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泣露

“我知道了。”蘇晴趕緊說,再不想在這裏多待,撇下蕭沁瓷就出去了,出來的路上也在仔細觀察,發現宮人們都相距甚遠,且都做著自己手上的活時這才放心下來。

蕭沁瓷也跟在她身後出來,見蘇晴假裝專心致誌地擺弄案上的陳設,也不再相擾。

她對迎上來的蘭心姑姑道:“姑姑,我們回吧。”

蘇晴假裝忙碌,實際還是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聞言也不裝了,轉過頭來:“你要走?”蘇晴還以為太後叫她來是讓她在永安殿住幾天,沒想到隻是說了會兒話就要讓她走了。

清虛觀蘇晴也曾看過,冷清孤寂,現下又是臨著元正這麽個其樂融融的時間,蕭沁瓷一個人待在清虛觀,未免太孤獨了。

蕭沁瓷微微一笑:“時辰不早,貧道該回清虛觀了,不好在永安殿久待。”

她從蘭心姑姑手中接過一早為蘇晴備下的錦盒遞過去:“四娘子來日出閣,貧道許是不能到場,便提前為你添妝了。”

蘇晴沒想到蕭沁瓷會為她備下禮物,當下有些遲疑地接過來,見是個平平無奇的錦盒,料想蕭沁瓷送不出什麽好東西來,便不在眾人麵前打開了,免得她難堪。

“多謝。”伸手不打笑臉人,蘇晴難得軟了語氣,客客氣氣地對蕭沁瓷說話。

蕭沁瓷卻主動說:“貧道身無長物,沒什麽好送你的,四娘子不要嫌棄就好。”蕭沁瓷方才讓蘇晴仔細考慮和趙家的親事,但如今也是真心實意地祝福,“希望四娘子美滿順遂,心想事成。”

好聽話聽起來總是令人舒坦的,蘇晴自覺是個大氣的人,不再計較蕭沁瓷剛才在殿中說的趙磐不是良配的話。

“承玉真夫人吉言。”

殿中值守的宮人為蕭沁瓷提前打開槅門,北風卷著零星的雪沫子進來,冷得人一激靈。

蘭心姑姑為她撐起傘,蕭沁瓷去正殿向太後拜別,太後也不再多留,說過兩句話便讓她離開了。

宮裏辭舊迎新,宮簷和道上的積雪都被掃淨,簷下掛上了大紅宮燈,此時還未燃燭,鮮亮的紅色在威嚴肅穆的宮殿中蜿蜒出一片緋霞。

蕭沁瓷回到清虛觀,這邊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安靜,不見紅紙彩燭。前日裏的大雪沒來得清掃,宮殿一角被壓壞了幾片瓦,趁著今日天氣晴好時祿喜在上頭修補。

“祿喜,怎麽不報殿中省讓他們派人來?”蘭心姑姑撐高了傘,望著簷上的人,蕭沁瓷也一並望去。

祿喜沉靜地回:“這都等了好幾日,殿中省如今撥不出人手來,隻怕要等到年後去了,奴婢想著能不能自己先補補,不然後頭幾日再下雪這裏會破的更厲害。”

瓦片破損的地方是側殿,連著蕭沁瓷起居的內殿,平日她會在那裏看書寫字,這幾日因著漏風的緣故她已搬了出來,隻是這樣也不是辦法。

“蘭心姑姑,讓他下來吧,反正那間屋子不曾住人,年後修就年後修吧,也不急於一時。”蕭沁瓷道。祿喜是個手腳伶俐的,但也隻是在伺候人上,修補磚瓦這種手藝活也不是他一個人能做的,此時宮裏宮外都在為元正迎新做準備,騰不出人手來是常事,她這裏也不急。

蕭沁瓷讓他下來,他不敢耽擱,略略猶豫了一瞬就下來了。

“你和蘋兒住的屋子窗瓦可還結實?”祿喜是新被撥來清虛觀的,蕭沁瓷平素都是蘭心姑姑照料起居,祿喜隻負責做些粗活,同蕭沁瓷並不熟悉。他看不出年紀,但很是沉著冷靜,處事也圓滑。

“謝夫人關心,奴婢一早就看過了,並無大礙,”他向蕭沁瓷請罪,“都是奴婢的過錯,一時疏忽才讓雪壓破了梁瓦,還請夫人責罰。”

清虛觀的活說重不重,說清閑倒也沒有多清閑。蕭沁瓷是個好伺候的,殿中諸如供神上香一類的事都不假於人手,隻讓祿喜和蘋兒做些雜活,但再是好伺候觀中也隻有他們兩個人,蘭心姑姑是不會搭把手的。冬日裏活計還要繁重些,每日需得清掃積雪,碰著大雪天氣更是夜半就要起來,人在外頭連骨頭都要凍上了。

蕭沁瓷憐惜他們,便讓他們不用急著做活,這瓦上的積雪也是因著祿喜沒有掃幹淨,最後一場大雪讓青瓦不堪重負,這才垮了。

蘭心姑姑道:“你既然知道是自己的疏忽,便該——”

蕭沁瓷抬手壓下她的話:“不妨事,責罰也就不必了,年後你督促著殿中省的人將它補好便是,不是什麽大事,你不必如此自責。”

“謝夫人寬宥。”

蘭心姑姑皺眉,顯是不滿意蕭沁瓷的處置,但她是主子,既然發了話就沒有改口的道理,不過蘭心還是覺得蕭沁瓷待宮人太寬和了些,讓他們愈發憊懶,忍不住道:“夫人,您還是應當賞罰分明,這觀裏的人都被您慣的不成樣子了,這次壞的那間屋子可是臨著寢殿呢,這樣祿喜都能疏忽,實在該罰……”

蕭沁瓷拾級而上,聞言停下來看她。蘭心姑姑被她淡淡的眼神看得不舒服,“夫人,怎麽了?”

“沒什麽,”蕭沁瓷別過眼,繼續往上,“不是什麽大事,他們也不容易,不必如此苛責。”

“這宮裏人人都不容易,若沒個章法豈不是亂套了,我知道夫人——”

蕭沁瓷輕描淡寫地打斷她:“姑姑現在不也在違逆我的意思嗎?”

蘭心姑姑最開始到蕭沁瓷身邊來時也不是如今這般樣子,長久的主弱仆強這才將她的心養大了,她背後有太後撐腰,又遠著永安殿無人掣肘,逐漸握住了蕭沁瓷身邊的一切,也拿自己當蕭沁瓷的半個主人了。

太後忌憚蕭沁瓷的穩重,在蘭心姑姑這裏卻隻覺得她這性子似個麵人,宮人犯了錯她和顏悅色從不苛待,對著自己也是畢恭畢敬,乍然聽蕭沁瓷這樣一說讓她生出一陣難堪。

她不敢頓在原地,仍是跟上去,細細去看蕭沁瓷的神色,見她平靜的說:“ 我同他們也無甚區別,不過是太後娘娘憐惜我,才撥了人來伺候,我卻不能真的把自己當成主子。”

蕭沁瓷話說得清淡,卻讓蘭心立時住了口,不知怎地又想起了方才蕭沁瓷看她的眼神,心裏便刺刺的。

她疑心是蕭沁瓷對她不滿已久,借著這個機會來敲打她,暗指她把自己當成了主子,處處做起蕭沁瓷的主來,此時借著蕭沁瓷的話一細想,沒讓她反思自己,反而對蕭沁瓷生出些許不滿。

蘭心是太後撥來看顧她的人,她對太後忠心耿耿,當初因著蕭沁瓷出家也一並落難來了這冷宮似的清虛觀,她不曾生出怨言,隻是對比仍在太後身邊伺候的姐妹難免會有唏噓嗟歎,心中隻等著蕭沁瓷出宮去自己好回太後身邊。

如今眼見得蕭沁瓷得了聖上青眼,要苦盡甘來,她卻還未得勢便迫不及待地打壓起自己來,怎麽能不叫蘭心姑姑心中氣悶。

蘭心姑姑這樣想著,便也在話中帶了出來:“主子便是主子,奴婢便是奴婢,如何能混為一談,夫人是有大造化的人,以後這樣的話還是莫提為好。”

蕭沁瓷不如往常一般見蘭心姑姑生氣就柔聲安撫,竟順著她的話淡淡道:“姑姑明白就好。”

蘭心姑姑闃然抬眼,正巧蕭沁瓷提步進了內殿,隻留給她一個嫋娜背影。

她果然是故意的!

蘭心姑姑暗恨,但蕭沁瓷又不曾說過什麽重話,隻是不軟不硬地敲打了她一句,她為主自己為仆,從前她能仗著自己是太後的人對蕭沁瓷多加教導,還是因著蕭沁瓷自己逆來順受,從不多言,如今蕭沁瓷有心要在她麵前立威,她這個奴婢還敢以下犯上刺回去不成?

不過從前她倒是沒看出來,蕭沁瓷竟是這樣一朝得勢便猖狂的人,她還不曾與天子過了明路呢,不過露了點苗頭她便張揚,心性不堅也不定能走多遠。

蘭心姑姑想著,麵上卻恭敬了許多。

……

梅花泣露,夜引暗香。

仍舊是永安殿,日影方歇,在殿中落下一層明暗起滅的光影。蕭沁瓷就跪在光影之中,身周似披了朦朧的紗,其下蜿蜒出皎潔如玉的一段白瓷,盈著半弧神光。

殿中空落落的,寂靜得隻剩下他二人。

蕭沁瓷抱著滿懷紅梅,香氣熱烈芬芳,那灼烈的紅一路燒過白瓷,留下靡麗的豔色,薄紅染上豐潤盈盈的瓷胎。

在夢裏皇帝終於能遵循本心,肆無忌憚地去做白日就一直想做而又不能做的事。他如願以償的用梅花順著那弧度挑起蕭沁瓷的下頜,看她潮濕的一雙眼睛,裏頭的神情都被霧氣裹著,叫人看不分明,

她生得那眉、那眼、那跪伏時恰到好處的柔弱姿態,無一處不貼合皇帝的心意。

蕭沁瓷袖間的梅花香冷冽,馥鬱的香氣掩蓋了皇帝曾嗅到過的另一種香,幽微清甜,是她曾經留在玉如意上的,經久不散。

她那樣安靜、柔順,無需言語,引誘著皇帝對她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