沒有感覺到她這小小的舉動,他在蕭沁瓷的話裏沉默一瞬,而後說:“唐突了。”
旋即徑自抱著蕭沁瓷往寒露殿去,今日晴空和煦,自明理堂到寒露殿一段長廊明曠,長長的影子在身後糾纏成一道。
皇帝輕而易舉地抱住她,蕭沁瓷陷在他暖熱的懷裏,如墜雲端。
她仍是覺得頭暈,光圈暈在她眼皮上,即使閉著眼也有種天旋地轉的錯覺。手腳一陣陣發冷,她下意識按著皇帝的肩,手臂下貼著他遒勁有力的身體,溫熱的暖意漸漸襲來。
她輕輕貼著。
即便是在冬日皇帝的衣衫也並不厚實,她不肯攬住皇帝的頸項,即便再往上一寸,她就能毫無阻擋的接觸到他暖熱的皮膚,這對她此時冰冷的手來說有莫大的吸引力。
她隻是克製撐著他的肩,偷偷汲取一點暖意。
這一段路不長,二人都沒有言語,蕭沁瓷靠在他肩頭,偶爾會睜眼望著皇帝下頜,他自臉側到頸項那一截繃得極緊,流暢有力,似刻刀雕出利落弧線。
往下是鼓起的喉結,滾動時能聽見吞咽的水聲。
她忽地想起那夜皇帝吻上來時也是這樣緊繃的力度,強勢堅硬,力道大得似乎要將她吞下去。
蕭沁瓷汗涔涔的,覺得自己真是病了。
她被皇帝強迫時不喜的是男女力量的懸殊和自己不能反抗的權力,如今又頗為難耐,竟按耐不住胡思亂想,忍不住掙了掙,卻被摟得愈緊。
好在很快就到了寒露殿,皇帝並未久留,將她放在榻上,又叮囑宮人細心照料,便說自己還有政事要處理,讓司醫之後直接來寒露殿為她請脈,匆匆離開了。
可分明頭次蕭沁瓷身體不適,皇帝還一直守著她的。
蕭沁瓷盯著皇帝看似平靜穩健實則匆匆的背影擰緊了眉,何況在她不舒服之前,皇帝來喚她,就是要讓她陪著一道用膳,說什麽政事要處理,分明是托辭。
蕭沁瓷原本就是心思敏感之人,又在特殊時期,不免想得更多。
她倏地冷了臉,胸中一口鬱氣堵著。
皇帝雖然走了,梁安卻留了下來,本就是傳膳的時候,廚下先端了好克化的食物來讓蕭沁瓷墊一墊,她身上難受,此時並不想吃東西,但還是強撐著多少用了一點,又趁著司醫沒來先去梳洗。
她換下了今日的衣裙,就見了上頭有點點梅花,隨即便是一愣,想了想皇帝抱她回來的姿勢,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
皇帝什麽也不知道。
他回了明理堂,宮人正在收拾他方才情急之下自桌上掃落的折子,他隨手拿了一本起來,看見裏麵夾著蕭沁瓷草擬的批注,倒是寫得像模像樣。
皇帝不由笑了一下。
他將折子放回去,無意間看見方才蕭沁瓷停留的地方似乎有一點淡紅。
目光便是一怔。
蕭沁瓷才與他說過,他不至於猜不出那是什麽,血跡淺淡,雖在不起眼的地方,但宮人灑掃時定然也能看見。
依著蕭沁瓷那個看著波瀾不驚實則心思極重的性子,要是知道明理堂的宮人都看見了她的窘迫,隻怕麵上不會表露,心裏卻會在意得要命,往後再來明理堂會平添許多不自在。
這樣想著,他便說:“你們都出去吧。”
近前的宮人雖疑惑於天子突如其來的命令,但都立時退了出去。
皇帝這才將上麵的錦緞收起來裹了裹。梁安再進來時便聞見了殿中一股焦糊氣味,駭了一跳。
“這是哪兒走水了?!”
皇帝淡淡瞥他一眼,說:“大驚小怪的做什麽,不過是朕燒了一點東西。”
梁安舒了一口氣:“陛下,陛下,這些瑣事您吩咐奴婢們來做就行了,怎麽還親自動手。”
“朝中要事,讓宮人做不謹慎。”皇帝麵不改色道。
梁安便不再問了。
皇帝見他從蕭沁瓷那裏回來,不由問:“蕭娘子如何了?”
梁安頓了一頓,想起方才劉奉禦診脈時欲言又止的神色,又在離去前偷偷叫住他說的話,心裏便是不住的往下沉,在外麵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欺瞞,當即跪了下去,說:“聖人容稟,蕭娘子如今沒有什麽大礙,隻是——”
……
暮色入了朗夜,夜沉星疏。
除夕將至,西苑也不能免俗的掛起紅燈,這燈要一直掛到正月十五上元節那日去,長安有上元燈會,宮裏也會鋪陳明璨燈海。
分明是這兩年看慣的熱鬧景象,但年節的歡欣也不能讓皇帝眉頭舒展。
皇帝漫步在長廊上,這是他午後抱著蕭沁瓷走過的那一段路,彼時他滿心焦急,蕭沁瓷在他懷裏,似一捧輕薄的雪,暖一暖,就該化了。他隻注意著蕭沁瓷清淺的呼吸,涼涼的撲在他頸側,再沒心思去注意其他。
那時他覺得這段路太長,心急如焚的隻想趕緊到寒露殿,此刻又覺得這條長廊太短,闔該修築成蕭沁瓷心裏的九曲回腸,讓他能從這頭走到那頭去。
他走得很慢,在廊下徘徊,但再慢也總有走到的一刻。皇帝屏退了四周,便連梁安也沒讓他跟著,便是不想讓旁人看到他此刻神色。
必然是陰騖冷酷,再無其他。
皇帝很久沒有過這樣按捺不住的時候了,前日裏他是借著醉意順勢而為,如今他卻無比清醒。
清醒的往寒露殿去,清醒的以眼神喝退殿中的宮人,他的神情一定極其可怖,因為那些宮人都被駭得蒼白失色,如見鬼神。
他們怕他,蕭沁瓷也該怕他。皇帝這樣想著,心中生起快意。
蕭沁瓷不舒服,所以歇得早,內室的燭火熄了一半,又被如水的月華照得透澈。
殿中有熟悉的幽謐香氣,皇帝不必近前,那香氣便已自然的纏繞上來,勾著他往前去,往香氣最濃鬱的地方去。那從前讓他心神浮動的香氣如今讓他生恨,可恨裏又有另一種蓬勃的欲念滋生。
蕭沁瓷已然睡熟了。輕薄的紗帳擋不住窈窕倩影,朦朧的身姿映在皇帝眼底成了一道起伏遠山,他在幾步外頓住,陰沉不定的盯著。
他又想起梁安壓抑著情緒的話,想起劉奉禦的診斷。
這次來的是尚藥局最善千金的劉奉禦,他為蕭沁瓷診治過,沒敢隱瞞,也不敢在蕭沁瓷麵前直言,隻能讓梁安報上來,道,蕭沁瓷的身體用藥傷過,恐於子嗣上艱難。
皇帝不解,親自召了劉奉禦來問:“什麽叫用藥傷過?”
劉奉禦解釋,不是一時的虎狼之藥,而是長年累月的接觸有避子功效之物,前朝時多有妃嬪拿香丸置於臍下養顏,卻不知那香丸極傷女子身體,蕭沁瓷用的那藥便類似此物。
若是一次還有可能是疏忽或者是旁人加害,但這藥非得多次的用下去才見成效,而且劉奉禦為她診脈,見她體內蓄著寒毒濕氣,似乎有些時日了。
太後接蕭沁瓷入宮就是要借腹生子的,不會害她,時間這樣久,蕭沁瓷自己身體不適她也不可能沒有察覺,她那樣縝密,更不會在自己的身體上有所疏漏。
更何況,蕭沁瓷從前在太後身邊,太後看中她的肚子,也是有奉禦時常來請平安脈的,不可能沒有發現她身體有異。
那藥隻能是她主動用的。
皇帝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在西苑這段日子,為著皇帝對她的親近。
蕭沁瓷厭他至此,早早地便未雨綢繆起來。她也這樣提防他,是為著前次皇帝的醉酒縱情嗎?
他隻要想一想便覺得心裏有越燃越熾的怒焰。
蕭沁瓷是為著誰用的那藥?又是為什麽用?他想起要蕭沁瓷撫琴的平宗,想起至今仍對她不能忘懷的吳王,又想起曾許諾登基後要封蕭沁瓷為妃結果被他一劍斃命的楚王。
皇帝同這天底下所有的普通男子一樣,對心上人的過往斤斤計較。如今他才知,不管是愛還是恨,他在蕭沁瓷心裏都排不上號。
皇帝看著迤地的重簾,咬緊了牙,氣息粗沉。
他年少時脾氣不好,修道後修身養性,隨著年歲漸長,性情似乎也變得平和。禦下要恩威並施,對蕭沁瓷也要剛柔並濟,但那不過是他偽善的皮囊。
皇帝皮下藏著的是凶猛的獸,他從前馳騁在邊野,冷鐵曆過殺伐,也舔過血肉,他也曾暴虐嗜殺,非得要酣暢淋漓的生死相搏才能卸去一身無處發泄的精力熱血。
少年重欲,而他總克製。在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其他想要的。也確實如此,他在孤高之處已無所求,所以求長生,求天人感應。
但長生哪裏有俗世的活色生香來得曼妙動人,他從前沒有曆過,不知道這欲比洪水猛獸更可怖。
如今這隻獸叫囂著要衝破牢籠,來得比年少時的熱血方剛還要不堪,他不知自己有一日竟也會這樣意動,蕭沁瓷唇上沾過的茶水在**他,抿過的細微笑容在**他,便連靜靜望過來的眼神也是在不自知的勾著他。
欲緊緊的裹纏著他,要他屈服。
蕭沁瓷睡在的是天子的紫極觀,他當然可以對她為所欲為,那夜暖閣不燃明燭,他也隻嚐了個囫圇吞棗,可今夜月華如練,能照出她如霜雪明淨的肌骨,也能照出寒瓣飛霞的風情。
能叫皇帝看得細致,一寸寸賞過,吞冰齧雪才能澆熄深切的熱望,蕭沁瓷就是那捧雪,他會細嚼慢咽。
他來時不曾換衣服,那寫著雙修秘法的折子還擱在他袖中。可他也不必看那些,道家的**精奇瑰巧,隻是皇帝從前不涉此道。
蕭沁瓷以為她拿那折子來試探,能讓皇帝不穩,可能讓皇帝動搖的是蕭沁瓷,他受不了蕭沁瓷有哪怕一點點同這些牽扯到一處,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因為那隻會隨時隨地勾起他的妄念。
他要是想,隨時都能與卿共賞。
而蕭沁瓷分明知道這點,卻還要來試探皇帝的容忍度。蕭沁瓷看起來沒有曆過情愛,她在親密時仍是生澀的,可那有多少是她的偽裝?
她在青澀與純熟間轉換自如,要見過多少個男子的愛慕才會有如今遊刃有餘的風情?她是不是也曾像現在這樣引誘過吳王和楚王?
她在少年時就懂得掩飾自己的手段,還要裝作冷淡無知。她做什麽都是錯,什麽也不做還是錯。她愈是拒絕,就隻會把人勾得更緊。
他像是回到了年少時,不,連少時都不曾如此無從發泄,他磨著齒,迫切的想要咬住什麽東西,唇上又覺得幹,最好能有豐沛的汁水潤澤,能解他的渴。
那能解渴的東西就在簾後,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皇帝慢慢上前,掌心滾著灼燙,挽弓勒馬都能平穩堅定的手細瞧之下竟有輕輕的顫。
他觸到了錦紗,細密的布料水一樣的自他掌心滑落,潮熱的汗滲進細密紋理,仿佛他觸到的是蕭沁瓷的如玉肌膚。
蕭沁瓷已定了他的罪,他索性就該坐實。
“……陛下?”
蕭沁瓷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