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這日夜裏, 蕭鐸一路策馬從皇宮趕來,步入寢宮,原來暖和的寢宮裏顯得十分冷清。

他還是決定放下身段, 來同鬱靈求和,這五日簡直痛苦煎熬。對於沒心沒肺的人來說算不得什麽, 他卻沒有辦法。

“嫻妃她人呢?”

綺羅忐忑上前:“回稟陛下, 嫻妃娘娘她、她、奴婢陪著嫻妃去廟會遊玩,豈料嫻妃娘娘走得太快, 與奴婢失散了,路勳在周圍找了許久沒找到,以為娘娘回了行宮, 可是回來還是不見嫻妃,行宮的侍衛已經出去尋找了......”

蕭鐸立在寢宮中央,滿身冰雪,麵龐冰冷。

“她又跑了, 是麽?”

她實在逃跑太多回了, 蕭鐸的第一反應是那個女人又從他身邊跑了!

這個幾個月來, 她一直在演戲?假裝臣服,假裝說愛他?好叫他徹底放鬆警惕, 再趁機逃跑??

還是說,就因為那夜爭執幾句, 她就負氣走了?

她為何總是這樣傷他?

他當初就不該心軟, 就該將她用鐵鏈鎖起來, 鎖她在身邊!!

蕭鐸叫囂著命人回宮調遣禁軍。

“掘地三尺也要把嫻妃給朕找回來!!”

這一回他絕對不會再心軟!

算算時辰, 她消失的時候皇城的大門已經關閉, 所以她如今極有可能躲在皇城的某處!等著明日城門開啟就逃走。

派出去數千禁軍,隻找她一個人。

然而直至天明, 都沒有鬱靈一丁點兒消息。

朝會上蕭鐸心不在焉,倘若抓她回來,就將她關在禦書房密室,關一輩子。

怕就怕她如當初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已經耗不起又一個三年。

下朝之後,王長明直接去了禦書房。

“陛下,臣有要事稟告!”

蕭鐸心煩意亂,“何事?”

“昨夜臣在皇城的廟會上見到了嫻妃!妖妃竟然敢私自逃離宗人府大牢!幸而叫臣撞見了!”王長明義憤填膺,“也不知道宗人府大牢的侍衛是怎麽辦事的!”

蕭鐸狹長雙眸微眯,“她人在何處?”

“臣親自將她送回宗人府大牢關了起來。”王長明的語氣像是在邀功。

原來如此,蕭鐸有數,吊了一夜的心終於又放下了,難怪搜了整夜沒搜到人,原來王長明誤打誤撞將人關進了宗人府大牢。

他想她也是插翅難飛。

這就不著急了,再多關幾日也好,叫她長長記性,下次還不敢不敢再跑?!沒有他的庇護,她自身難保。

“你立了大功勞。”蕭鐸道,“朕竟然不知道宗人府大牢的守衛鬆懈至此。”

“陛下對這個妖妃過於寬容了!!就該折斷她的手腳!!”王長明道,“臣將她關到了貴妃那間牢房,好叫那妖妃也吃吃苦頭。”

“你說什麽?!”蕭鐸瞬間愕然。

門口的禦前侍衛眼看著皇帝衝出禦書房門。

“備馬!”

顧明月瘋了,她如今就是個瘋子,蕭鐸曾經想過將她軟禁皇宮,但她的瘋病遲遲未痊愈,認不得人了,甚至傷了身邊的宮女。

所以一年前,蕭鐸不得不將她關進了宗人府大牢,著人好好看守著。

嫻妃若與她共處一室......

蕭鐸已經不敢再想,會發生何等慘烈之事。

宗人府昏暗的大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顧明月驟然睜開眼眸,在她足邊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

她聽出來了是皇帝的腳步聲。

沒有想到此生還能再見到他。

侍衛匆匆茫茫打開門鎖,蕭鐸踏入牢房,昏暗之中他看到了地上的人,衣袍上沾滿了鮮血。

那是......她麽?

“嫻妃死了。”顧明月笑道,“不是你將她送到我麵前,要我殺了她麽?”

光是這樣站著,蕭鐸已經耗費了所有的力氣。

他已經不敢過去,查看她是否還有氣息了。

顧明月撲過來,死死扼住蕭鐸的喉嚨,“你也去死!!”蕭鐸沒有反抗,他隻是死死盯著那處。

為什麽要亂跑,他明明說過,叫她哪裏都不要去,就在行宮等著他。

為何她從不聽話?

顧明月摘下頭上的發簪,深深的紮入蕭鐸手臂。

蕭鐸卻渾然未覺一般,朝著那處走去。

......

行宮之中,招來了皇城所有的禦醫。

禦醫說,嫻妃已經藥石無靈,回天乏術。

蕭鐸麵無血色地立在榻邊。

“陛下的手臂在流血,還是讓臣清理傷口包紮吧。”

蕭鐸無動於衷。

夜裏,蕭鐸命人尋來一味藥丸,說是能救回尚有一口氣的人,他喂她吃下去。

禦醫說三日,若三日嫻妃還醒不過來,那麽她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

第一日、第二日、沒有絲毫動靜,寢宮裏異常靜謐,四處彌漫著難聞的藥味。

綺羅看著皇帝一直守在嫻妃榻邊。

從前她覺得皇帝喜歡嫻妃不過隻是癡迷她的姿色,如今看來,這麽多年,終究是有幾分情意。

第三日,禦醫說嫻妃的脈搏越來越弱,該用的藥都用了,就連那顆最珍貴的藥碗也喂進去了。

“陛下,還是早早為嫻妃安排後事......”

“住口,她不會死。”

君王執拗,她既然吃下那顆藥丸,一定會醒過來。

他太了解這個女人真正的模樣,她貪慕虛榮,她滿口謊言,膚淺庸俗,大智若愚。

她一點也配不上他,但他喜歡她偶爾花心思討好他的樣子,喜歡看她為了圓謊而緊張的模樣。

笨拙而可愛,真實而鮮活。

這麽多年,他的目光一直都無法從她身上移開,無論那些年她對他多冷淡多虛假,他都期盼著她對他重燃愛意。

可是他無法啟齒,無法放下尊嚴,問問她為何不愛他了。

若她離去,那他滿腔的愛意該如何告知她,他又該怎麽辦?

***

鬱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多年前她在譽王府的情形。

那個時候她有一個十分喜歡的婢女,名叫希兒,兩人情同姐妹,後來希兒消失了,她找了許久,一直到某個夜裏,她發現譽王府的人正偷偷將希兒的屍身抬出去。

竟然是譽王殺了她的婢女!

她心中那位如空中皓月一般的夫君,他有著出塵的麵龐,修長溫潤的手,他的聲音也很好聽,他殺了她的姐妹。

為什麽?

後來她發現,她的夫君手上沾了不止一條人命,他甚至密謀要奪取皇位......

她害怕,唯能忍氣吞聲,她所能做的就是離他遠一些,再遠一些,偶爾撞見她,她不再熱情,隻是沉默著退到一邊,不再與他說話。

但是她能感受到,譽王即使在與旁人說話時,他的目光也會有意無意的掠過她的麵龐。

他在無聲地質問,她為何這樣冷待他。

這個夢很雜很亂,統統都是以前的事,又夢到他親自教她騎馬,夢到他們情竇初開的時光,那樣歡樂,那樣無話不談,不可抑製地喜歡著彼此。

“第三日了,脈搏都快消失了。”

“恐怕熬不過今夜了。”

“將湯藥也停了吧。”

“唉......”

她聽見耳邊嘀嘀咕咕的聲音。

“滾出去!!!”

她又聽見了一聲怒吼,除了蕭鐸還能是誰。

明明夢裏的蕭鐸很溫柔的,那個時候他在譽王府真的很溫柔,與現在暴躁易怒的樣子截然相反。

鬱靈動了動手指,但她睜不開眼睛。

忽然間,溫潤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手。

“你為何從來都不肯聽朕的話?明明說了讓你待在行宮,暫時哪裏都不要去,為何不聽?”

不聽他的話?

鬱靈恍恍惚惚想起來,自己失去意識之前,似乎在廟會。

所以她從行宮逃出去的事,蕭鐸已經知道了啊......

這會兒醒來,必定會被他訓斥,那再裝睡一會兒吧。

片刻之後她聽見遠去的腳步聲。

鬱靈立即睜開眼睛,自己這是回到了行宮,她好餓啊......

她從**爬起來,從桌上點心盒子裏拿了一塊酥,剛咬了一口。

又聽見了腳步聲。

鬱靈立即逃回到榻上。

她覺得蕭鐸應該天亮就會走了。

自己就繼續睡覺比較好,她不想挨他的訓斥。

“娘娘喝藥吧......”

綺羅的聲音,鬱靈正要睜開眼睛,忽然又聽見蕭鐸說,“將藥灌下去。”

好難聞的藥味。

鬱靈屏住了呼吸。

綺羅看著榻上的人,總覺得有些怪異,於是她伸手去探鬱靈的鼻息。

哐當一聲,藥碗從手上滑落。

“陛下,娘娘好像、好像沒有氣息了!!!”

綺羅立即撲到鬱靈身上,痛哭出聲。

“咳!”

鬱靈再也忍不住了,狠狠咳嗽了一聲,綺羅好重啊,她要壓死她不成?

“娘娘、娘娘有反應了!!!”悲喜就在一瞬間,綺羅歡喜地扭頭稟告蕭鐸。

鬱靈自知不能再裝,緩緩睜開了眼睛。

“娘娘!!”

“我這是怎麽了?”鬱靈眨眨眼。

綺羅一句話都說不上來,隻知道抱著她嚎啕大哭,終於醒了。

“你去重新煎一碗藥來。”皇帝吩咐。

鬱靈抬眸看到不遠處桌邊的蕭鐸,他的容顏嚴肅而蒼白的。

“奴婢遵命!”綺羅擦擦眼淚出去了。

鬱靈心慌,眼神無處可安放,蕭鐸緩緩來到榻邊。

“鬱靈。”

啊?

她驚奇地抬頭,他竟然喚她的名字,他從來著隻稱呼她為嫻妃,不會喚她名字。

“有沒有人告訴你,這麽多年,你的演技很拙劣?”

蕭鐸眸光鄙棄,切齒低語,他手裏拿著一塊糕點,上頭有她留下的彎彎牙印。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醒了啊。

“有的時候,朕真的很想掐死你。”

鬱靈無地自容,“臣妾可以解釋,方才醒來的時候,陛下正對禦醫發脾氣,所以臣妾害怕......”

蕭鐸的目光,令她聲音漸弱。

“我隻是怕你訓斥我,我並非故意欺騙你。”

“朕不會再訓斥沒有腦子的人!”

蕭鐸氣極了,轉身要走。

“誒?陛下等等!!”

鬱靈心想自己不過是逃出去逛廟會而已,不過貪玩,沒犯什麽大錯,他不至於這般憤怒吧,鬱靈跳下床榻去拉住蕭鐸。

“嘶--!”

蕭鐸猛然轉身,鬱靈這才發現他手臂受了重傷。

她不知所措,手心沾了他的血。

“你怎麽受傷的啊?讓我看看。”

一個畫麵在鬱靈腦子裏一閃而過,她想起來了,在宗人府大牢裏發生的事情。

顧貴妃......

她身上也全是傷。

綺羅將湯藥送進殿時,蕭鐸已經走了。

“陛下與娘娘置氣了?”

“娘娘都不知道,你出事之後,陛下命人尋來一味藥丸,傳說能從閻王手裏搶人命的藥。喂你吃下去以後,禦醫說你三日醒不過來,便永遠醒不過來,陛下這三日都沒合眼,很緊張娘娘,一直陪在你身邊。”

“你稍有風吹草東,陛下都心驚不已。”

綺羅:“原來皇帝他不似表麵那麽冷情,他一直很在意娘娘的。”

鬱靈這才知道,自己方才醒了以後還裝昏迷,這有多可惡,難怪蕭鐸那麽生她的氣。

可是她當時腦子混沌,記憶還停留在廟會,忘記自己在大牢裏的遭遇。

蕭鐸沒有離開行宮,他隻是生她的氣,去了其他寢宮待著了。

鬱靈取了幹淨的紗布與傷藥,小心翼翼地推開了蕭鐸寢宮的門,“陛下......”

蕭鐸正靠坐在椅榻上,若有所思,側過頭不看她。

“臣妾沒想逃跑,臣妾隻是、隻是去廟會看看而已。”

她來開他的手臂,傷口很深很長,血幹涸了。

“你滿口謊言,朕不信你。”

“那我發誓,若說謊,那就叫我再、”蕭鐸用沒受傷的手臂捂住她的嘴。

“你給朕住口。”他狠聲道。

鬱靈狡黠一笑,“你心疼我?”

蕭鐸沒有給她好臉色。

鬱靈跪坐在椅踏上,小心地為他清理傷口包紮。

“現在知道誰對你好了?你以前對貴妃那麽忠心有何用?”蕭鐸諷刺道。

鬱靈很認真地點頭,她包紮好以後,托起他受了傷的手臂,臉頰輕輕貼合男人的溫熱的手心,“我往後再切蜜瓜,瓜心最甜的部分都給你吃,好不好?還有,司徒玨的那件衣裳我不會穿的,回頭我就還給他,我也不會再同你置氣了,其實那日你走的時候,我很想挽留你的,可是你腿長,走得太快了,我壓根追不上。你下回走得慢一點,我就能追上了。你這幾日不來行宮,我日日夜夜都想你,想你想得都睡不著。真的,你一直都不來,我很傷心。以為你不喜歡我了。”

蕭鐸又氣又恨。

她總是有法子哄他,叫他生不起氣來!!!

皇帝無緣無故地離開皇宮,綴朝七日之久。

這一日慕容循有要緊事,於是與王長明一道來了行宮。

“陛下生病了?否則他無緣無故獨自待在行宮做什麽?”王長明實在不解。

慕容循笑笑不言語,王長明怎麽這樣遲鈍?!

待他踏入皇帝寢宮,瞧見的是皇帝正與人一道用早膳。

這畫麵十分和諧。

隻是......

“陛下!這個妖妃怎麽在行宮?!!”王長明指著鬱靈怒道。

鬱靈抬起頭,一臉無辜,“我為何不能在這裏?”

“你不應該在宗人府大牢裏關著麽?”

鬱靈:“那你稍後再將我帶去大牢吧。”

蕭鐸不想聽他們爭吵,“奏疏給朕。”

慕容循將手裏的奏疏遞過去,皇帝開始翻看,“不要吵了,若是沒有用早膳,就坐下一起用吧。”

王長明瞪著鬱靈,鬱靈完全無視他,繼續喝粥。

蕭鐸批改完重要奏疏,忽得抬起頭一本正經地開口,“你想當皇後麽?”

桌上徹底安靜了。

......

哈?

再說一遍?

什麽皇後???

誰想當皇後????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王長明十分震驚,皇帝看著他的方向,於是王長明指了指自己,“我?陛下在說我麽?我來當皇後?”

噗!

鬱靈一口熱粥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