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眼看著大雨將落,二人趕緊戴上鬥笠。
張嵐鶯有些抱歉道:“這次忘記考慮你身體原因了,應該給你帶一身蓑衣的,瞧這天色,雨勢定然小不了,要是你再因為淋雨有個好歹,可怎麽辦才好?”
似玉隻覺得張嵐鶯這個性格真挺好的,外向、直爽,夠義氣,是個善良的好姑娘,不愧是能躺贏的角色,這個世界,上天還是有眼的。
似玉道:“我也沒那麽嬌弱,大夏天的,我們又戴了鬥笠,沾一點雨水而已,不至於就病倒了,你放心吧。我倒是更擔心咱們這次捉的那些蟲子,這要是淋了雨,也不知道還能有幾隻可以活著讓我們帶回去。”
張嵐鶯卻滿不在乎道:“那有什麽的,這蟲子也不是活著就有用,左右回去後咱們也還得費心挑選厲害的,還不如讓老天爺用這場雨幫咱們先篩過一遍,把那些弱的都篩掉,還省了我們一套手腳。”
似玉聽得連連點頭,忽然認識到,張嵐鶯能最後勝出絕不是偶然,瞧瞧人家這腦袋瓜子。
似玉自己都沒察覺,短短時日,她對張嵐鶯最後成功的認知就從“躺贏”轉而“絕非偶然”了。
兩人又在那家客棧住了一晚,又用了一隻守護蠱,似玉手指上又多了一處傷口。
看著手指處三道傷口,似玉有些啞然,沒想到短短三日,她還沒認全這個世界,手上就添了三道傷口。
似玉暗自堅定了,回去後要在那片毒草園子裏先種些止血和利於傷口愈合的草藥。誰知道她往後還得割多少次手指。
第二日一早,兩人就往黑衝寨去了。
總算是在天黑前趕到了寨子。剛在寨子門口,就聽見寨子裏頭似乎格外熱鬧,兩人頓住腳步,皺著眉頭對視一眼,心都提了起來。
還是張嵐鶯先強自鎮定過來,道:“應該是寨子裏出了什麽別的事情,和咱們無關,咱們出去這事就算暴露了也不至於讓全寨跟著這樣炸。”
似玉點點頭,深以為然。
兩人緊緊握著對方的手,試圖讓自己相信寨子裏的熱鬧絕不是因為她們看梯瑪捉龍祈雨引起的。
進了寨子,似玉就見到寨子裏好幾個熟悉的麵孔從她們眼前匆匆跑過,像是沒看見她和張嵐鶯一樣。
兩人心領神會,這才徹底放心。
張嵐鶯鬆開與似玉緊握的手,隨手拉過一個匆匆經過的苗民道:“姑姑,寨裏發生什麽事情了?”
那人停住腳步,“是嵐鶯和似玉啊。”說著看向張嵐鶯和似玉她們背著的背簍,道:“你們這是才回來吧?林貴家那位被朝廷抓去當兵的大兒子死了,聽說是打仗死的,這不寨裏正商量著去趕屍,讓林貴家老大葬回來呢。”
張嵐鶯吃驚地“啊”了一聲,那位姑姑道:“我先不跟你說了,我去前頭看看去。”
張嵐鶯自是連連點頭,那位寨中的姑姑就快步離開了。
張嵐鶯轉頭對似玉道:“走,先把東西放家裏去,我們也去看看。”
似玉點點頭,兩人便背著背簍飛也似地往家中跑去,放下背簍,順人流就趕去了苗民集合的地方。
那是之前給似玉看病那位草蠱婆家門口,這會兒天剛擦黑,巴代張啟秀正坐在草蠱婆家門口的小凳上,身前燃了一堆篝火。
雖說山裏夜涼,但大夏天的,似玉又剛跑過來,那麽大一堆火,似玉看著就覺得熱。
似玉雖然對巴代在火堆中一陣扒拉很是好奇,到底還是沒湊過去看巴代占卜,反正看了也看不懂,省得白白被火烤。
似玉站得離火堆稍遠些的地方,不至於被火烤到,卻又能清楚地看見巴代的動作、神情。
剛站定,張嵐鶯就跑了過來,在她耳邊道:“似玉,你這位置挑得不錯。”說話間,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巴代看。
好一會兒,張啟秀站起身來,腦門上全是汗水,沉聲道:“找老司連夜過去吧,越快越好。”
苗民們開始竊竊私語,“這是要去趕屍啊?”
“林貴家老大當兵那地方離咱們這裏得走十來天呢,這麽遠,能趕回來嗎?”
“誰說不是呢,這會兒還是夏天呢!”
……
似玉聽得認真,冷不丁被張嵐鶯晃了晃胳膊,“似玉,你聽見我說話沒?”
“啊?”
見似玉一臉懵的樣子,張嵐鶯就知道,似玉多半是沒聽見她剛才的話,幹脆拉著似玉遠離了人群。
“我剛才說,我們要不要出趟遠門,采藥捉蟲去?”說這話的時候張嵐鶯一個勁地朝似玉使眼色。
似玉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張嵐鶯這是想偷偷跟著老司去趕屍呢。
似玉連連搖頭,“還是算了吧。”趕屍是師男們才能做的事情,就如蠱術傳女不傳男一樣,趕屍傳男不傳女。
原主是土生土長的苗民,雖然不懂如何趕屍,但對趕屍的常識還是有一定認識的。
在苗疆,趕屍之所以傳男不傳女是因為死者為陰,趕屍又都是在晚上才可以的,這又是一陰,而女子本就屬陰,趕屍這活便隻能是屬陽的男子才能做了。在苗疆,會趕屍的人被稱為老司。
原主也隻是聽說這些關於趕屍的基本常識,卻從未見過趕屍。隻知道老司趕屍多為兩人一同進行,前頭的老司負責開路、引路,一手的持引魂銅鈴,一手持引路幡。走夜路的人聽見引魂鈴會自覺避讓,以免沾染陰氣,屍體也能跟著引魂銅鈴的聲音前進,跳動的時候避開坑窪水漬等障礙。後麵的老司則負責施法,讓屍體動起來。
似玉可不敢和張嵐鶯一同去偷看趕屍,這若是影響了老司趕屍,或者是沾染了什麽。不管哪一條,她都承受不起。
偷跑出去看土家梯瑪捉龍祈雨她都差點被梯瑪發現,這會兒似玉是再不敢去幹偷看的事情了,至少她還沒有真正認識這個世界的時候,似玉是打定主意待在苗寨老老實實捉蟲種草了。
可張嵐鶯不這麽想啊,“似玉,那可是咱們寨子的趕屍哎,還是那麽遠的路,主要是這次要趕的屍,他活著的時候我挺熟悉啊,林貴叔家的秀忠哥,小時候我們去新田寨偷紅薯被抓的時候,還是秀忠哥揮著鋤頭不讓新田寨那人抓我們,我們才沒被新田寨的人抓走,不然以新田寨那些人得尿性,指不定會要我們家裏賠多少銀兩去贖人呢。真不敢想象秀忠哥那麽個活生生的人說沒就沒了。”
張嵐鶯說得唏噓萬分,她才十來歲,還沒經曆過身邊朋友去世的事情,何況還是這種客死異鄉的。張嵐鶯本就是好奇心重的性子,這會兒還是她曾經的玩伴,還是個趕屍難度空前大的活,不管是因為好奇還是因為想看看曾經的夥伴,張嵐鶯已經按耐不住出遠門的心了。
似玉卻依舊堅定地搖頭,“我不去。”她又不是真正的十來歲的小姑娘,好奇心沒那麽重,分得清輕重。那種被梯瑪八寶銅鈴聲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她還記憶猶新,誰知道老司那引魂銅鈴會不會直接將她魂魄給引走了。
張嵐鶯還想再磨,吳金鳳的聲音卻在二人身邊響起,“我說你們去哪裏了,還真跑來看熱鬧了,在這裏嘀嘀咕咕什麽呢?趕緊回家,飯菜還在灶上熱著呢!”
張嵐鶯耷拉著腦袋應了聲:“哦!”就準備拉著似玉去家裏吃飯,原本還想著再邀一番似玉,卻沒想到吳金鳳也跟在她們身邊一起往家中走去。
“阿娘,你這是往哪裏走?”
吳金鳳瞪了張嵐鶯一眼道:“你說我往哪裏走?這會兒我不回家往哪裏走?”
“大家不都在草蠱婆這裏看大姑占卜嗎?”張嵐鶯問道,她還以為她阿娘也是來看占卜的。
“都定了今晚要找老司去趕屍了,還有什麽好看的,你林貴叔家沒了個兒子正傷心呢,一堆人圍在這裏看熱鬧像怎麽回事。”吳金鳳說道。
似玉暗暗點頭,吳金鳳說得挺在理。
到了張嵐鶯家,吳金鳳衝兩人道:“我還有兩雙鞋麵沒上完,我去屋裏上鞋麵子了,飯菜在灶房,你們自己去吃,吃完記得將灶上收拾幹淨了。”
兩人應下,便直接去了灶房。
灶膛裏還燃著餘火,張嵐鶯點了煤油燈,兩人直接將鍋裏的飯菜分了就吃了起來。
張嵐鶯這會兒倒是不敢再提偷偷跟去看趕屍的事情了,倒不是她熄了心思不想去了,而是因為灶房裏亮著燈,此刻她根本看不清楚屋外的情形,若是讓她阿娘、阿爹或者阿弟聽了去,她不但去不成,怕是還少不得要挨訓挨罰。
張嵐鶯正琢磨著待會兒借口送似玉回去好好磨一磨似玉,院中卻響起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嵐鶯,在家嗎?”
張嵐鶯擦灶台的手一頓,皺著眉頭一時沒反應過來喊她的人是誰。
這聲音似玉顯然也不熟悉。
兩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對方。
“嵐鶯,似玉?你們在一起?”屋外的女聲再次響起。
張嵐鶯正要應答一聲,屋裏的吳金鳳已經走出了屋子應道:“誰啊?”
“舅娘,是我,青禾!”
“青禾啊,快進屋裏來,嵐鶯和似玉都在家呢。”吳金鳳客氣地說完,轉頭就揚聲朝灶房喊道:“嵐鶯、似玉,青禾過來了,你們先別忙活了。”
張嵐鶯應了一聲,朝似玉皺著臉撇嘴不滿嘀咕道:“舅娘,舅娘,不過是我大姑的徒弟,我大姑也沒認她當我們家裏人,她倒是連舅娘都叫上了,我阿娘也真是的,竟然還應她。”
似玉壓低聲音道:“你不是跟青禾挺好的嘛,怎麽?”張嵐鶯不像是背後說人壞話的人啊,似玉疑惑。
張嵐鶯撇撇嘴,“如今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先頭是同她挺好,可我把她當姐妹,她卻把我說的話都當做把柄了,還暗暗威脅我!呸!幸虧我聰明,之後故意給她錯情報。”張嵐鶯一臉的得意。
似玉被她的模樣逗笑了,還情報,不知道的人猛地聽見這話,還以為張嵐鶯是哪個寨子的臥底呢。
兩人在灶房嘀嘀咕咕,外頭的青禾卻道:“舅娘,我就是過來和嵐鶯說說話,您忙您的,不用管我,都是自己家裏人。”
灶房中的張嵐鶯聞言忙撫著胸口做出嘔吐的動作,“誰和她自己家裏人了?”
似玉隻是抿嘴笑著。
兩人手下沒停,繼續手裏的活。
“嵐鶯,似玉?”青禾推門進來。
張嵐鶯往青禾背後看了眼,見吳金鳳沒跟過來,立馬收起客套的笑臉,不再給青禾一個多餘的眼神。
青禾笑著對似玉道:“似玉,我有話要同嵐鶯說,你先回去休息吧,灶上的這點活我幫你做。”說著就挽起她的半袖,要來接過似玉手裏的鐵鉗。
不等似玉說話,張嵐鶯“啪”地就將手裏的抹布摔在灶台上,“想幹活是嗎?來,你來擦灶台,灶膛裏的火讓似玉弄,有話你直說,你將我的活幹了,我也好聽得仔細些。”
青禾一愣,顯然沒想到張嵐鶯敢當著似玉的麵翻臉。
張嵐鶯這架勢擺明了要和青禾開撕了,似玉肯定是站張嵐鶯的,這會兒自然得聽張嵐鶯的留下來,給張嵐鶯漲漲士氣也好,萬一動手,她還能拉個偏架什麽的。
於是,原本準備回避的似玉,聽了張嵐鶯的話,默默收回鐵鉗,繼續坐在灶膛口,將裏頭沒燃盡的柴火敲滅,沒燃盡的炭一塊塊夾出來,放進一旁的小缸裏扣上蓋子悶成浮炭。
青禾原本還顧慮著似玉在場,給張嵐鶯留點麵子,沒想到似玉還真的就坐回去夾炭火了。
青禾的眼中當下也收了客套的笑意,此刻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掃視了張嵐鶯和似玉一遍,道:“嵐鶯,你莫不是以為你是巴代的侄女就能為所欲為了吧?巴代才剛讓人去找老司趕屍,你就準備去偷看趕屍,若是因為你的偷看,讓趕屍失敗,就算巴代想饒了你,林貴叔那邊怕是也不樂意吧?”
眼看著張嵐鶯變了臉色,青禾笑著轉頭對似玉道:“你說對吧?似玉?幸好你沒答應呢,不然最後受罰的鐵定是你,畢竟人家嵐鶯有巴代撐腰呢。”
青禾那神情分明是想暗示,她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似玉說的,可這話她又沒有直白地說出來。可那話裏的意思,又想讓似玉記恨張嵐鶯,誤會張嵐鶯是想找似玉背鍋。
似玉神情莫名地看向青禾,這姑娘腦子怕是有坑吧?是不是還以為自己挺聰明的?這麽明顯的挑撥,她怎麽可能上當?就這本事,還想兩頭挑?她和張嵐鶯根本就沒分開過,張嵐鶯也不會覺得是她告密的,更何況,她如今中的忠心蠱母蠱在張嵐鶯那裏呢。
似玉隻知道原書中的青禾因為對巴代的位置太過心切,偷偷煉蠱,所以才被張啟秀放棄培養,沒想到,青禾還是個腦子不太好的。張嵐鶯到底是巴代的親侄女,就算張啟秀沒打算將蠱術傳給張嵐鶯,人家血親的關係擺在那裏呢。更何況,她青禾也還沒有學會蠱術,怎麽就這麽迫不及待地給自己找障礙了?
似玉沒接話,可她的眼神卻讓青禾沒來由地一陣發虛。
張嵐鶯氣得臉色鐵青,“你胡說,我沒有……”
似玉起身打斷了張嵐鶯的話,道:“嵐鶯,咱們去告訴巴代,青禾汙蔑你,我可以做證,你根本沒和我說過那樣的話。”這種沒有實際行動的事情,還不是看人怎麽說,似玉才懶得和青禾廢話,反正是個棄子,指不定巴代那邊正等著別人給遞刀子呢。
青禾像是聽了什麽大笑話一般,“似玉,你上次是被蠱蟲吃了腦子了嗎?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巴代的傳人,隻要我跟著巴代好好學,下一任巴代就是我!我犯得著去跟巴代撒這種謊?再說了,撒沒撒謊,巴代一測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