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待第三日清晨, 二哥鬱正尋了過來,他瞧見約好見麵的檀縣城門閉著,外頭四處搜查的官兵眾多, 他就想暫時來皇家驛站躲一躲,驛站主事應該還認得他!說不準妹妹也在!

敲開驛站的門, 侍衛卻攔著不讓進。

“外頭正抓捕賊人, 檀縣縣令下令說不得放任何人進來。”

鬱正知道外頭官兵多,“我是官眷, 不是什麽賊人,真的真的!”

“官眷也不成!皇家驛站裏住著旁人,不讓其他人進。”侍衛知道上頭來的欽差大人吩咐過的。

“怎麽官眷不讓進了?皇家驛站、”鬱正險些與侍衛們吵起來。

動靜傳入驛站。

“我、我是金水縣縣令的女婿, 你們主事該認得我!”鬱正心急如焚。

鬱靈聽見動靜下樓,一眼就瞧見了自己灰頭土臉的哥哥。

“妹、娘子!!”鬱正萬分激動,兄妹倆能全須全尾地活著相見,屬實不易。

“走走走, 你不能留下。”侍衛道。欽差大人命令驛站裏不許有陌生人, 至於這女子, 是得了允許進來的。

說著要將鬱正推出去。

鬱靈去求主事將人留下。

驛站主事:“原該收留你們,隻是如今驛站裏住著皇城來的欽差, 恐怕不太方便,我借你們一輛馬車, 你們夫婦二人還是快些走吧。”

可是夜深了, 鬱正好不容易躲過官兵搜查, 兄妹二人並不傻, 此時離開便是死路一條。

“路上有賊人, 我已經寫信給我父親,不日他便會派人接我們回去, 主事還是讓我們夫婦二人在此處住幾日吧。”

“這......”主事為難。

“我們主子說,就讓他們夫婦二人在這住著,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二樓樓梯口。路勳出來與主事道,這樓下的動靜,樓上全聽見了。

“那成,就住下吧。”主事也鬆了一口氣。

兄妹二人歡喜極了。

“主事,還有多餘的房間麽?”鬱正愣頭愣腦地問。

“要什麽多餘房間!”鬱靈心想哥哥這不是要露餡麽,“與我住一個房間就好!”

說完就拉著鬱正上樓了。

鬱正喜滋滋地抱著個包裹,這十多日顛沛流離,這會兒竟然叫他們混進皇家驛站了,這地方必定沒有官兵搜查,十分安全。

夜深了,鬱正累極,“今夜你睡地上,我睡床啊。”

“憑什麽啊?”

“憑我是你哥哥。”

兄妹二人開始搶床榻,房間裏一陣哐啷作響。

隔壁房間,路勳聽著動靜,“頭兒,隔壁在做什麽?怎麽這麽大動靜?”

金永示意路勳閉嘴。

打這一架的結果,鬱靈雖然沒搶到床,但搶到了被子,這個時節天氣寒涼,沒有被子鬱正也別想睡了。

這會兒也困意全無,“我下樓燒熱水去,洗完澡再睡!”

下樓去廚房,卻見偏廳裏有人正喝酒,他也想喝,無奈囊中羞澀。

於是厚著臉皮在人桌邊坐下了。

鬱正當年在江南也是叱吒風雲的公子哥,畢竟有個當官的爹,還有個當皇妃的妹妹,手頭闊綽時那也是揮金如土,狐朋狗友前呼後擁的。

雖然現在落魄了,身上那吊兒郎當的敗家子氣質還在,生得容貌俊逸,帶著點兒痞氣。

“兄台,給口酒喝。”鬱正對著獨自喝悶酒的玄袍男子道。

喲,一對上男子的視線,鬱正臉上那嬉皮笑臉的神情就淡下去了。

這個男人怎麽說呢,沉靜的目光透著叫人心顫的氣勢,一看就是出身顯赫之人,應該會施舍他幾口酒。

玄袍男子凝視了他一會兒,抬手親自為他斟酒。

“多謝兄台!”鬱正其實是個話很多的人,壓低了聲音,“聽聞你是皇城來的欽差,不知你們來辦什麽事啊?”

別是來捉拿妹妹的吧?

“緝拿貪官。”

“哦!原來如此!”鬱正舉杯,“那我可要敬你一杯了,為民除害了!”

玄袍男子眸光幽深,定定地凝視著他。不知為何,鬱正心裏發慌了,此時玄袍男子舉起酒杯,很給顏麵地與他碰杯。

鬱正便樂了,開始說起自己的經曆,說自己曾經是富家子,無奈家道中落,隻能到洛陽擺攤為生。

“你與你的妻子,在洛陽結識?”

“啊!”鬱正道,“實話同你說吧,我妻子也是家道中落了。”

幾杯酒下肚,就開始天南海北地胡吹了。

“她從前嫁過人,但那個男人對她不好,還死了,後來到了洛陽,遇見我了,非要嫁給我!”鬱正想起洛陽的文氏了。

玄袍男子給他斟酒,鬱正心想這人還怪好的!!將板凳搬一搬,離近一些。

“你喜歡她什麽?”玄袍男子問。

“生得漂亮。”鬱正想起自己妹妹,身為哥哥,也有炫耀的成分,“你就說她是不是貌若天仙吧!”

玄袍男子往杯子裏斟酒:“不曾仔細看過。你們在洛陽過得如何?”

鬱正想起這個就心酸,他被文氏折磨得不成個樣子啊,“嗨!苦啊!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去街上擺攤賣吃食,一整天下來,累得不成人樣也沒賺到多少錢。等到了夜裏還得伺候她、”

鬱正意識到自己多嘴了,這畢竟是他同文氏的夫妻私事,瞧著這玄袍男子臉色微變。

這是個正經人呐!

“你們有孩子麽?”

“啊?”鬱正搖頭,“沒有。”

“既是家道中落,家裏沒有祖產可賣麽?”

“自然是有!我娘子手上有一串碧綠通透的翡翠珠鏈,是她那個前夫贈給她的,不得不說她那個前夫人不怎麽樣,出手倒是挺闊綽的。不過當時出了點狀況,隻典當了三百兩。”

蕭鐸眉宇蹙起,“三百兩?”

“啊!三百兩,這都快花完了。”鬱正動了心思,“那個、兄台,你身上有沒有錢?可否借我一些,我保證日後歸還!”

蕭鐸拿出錢袋,拍到對方手心,繼續飲酒。

鬱正一時失了態,望著手心沉甸甸的銀子,瞠目結舌,他原本隻想討要個一二兩的銀子!

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

這一夜鬱靈睡得格外安穩,哥哥比她起得早,洗漱過後下樓用早膳時她心裏犯愁。

她真的不想再吃陽春麵了,嗚嗚嗚,無奈囊中羞澀,哥哥比她更窮,聽說是一路要飯來的檀縣、

豈料一下樓,見到兄長叫了滿桌的早膳。

“你哪裏來的錢?”鬱靈垂涎欲滴。

“來的路上撿的!”鬱正道,“哎呀,別疑神疑鬼,快吃吧!!”

嗯嗯嗯!眼下及時行樂很重要!!

兄妹二人大快朵頤,鬱靈吃完後喜滋滋地上樓,恰逢有人下樓,該是欽差那一行人,好奇怪他們怎麽還不走?

檀縣雖然大門緊閉,但欽差畢竟是受命於皇帝,權力應該比檀縣縣令更大。

樓梯狹窄,鬱靈側身讓人先下,隻是與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她眼角餘光瞥見了玄袍男子的容貌。

當時心頭一緊,腿發軟險些摔下樓梯。

她應該是眼花了......

一隻溫潤如玉的手伸手扶了她,“當心”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麵容,無論多少年她都不會忘卻。

眼瞳不自覺睜大,驚得唇瓣微啟。

他、他是......

“兄台!!兄台起得也好早!”鬱正熱情地上來迎接,“來來來,一道用早膳吧!”

鬱靈已然魂不附體,行屍走肉一般被哥哥拉下樓梯,坐回了桌邊。

“兄台,這就是我娘子,是不是貌若天仙?!”鬱正咋咋呼呼,妹妹生得貌美這是從小到大公認的事實嘛。

兩人坐在八仙桌的南北兩邊,鬱靈眸光直勾勾地看著對麵。

片刻之後,對方緩緩開口,“確實驚為天人。”

“來來兄台,用早膳吧。”鬱正覺得眼前這男子真是自己的貴人!“粥沒有了,你等著我去廚房給你盛!!”

鬱正一走,八仙桌上隻他們二人,靜靜對視著。

鬱靈還未回魂,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三年未見,他的容顏絲毫未改,隻是眉宇間淩厲了幾分。

“多年不見了。”蕭鐸眸光深邃,片刻之後主動開口了。

“兄台,粥打來了!”鬱正阿諛奉承、諂媚討好。

鬱靈心裏慌亂不止,一言不發,她用盡了全力才從桌邊起身,回到房間關上房門之後,她才覺得自己重新呼吸了。

心口起伏不止。

前日,她下樓用早膳......命那個婢女給她一屜牛肉包子的人就是蕭鐸,背對著她坐在窗口的玄袍男子就是蕭鐸!!

那個雨夜,也是她自己敲開了驛站的門,所以她是自投羅網。

未過多久,有人推門,應該是哥哥,他們必須收拾行李盡快離開驛站!!!

然而等她開門,出現在眼前的卻是夢魘般的臉。

蕭鐸以強勢的姿態推開門進入房間。

“還是別告訴你夫君,我的身份為好。”

一陣惡寒順著她的脊背往上攀爬,她的眼神無處安放,在她麵前的人恍若一座她永遠都跨越不過的巍峨雪山。

“否則我不能保證那個男人能活著走出這個驛站。”

她聽見上樓的腳步聲,咚咚咚,如同一麵小鼓在心髒敲打,是哥哥回來了。

“來我的房間,一個時辰。”蕭鐸低聲訴說,轉身的瞬間鬱正剛好打開房門。

“兄台?”

“我來邀請弟妹共進晚膳。”蕭鐸道。

原來如此,鬱正摟過妹妹,“既然兄台盛情邀請,我們夫婦二人必定會來。”

將人送走後,鬱正不禁感慨,“這位兄台人還挺好的,這一袋子錢就是他昨日借我的,這年頭如此慷慨的人真的不多了。”

鬱靈心慌意亂,一下坐到床榻上,六神無主。

眼下大約巳時初刻,蕭鐸說一個時辰之內去他的房間。

而他的房間,鬱靈想起來了,正在她房間對麵,昨日她給路勳送金瘡藥......想想都後怕......

半個時辰將過,少女指尖不斷輕磨著褥子。

她不敢去,也不敢不去,進退為難,焦躁不安。

鬱正哪裏能察覺她的不安,一會兒睡覺,一會爬起來看看窗外,一會兒看看閑書,離開洛陽時還帶了寶貝蛐蛐,玩得不亦樂乎!

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時辰,鬱靈一頭栽到**,她該如何是好啊......

“樓上的各位,廚房有一壇酒破了,各位若不嫌棄就請下來一道喝!”

正蹲在地上玩蛐蛐的鬱正忽得豎起耳朵,立馬起身推門出去了,將鬱靈獨自留在房裏。

時間掐得正好,這必定是蕭鐸的陰謀,這麽多年,他真的是絲毫未改。

房門敞開著,而後對麵的房門也從裏打開了。

......

“不過是敘敘舊,不必這麽緊張,坐。”

鬱靈進入蕭鐸房間,反手合上了房門,蕭鐸正等著她。

坐到椅榻上,隻是與他對視,鬱靈都覺得自己已經耗費了所有力氣。

蕭鐸親手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放心,你的夫君不會這麽快上樓。”蕭鐸很冷靜,“朕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回答,否則樓下那個男人活不過今日。”

鬱靈臉色蒼白,氣息顫抖著點了點頭。

“朕想知道,當年你如何從皇城逃走到洛陽。”蕭鐸平心靜氣地問她。

到這般田地,鬱靈也無所顧忌了,“那日我試探了淩香環......”

......

“......逃到江岸,原本想坐船離開,但皇宮禁軍已經追上來了,當我看他們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殺我,我便用所有的珠寶賄賂他們,他們又肯真放我走,最後用刀逼著我跳了江。我無處可去,隻能回江南找我父親......到那裏發現他已經被囚禁,慌不擇路地離開蘇州府,最後到了洛陽。”

三年很長,她靜靜說了許久。

蕭鐸聽著。

“你在洛陽做什麽?”

鬱靈難以啟齒,這三年她過得十分狼狽,“在繡坊,或者在街頭擺攤賣茶點。”

“最後過不下去了,就將最後那件翡翠珠鏈典當了三百兩?”男人肆意嘲諷。

果然是珠鏈惹的禍。

“所以你當年費盡心機離開,就為了嫁這麽個東西?”

他眸光沉沉,壓著盛怒。

“從前在宮裏,在朕身邊,你穿的都是精細的綾羅綢緞,吃的是珍饈佳肴,再看看如今的你。”蕭鐸毫不留情。

如今的她身著粗衣麻布,身上連一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

還有她的手。

手上忽然一陣溫熱,嚇得鬱靈立即將手縮回。

蕭鐸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翻看她的手心。

原本柔若無骨的手,此刻手心布著薄繭。

房間裏靜謐無聲,他捏著她的手,這叫鬱靈心裏徒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主子,下麵有酒喝,我給主子送一碗上來!”

路勳咋咋呼呼闖入房間,可他哪裏想得到主子的房間裏竟然是這樣一副場景。

主子他......與仙女姐姐共處一室,主子的手還觸碰了仙女姐姐手。

!!!

顯而易見,仙女姐姐很是排斥抗拒,嚇得瑟瑟發抖。

路勳知道了,這、這、這有什麽不清楚的!

昨日他說仙女姐姐貌美,主子上了心了,看上人家,竟然以權勢逼迫一個民間的良家婦人。

“主子,她、她已經嫁人了......”路勳道,“是別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