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藏匿
蕭沁瓷在房間裏聽見外頭婢子閑聊, 說蕭滇送來了荔枝煎,那可是隻有宮裏才能嚐到的好東西,可惜被夫人下令扔了, 說是壞了味道。她出來之後曾小心翼翼地在蘇夫人麵前試探,蘇夫人眼皮都未抬一下, 說的確有東西送過來,可惜不能吃了,蘇家也不缺這一口吃食。半句旁的也沒提。
蕭沁瓷自此便知道,不管蕭滇送來的還有什麽東西,蘇夫人都是不會給她的,她想離開蘇家,看上去似乎就隻剩下嫁人一條路。
“嶺南?”蕭沁瓷微微偏頭,不想讓蘇晴看出她在意, 麵上做出疑惑神色, “不記得了。”
“哦……”蘇晴訕訕的,“你三叔就在嶺南做知縣, 那是他送來的。”
“我三叔?蕭家的人不是都被流放了嗎?”
蕭沁瓷麵無異色,口吻涼薄,倒讓蘇晴心底生出一絲涼意, 一時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不該找她幫忙。
她硬著頭皮含糊道:“沒有, 你三叔的夫人是沈淑妃家的溫儀郡主, 當年求了淑妃娘娘的情麵, 隻被貶謫到嶺南, 未曾一同流放。”
“哦。”蕭沁瓷仍是淡淡的,“你想說什麽?”
“當、當初蕭大人隨荔枝煎送來的還有一封信, ”蘇晴覷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說是蕭家的人當年到了流放地不久就盡數染病身亡了。”
她含含糊糊地說:“我母親收到了信怕你傷心就沒告訴你, 我也是偶然看到的。”
那時蘇晴得知蕭沁瓷居然還在嶺南有個舅舅,還給她送來了荔枝煎這麽金貴的玩意,先瞞著母親偷偷將包裹拆開看了,信上除了寫蕭家人盡數葬身邊境之外,蕭滇還說自己已經在嶺南安頓好了,若蕭沁瓷願意的話便請蘇家悄悄將人送去嶺南,從前蕭氏許諾的一成家產仍舊作數,不必歸還。
蘇晴剛看完信就被蘇夫人發現了,蘇夫人狠狠訓斥了她一頓,勒令她不許往外說,蘇晴看完了信本就心情複雜,又被母親訓斥了一頓,當下委屈得不行,回了一句“不說就不說”,立時便跑開了。
隨後幾天蘇晴以為很快就能聽到家裏要把蕭沁瓷送去嶺南的事,熟料家裏風平浪靜,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她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想去問阿娘,但又擔心她像上次那般狠狠訓斥自己一頓,隻好盡量地觀察家裏的風吹草動,倒還真被她偷聽到了阿耶和阿娘的談話。
蘇夫人對蘇柘提起蕭滇那封信,蘇柘一直擔心這個外甥女會給家裏招來災禍,對此是樂見其成,蘇夫人卻道:“此事不妥。”
“哪裏不妥?”
“其一,闔京都知道你收養了你妹妹的孤女,此時將她送走,即便是對外宣稱她暴斃,也會給我們家落下個苛待寡恩的名聲。”
“其二,當年我們可是收了蕭家的東西的,旁人不知,蕭滇難道還不清楚嗎?如今他說是不必歸還,可誰知道他到底是打的什麽主意?我們若把人送回去,來日他再找個借口來討要怎麽辦?”
當年蘇家收了蕭家錢的事知道得人雖然不多,但長安城裏沒有傻子,蘇家這兩年多出的許多進項不是沒有人明裏暗裏的打聽過,都被敷衍過去了。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娘娘膝下至今無子,前幾日我去宮裏拜見娘娘,娘娘露了口風出來,說想在家裏挑個姑娘帶進宮去。”
蘇柘立即想到了皇後是要借腹生子,他遲疑道:“你是說……娘娘看中了阿瓷?”
蘇夫人輕描淡寫道:“阿瓷是最好的人選,不然你想換了大娘子去?還是二娘子?”
蘇柘皺著眉仔細思索了一番,發現還正如蘇夫人所說,蕭沁瓷是最好的人選。皇後要借腹生子,若是選了蘇柘的女兒,日後難保蘇柘不會生出異心,皇後來日裏肯定不能留下生母,換了蘇柘的哪個女兒他都舍不得。
蕭沁瓷……蘇柘或許會為了她的死難過一陣,畢竟養貓養狗也總是會有感情的,遑論是他嫡親的外甥女。不過蕭沁瓷身份卑微,身後又無親族,或許皇後能念在昔日同她母親的姐妹之情上留下她一條命。
“況且阿瓷生得美,心思靈巧,闔府的姑娘沒一個能比過她,皇後娘娘想要人去分貴妃的寵,看來看去,也隻有阿瓷最合適。”
蘇晴聽得母親也這樣誇讚蕭沁瓷,一時生出嫉恨。
蘇柘有些猶豫,他想到了蕭沁瓷的身份:“可是……阿瓷畢竟是蕭家人,陛下能看上她嗎?月前朝中有人想為英國公翻案,陛下瞬息就變了臉,想來心中對英國公還是存著諸多不快。”
“這有什麽?”蘇夫人淡淡說,“陛下對英國公不滿,若能折辱蕭家的女兒或許還能紓解心中鬱氣,陛下那樣重美色,想來見了阿瓷也會喜歡的。”
蘇柘還是猶豫,蘇夫人便壓低了聲音又道:“如今貴妃有孕,娘娘在宮中舉步維艱,阿瓷是她親自挑的,娘娘想來心中自有謀劃,你信不過我,也該相信娘娘。”
貴妃比蘇皇後小不了幾歲,據說進宮之前還嫁過人,她生得風情萬種,一入宮就得了平宗的獨寵,此次貴妃懷了孕,平宗龍顏大悅,甚至說出若貴妃腹中所出為皇子便要立他為儲的話。
平宗行事荒唐,幹出什麽事都不稀奇,正是因此才激發了皇後的危機感,迫不及待地要從蘇家挑女兒了。
蘇柘已經被夫人說服,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但蕭滇寫了信來,又不能不回。
“那這封信該如何回複?”
“就說嶺南乃煙瘴蠻夷之地,阿瓷身體孱弱,受不了那邊的苦楚,還是長安風水養人,舅家都待她極好,讓蕭滇不用再擔心。”
蕭滇一個七品知縣,連進京述職的資格都沒有,溫儀郡主當初以死相逼,求著沈家人救他,又執意要跟他走,也和母家那邊斷了聯係,久不往來,蘇夫人並不擔心這樣回複會有什麽麻煩。
況且她也確實沒說錯,蕭沁瓷在蘇家都是錦衣玉食,去了嶺南那種苦熱之地如何能習慣,她也是為了蕭沁瓷好。
這樁事就這樣定下了。
蘇晴聽完之後還覺得頗為不平,她的蠢笨自幼時便可見端倪,她聽不出阿耶阿娘話裏未盡之意,隻覺得平日裏對蕭沁瓷冷淡的母親居然還會為了她的身體著想不肯讓她去嶺南,而最疼愛的她的皇後姑母在選人進宮的時候想到的也不是她。
但她雖然蠢笨,卻也能隱約知道進宮不是一件好事,平宗的年紀已經可以做蕭沁瓷的祖輩了,後宮裏儲著三千美人,據說許多連陛下的麵都沒見過,或者隻被寵幸了一次便被忘在腦後。蘇晴不需要去那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掙一個榮華富貴,況且宮裏已有了蘇皇後,蕭沁瓷進去便是再受寵也越不過她去。
蘇晴不敢叫父母發現自己在偷聽,事後也不敢多言,此時她再同蕭沁瓷提起,也隻說了蕭家人已盡皆病逝的消息,不敢說蕭沁瓷的三叔當年是想接她走的。
熟料蕭沁瓷聽完之後竟不曾像蘇晴預料的那般傷心大慟,甚至連眼睫都沒有眨動。
蘇晴大感驚奇,她知道蕭沁瓷不喜歡她們家,但對蕭氏應該還是有些感情的,當年她換了蕭沁瓷屋中的擺設,據說抽屜裏有一隻蕭沁瓷堂兄給她編的草螞蚱,也一並被扔了,所以蕭沁瓷才氣得和她打了一架,被婢女拉開之後也用那種冰冷刺骨的目光看著她,直接被趕來的蘇夫人打了一巴掌,此後蕭沁瓷才變得恭順起來。
她以為蕭沁瓷知道這個消息多少會不可置信、傷心落淚,誰知她竟然如此平靜。
“你要說的秘密就是這個?”蕭沁瓷偏了偏頭,望著她,“我早就已經知道了。”
什麽?
驚訝的反而變成了蘇晴,
可她分明記得當時在姑母的永安殿,蘇太後拉著蕭沁瓷的手,告訴她她的家人還在邊境受苦,蕭沁瓷理應為他們去爭一爭。
時隔多年,蘇晴覺得最終蕭沁瓷並沒有如姑母所願成為嬪妃誕下子嗣,如今蕭沁瓷守著清虛觀清苦度日,自己便是將這件事說出來也無妨的,也好讓蕭沁瓷為親人點上一盞往生燈,添些香火。
但蕭沁瓷竟然已經知道了,難不成是姑母告訴她的?
“姑母告訴你了?”
蕭沁瓷避重就輕:“當初確實已經尋不到他們的消息,不過太後娘娘告訴我她一直在著人打探他們的下落,已有了些眉目。他們並不是病逝,而是離開了服刑地,往四方城去了。”
蕭沁瓷故意模糊了時間,並不提她是什麽時候知道的,這麽些年,太後一直拿蕭家的消息做籌碼吊著蕭沁瓷,蕭沁瓷也有意露出一個重情的把柄給太後拿捏,對太後拋出來的餌一直是咬住就上鉤,沒有讓她起疑過。
蘇晴不料蕭沁瓷已經知道了,暗中惱怒,覺得把這件事當個秘密說出來的自己簡直是蠢透了,蕭沁瓷不知會如何在心底嘲笑她,她最恨的就是在蕭沁瓷麵前丟臉,如今卻是自己主動湊上去鬧了個沒臉,蘇晴臉上一時火辣辣的。
蕭沁瓷倒沒有如她所想的在心裏譏諷蘇晴,她隻是覺得沒意思極了,還以為蘇晴能說出什麽石破天驚的秘密,原來也隻是拿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來她跟前自討沒趣。
蕭沁瓷失了耐心,便在臉上表現了出來:“你還有事嗎?”
“有,還有一件事,”蘇晴不肯在蕭沁瓷麵前沒了麵子,脫口而出,“你肯定不知道。”
蘇晴原本並不想告訴蕭沁瓷當年她三叔寫信來要接她走的事,她潛意識也知道蘇夫人曾找的那些理由並不足以立足,說出來隻怕反而會讓蕭沁瓷心中起了嫌隙,但她衝動上頭,沒細想便說了出來:“當年那封信裏還說你三叔想接你去嶺南!”
蘇晴終於如願以償地看到蕭沁瓷平靜的臉色有了改變,她忽然覺得暢快起來,隻說了這樣一句就不再往下說,等著蕭沁瓷迫不及待地問她。
蕭沁瓷卻隻詫異了一瞬,接著她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嘲弄地看著蘇晴:“你說我三叔,寫信來要接我去嶺南?”
她說:“我怎麽不知道?”
蘇晴心虛極了,含混地說:“信被下人弄丟了……”她聲音說得極輕,含含糊糊地糊弄過去,緊跟著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理直氣壯地說,“我阿娘覺得嶺南多苦瘴,你那時身體不好,長途跋涉前去嶺南隻怕身體熬不住,就回信說等你身子養好了,你三叔那邊也安頓好了再派人來接你,可是後來嶺南那頭就沒有後續了,阿娘擔心你失望,便一直沒有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