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因為戰事,這處義莊被臨時征用,專門停放戰場犧牲的兵士。清理戰場的時候,能聯係家人的,就由相好的戰友給戰死兵士的家人去信,通知家人來領屍體,不能及時聯係家人的,軍營就統一掩埋了,等朝廷撫恤金下來,直接再給死者家屬發放撫恤金的時候報喪。
義莊這邊存放屍體也不會一直存下去的,雖然屍體都簡單了處理過,初夏的天氣最多也就存個十天半個月。
龍誌舟一行人趕到的時候,義莊中還停放了不少屍體,屍體特有的腐臭味讓張邦之幾欲嘔吐,若不是怕吐出來會被龍誌舟看不起,進而學不了趕屍,張邦之早就跑到外麵吐個昏天暗地了。
空氣中彌漫著腐屍味道,即使在進入前已經用早已準備好的布條捂好了口鼻,可進入後沒幾個呼吸,那些腐臭味鋪天蓋地地籠罩過來,哪裏是布條和薑片能夠抵擋的。
龍誌舟見張邦之一臉不適,便對張邦之道:“你去鎮上買一隻活公雞。”
張邦之立馬答應,見龍誌舟沒有別的吩咐轉身就出了義莊。直到遠離了義莊,張邦之這才摘掉捂著口鼻的布條吐出嘴裏含著的生薑片,仰頭大口呼吸。可那若有若無的腐臭味卻一直盤旋在他鼻尖,張邦之不禁對龍誌舟和龍寶山二人生出佩服。
張邦之原先隻看到這些老司在人前的光鮮,雖然知道老司們辛苦,但卻從未想過老司們要忍受那樣的惡臭,就幾個呼吸他就已經受不住了,老司們卻還要在那樣的環境下給屍體“打扮”。
張邦之忽然覺得,自己跟著學趕屍的決定是不是太倉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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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龍誌舟幾個人是苗疆趕屍的老司,守著義莊的人很是客氣,引著龍誌舟到了張秀忠的屍體旁,又指了另外幾具屍體的位置,直接將義莊的掛鎖給了龍誌舟,“老司離開的時候將門用這掛鎖鎖上就行。”龍誌舟答應,那人就離開了。畢竟這裏頭的味道實在太難聞,平常沒人領屍,他們自然離得遠遠的,每日來看看,及時處理一些屍體就行了。
這次戰事陸續死了挺多人,龍誌舟接到好幾家請求趕屍,出發趕屍需要做準備,張啟秀那晚算出要請人立刻出發,附近一打聽,隻有龍誌舟那天晚上可以出發,張秀忠屍體回家的活便隻能找龍誌舟了。
龍誌舟與龍寶山二人,一起對屍體稍作清理,龍誌舟便開始用辰砂在黃紙上畫起了趕屍的辰砂符,每畫完一張,龍寶山就立刻按照龍誌舟的要求將辰砂符貼在對應的屍體和鬥笠上。
等張邦之買了活公雞回來的時候,龍誌舟這邊已經給屍體收拾好了。
這一趟,他們要趕五具屍體。
張邦之一直以為這次過來就是為張秀忠趕屍的,這會兒才知道,竟然是五具屍體,心中的懼意頓生。
在張邦之看來,張秀忠是他自小熟悉的大哥哥,沒什麽好怕的,可另外那四人就不一樣了。
龍誌舟看出了張邦之眼中的懼意,遞給他一道辰砂符道:“拿好,別怕,他們其實都一樣。”
張邦之接過龍誌舟手裏的辰砂符,隻覺得一股莫名的力量從他拿著辰砂符的指尖湧入心中。
張邦之滿眼驚訝與崇拜,一時間竟忘記了這會兒還身處腐臭味的義莊,他沒想到,龍誌舟老司年紀輕輕,竟然有這麽厲害的本事,畫出的辰砂符竟然能如此神功,他阿姐一直對各種法術有極大的興趣,若是他阿姐能體驗一把龍誌舟老司辰砂符的厲害,他阿姐以後斷不會再小瞧了龍誌舟老司。
有了龍誌舟的那道辰砂符,張邦之像換了個人一樣,原先那動搖了的心思,此刻前所未有地堅定起來。
沒多久,天色就暗了下來。
龍誌舟手持一個白瓷碗,用手指在碗中沾了些水,對著空中畫了一道符。
張邦之隻覺得有淡淡的光亮隨著龍誌舟指尖的移動一閃而過,待他想再看清楚些的時候,龍誌舟已經倒掉碗中剩餘的水,將碗放入了自己的背簍裏。
接著,龍誌舟搖動引魂鈴,嘴裏開始念念有詞。
張邦之一句也沒聽懂,最後,隻聽龍誌舟喝道:“爾等為國捐軀,家中親人盼爾等速歸,請隨我歸家。”
說完這話,龍誌舟拔出身側的佩劍挽了一個劍花,大聲喝道:“起!”
張邦之就看到,臉上貼了辰砂符的那五具屍體直挺挺地站了起來。
若不是之前知道趕屍最開始會有這個“起”的過程,張邦之怕是要被眼前的景象給嚇暈過去。
五具臉上貼著辰砂符的屍體全部站了起來,每一具屍體的手都緊緊夾在身側,中間也都夾了辰砂符和三萜黃紙。
龍寶山迅速給五具屍體穿上蓑衣,帶上早已經貼了辰砂符的鬥笠。
龍寶山先前那籮筐裏頓時沒剩什麽東西,他拿起一根黃白相間的竹子,將張邦之買回的那隻大公雞綁在竹子上,再將籮筐交給了張邦之。
龍寶山走到龍誌舟身側,接過龍誌舟手中的招魂銅鈴一並掛在黃白相間的竹子上,徑直走向門口。
龍誌舟將背簍也放進籮筐,讓張邦之一起挑著。此刻他身側掛著兩個兜,一個裝著黃紙,一個裝著辰砂。腰側一邊懸著道士劍,一邊懸著司刀。
龍誌舟取出一張黃紙,再次畫了一道辰砂符,閉眼夾著那道辰砂符又開始念念有詞,幾個呼吸的時間,龍誌舟猛然睜眼,手指用力將那道辰砂符彈向空中,辰砂符卻在離開龍誌舟指尖的瞬間燃燒起來。
接著,那五具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的屍體開始跳動起來,排成一條整齊的隊伍,跟去龍寶山身後。
龍誌舟朝張邦之微微點頭,張邦之立刻會意,挑起裝著龍誌舟背簍以及一些雜物的籮筐準備動身。
龍寶山開路,身後跟著五具屍體,再後麵是施法的龍誌舟,張邦之則緊跟在龍誌舟身後,一行人,乘著夜色,避開小鎮,開始趕路。
走到與張嵐鶯約好的岔路口,龍誌舟擔心兩個女孩子第一次出遠門,怕出現什麽差錯,便對張邦之道:“你在這裏等你阿姐她們,等她們到了,你再追上來,若是你害怕,可以先跟你阿姐她們走,後半夜再追上我,寶山包裏的冥幣,後半夜需要續一次。”
張邦之點頭,龍誌舟繼續趕屍。
似玉和張嵐鶯躲在山後,遠遠聽見銅鈴陣陣,張嵐鶯早就按捺不住,激動得原地轉圈圈。
似玉在聽見招魂鈴之前,還有些擔心,怕自己魂魄不穩,被那招魂鈴給一並招了去,前些日子土家梯瑪的八寶銅鈴,她還記憶猶新。
沒想到這次的招魂鈴竟對她沒什麽特別的作用,這倒是讓似玉提著的心落回了原處。再看著張嵐鶯這般期待,似玉心中也全是對趕屍的新奇感了。
好不容易挨到銅鈴聲遠去,兩人趕緊從山後轉了出來,本想追著銅鈴聲去,沒成想,一出來就看見路口一個挑著籮筐的男子身影。
兩人步子一頓。
還是張邦之先出聲喊了二人,“阿姐,似玉姐,是我,邦之。”
兩人這才朝張邦之快步走去。
張嵐鶯上下打量了張邦之一眼,道:“你怎麽不跟著老司一起趕屍?在這裏做什麽?是不是老司不想教你?”
張邦之忙道:“沒有,老司人很好,連做法的時候都沒有避著我,老司是擔心阿姐你們,讓我在這裏等等你們。老司很照顧我,擔心我害怕,說前半夜可以讓我跟你們一起走,不過你們已經到了,我還是跟著老司他們吧,他們趕了五具屍,若是寶山老司抗竹竿累了,我或許還能搭把手。”
張邦之說完就準備去追龍誌舟,卻被張嵐鶯一把拉住,“你的意思是,你這會兒也不急著追上老司他們吧?快給我們說說,老司是怎麽趕屍的,還有,不是隻要接秀忠哥的屍體嗎?怎麽是五具?”
見張嵐鶯和似玉都是滿臉的好奇,張邦之便放緩了腳步,與二人不緊不慢地跟著銅鈴聲前進,“我也是買完公雞回來才知道這次是趕五具屍體的……”
張邦之將自己看到的一一說給張嵐鶯和似玉聽。
張嵐鶯聽得連連驚呼,就是似玉這會兒聽張邦之繪聲繪色地講述也驚訝萬分,不過現在似玉再沒有一絲對趕屍真假的懷疑了。
等張邦之講完,張嵐鶯感歎一聲,“這也太厲害了。”
張邦之連忙道:“龍誌舟老司就是這麽厲害,阿姐你往後對人家客氣點。”
“嗤!”張嵐鶯猛地想起什麽,“你是故意把龍誌舟老司說得這麽厲害的吧?他還沒收你當徒弟呢,你就開始這麽賣力地替他說話了?還趕五具屍體,要是五具屍體同時站起來,就你這樣的,還不得嚇暈過去啊?”
“我不是說了嘛,老司見我害怕,就給我畫了一張辰砂符,我接過那辰砂符,立馬就覺得自己不怕了。”
張嵐鶯顯然有些懷疑,笑道:“阿弟,你該不是想說,那龍誌舟老司給你畫得辰砂符是勇氣符吧?能給你戰勝恐懼的力量?”
本是打趣的話,張邦之卻直接停下腳步,轉頭對張嵐鶯鄭重道:“阿姐,你怎麽知道那符能給我戰勝恐懼的力量?”
張嵐鶯臉上的笑容一時有些收不住,轉頭跟似玉對視一眼,也換上了鄭重的神色,“當真?這麽厲害?”
張邦之點頭。
“你把那辰砂符拿出來我們看看?”
張邦之想了想,龍誌舟也沒說這符不能給人看,便放下籮筐,從胸口處摸出那道辰砂符,“喏,就是這個。”
那道符被張邦之折疊過,張嵐鶯和似玉伸著脖子看了會兒,上頭龍飛鳳舞的朱砂印記兩人自然是完全看不懂。
張嵐鶯抬頭看向張邦之,道:“我能摸一摸嗎?”
張邦之老實道:“應該可以吧,老司沒說不能給別人碰。”反正老司就在前頭,大不了他追上老司,讓老司再畫一張就是了。
張嵐鶯用指尖碰了碰那道符,沒有任何反應,轉頭對似玉道:“似玉,你也試試。”
似玉伸手,學著張嵐鶯的樣子也碰了碰那道符,朝張嵐鶯搖搖頭,也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
張邦之收起那道辰砂符,道:“或許是這符中的力量在我接過的時候就已經到了身體裏了吧。”說完便重新挑起籮筐道:“咱們快些走吧,離遠了就聽不見老司的銅鈴聲了。”
很快,張嵐鶯和似玉就不再懷疑龍誌舟和龍寶山趕了五具屍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