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鬱靈饑寒交迫, 在雪地裏獨自行了許久。
兩日前慕容循的人追上他們,哥哥奮力反抗受了重傷,她為了保護哥哥也受了傷, 兩人不得不各自逃亡。
隻是兩人之前有過約定,若失散了就在距離洛陽兩百裏以外的一處縣城城門口相會。
身上還隻餘下幾兩銀子。
鬱靈終於抵達了檀縣, 想找個地方借宿, 順便處理傷口,她卻發現街上貼滿了她的畫像, 客棧門前更多,她衣衫襤褸,於是先用一銀子買了一件披風披上。
隻是買完披風, 店鋪老板看她的眼神就變了,拿起手邊的畫像比對過,鬱靈心裏叫糟,自己這模樣一定是惹人懷疑了!
不行, 她不能在城裏久留。
事實證明她的猜想很對, 城裏的侍衛很快就有了動靜。
正當鬱靈心急如焚, 四處躲避時,看到了城外的皇家驛站。
三年前她與哥哥也逃來此處, 當時為了掩人耳目,偽造了身份令牌, 成功住進了皇家驛站。
侍衛們不會搜查皇家驛站。
此時近黃昏, 天空烏雲密布, 眼看著要下雪了, 鬱靈真正走投無路了, 侍衛們必定在到處找她!幸而逃跑時,身上還帶著當年偽造身份用的玉牌。
鬱靈鋌而走險, 洗了把臉,整理好披風,戴上兜帽,敲響了皇家驛站的大門。
驛站的侍衛開門後道,“主事吩咐了,近日驛站關閉,你去城裏借宿吧!”
皇家驛站莊嚴肅穆,房間眾多,布置華貴,專門用來接待朝廷官員與官眷。
若非皇親貴族至此,驛站絕對不會閉門不接待人。
鬱靈彷徨無助,拿出玉牌道,“我是金水縣縣令之女,回娘家路上遭遇了盜賊,失了盤纏,好不容易才到檀縣,還請你通報驛站主事。”
“今日有皇朝廷欽差住在驛站,大人有公務在身。恕驛站不接待外人!”
皇家驛站的侍衛重重地將門合上了!
天色愈暗了,這簡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
欽差一行人也是方到驛站,主事正查證眾人的身份,一一看過令牌文書無誤。
“門外是誰?”驛站主事問侍衛。
“回主事,那女子說是金水縣縣令之女,路上遇到了盜賊,想在驛站借宿一晚。”
主事犯難,金水縣離此處一百裏不到啊,若是平時必定會開門相救。隻是今日驛站接待了皇帝親點的欽差一行人,他們手持皇帝手諭,權力甚大,吩咐清空驛站,不得將外人放進來。
“既是弱女子,讓她進來避雨過夜。”欽差一行人之中有個身著玄色長袍的男子開口了。
驛站主事覺得奇怪,明明這一行人之中欽差大人官位最大,但眾人仿佛都以這個玄袍男子馬首是瞻。
“欽差大人,您的意思?”主事決定還是詢問欽差。
這位欽差還有一重身份是禁軍統領,聽聞十分得皇帝器重,那玄袍男子官再大,實權還能他大麽?
欽差道:“將人放進來吧。”
驛站外大雨磅礴,鬱靈正茫然無措時,驛站的大門忽得打開了,還是方才那個侍衛。
“進來吧,主事應允你在此處過夜了。”
鬱靈頓時覺得眼前柳暗花明!抱著包裹小心翼翼地進入驛站大堂,三年前她與哥哥曾來此處住過,她也知道現在自己這狼狽模樣並不像官眷。
幸運的是,驛站主事還是三年前的王主事!見了她的模樣就認出來了,連玉牌都不看,“原來是你啊!你遭了盜賊?我倒是沒怎麽聽說這附近有盜賊啊!不過既然朝廷都派了欽差過來,這夥盜賊必定厲害!”
大堂裏已經空空****,欽差那一行人已經上樓休息去了。
“你也快上樓休息去吧,我讓丫鬟送熱水上來,別叫雨雪淋凍著了。”
因著三年前打過交道,驛站老板絲毫不懷疑鬱靈的身份。
鬱靈連聲感謝,她身披披風,已經被突然而至得磅礴大雨淋濕了,如今天氣寒涼,真真扛不住了。
“晚上別鬧大動靜,今日驛站來了朝廷欽差,方才他們雖鬆口放你進來,但說了,你的房間必須離他們的遠一些。但他們人多,如今驛站隻有一間房了。你別打擾他們就成!”
鬱靈連聲應下。
朝廷欽差?別是認識她的人吧?此處也真真龍潭虎穴。
天已暗,鬱靈抱著包袱上樓,她方進屋就聽見對麵房間的開門聲,她嚇得立即關上門,唯看見一方玄色衣袍從門縫裏掠過。
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
欽差一行人下樓用膳了。
鬱靈洗了個熱水澡,婢女還送了炭火爐進屋子,十多日顛沛流離,總算能歇歇了。
餓得前胸貼後背,她想等隔壁的人用了晚膳上樓來,自己再下去,卻遲遲未等到,也不知哥哥如何了,有沒有被慕容循抓到?
應該不會,慕容循的目的是抓住她。當時她與哥哥分開跑,慕容循的人應該是追著她來了。
隔日清晨,鬱靈餓得腦袋發昏,洗漱完穿好衣裳,將披風披好,遮住半張臉就去樓下的偏廳用飯了。
在皇家驛站,官員吃東西不必給錢,但若是官眷獨自住宿,那還是要給飯錢的,鬱靈身上就沒多少錢了,得省著點花。
聽見有人下樓的腳步聲,鬱靈頭都不敢抬,蜷縮在偏廳的角落,扯了扯披風的兜帽。
那人似乎並未怎麽在意她,鬱靈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男子身著玄色衣袍,坐在北邊窗戶的餐桌,故意遠離了她。
婢女立馬來了,先去了北邊窗戶那詢問。
隨後才來她這兒,婢女嘀咕著說:“早膳而已,他就點了二十多道菜,樣樣都很難做。”
二十多道菜?該死,這也太奢侈了!
婢女又來到她麵前,“你要吃些什麽?”
鬱靈抬手比了一下手勢,聲音盡量微弱,“二兩陽春麵。”
“好嘞,等著。”婢女一邊往外走一邊嘀咕著說用朝廷銀子和用自己銀子到底不一樣!!
鬱靈知道,自己隻點陽春麵被人瞧不起了!餓了著一天一夜,她不想吃好的麽?!當然是想吃的!無奈囊中羞澀啊!!早知如此,當時就將那串珠鏈當個好價錢,然後連夜離開洛陽了,也不會到如此境地!
未過多時,婢女將她的陽春麵端上來了,隻是筷子籠還在北邊窗戶口。
鬱靈餓極了,她也顧不得其他,身後那人必定不認識她。
於是她走過去拿了一副竹筷。
窗戶敞開著,風大,鬱靈的兜帽吹開了,取完筷子轉身的瞬間,一頭烏黑發絲披散肩身。
然後她顧不得將帽子重新戴好,實在是餓極了,也失了儀態教養,一口氣將陽春麵吃了個精光。
一口湯都沒剩下,摸了摸肚子還是沒飽,又從口袋裏掏出僅剩下的一兩銀子。
此時婢女將幾屜熱氣騰騰的包子端出來,走到北邊那個男人桌邊,“牛肉包子出籠了。”
牛肉包子!!!
鬱靈唉聲歎氣。
未過多久,婢女竟然往她桌上也放了一屜包子,
“你一定是弄錯了,我隻點了二兩陽春麵。”
“那個客人說......這一屜包子送你吃。”
鬱靈想去道謝,窗戶邊那人已經不知去向。她拿起牛肉包子大快朵頤,嗚嗚嗚肉好香啊。
六個小包子,統統入了腹,鬱靈吃得很飽,擦了擦嘴,付了那碗陽春麵的錢,然後歡天喜地地上樓了。
她想再冒險進一趟檀縣,因為約好與哥哥在哪裏相會,為了哥哥進城不被發現,她在城門口附近等著哥哥。
等她收拾完包袱,侍衛卻不肯放她出去。
“聽說昨日有個逃犯進了檀縣,官兵閉城搜查,方圓幾裏的客棧也得閉戶等著搜查,你就先按心在這住著吧。”
鬱靈抱著自己的包袱,這個逃犯就是她啊,那她豈不是在此處坐以待斃,“可我著急回家,我父親是金水縣縣令,你就通融通融。”
“此處是皇家驛站,那些官兵不會來打擾,等過了幾日你就能離開了。”
峰會路轉!
所以她隻要乖乖待在驛站,那就安然無事?
就這麽辦。
鬱靈去後院井邊洗衣服。
***
“主子,洛陽來消息了。”年輕侍衛路勳將密函遞上。
對方不接。
“主子,我們是不是該啟程了?”
“今日不走了。”
順著玄袍男子的視線,路勳看到了後院正在打水的女子,井深,木桶重,女子打了幾次,水桶都落了井裏。
“是昨天那個女子!”
女子身形纖柔,墨色綢緞般的長發披散後背,光看背影,就覺得是個美人。
“去幫一幫她。”
“是”
鬱靈沒想到欽差那一行人都是好人,清晨有人請她吃牛肉包,這會兒有人下樓替她打水。
“我聽驛站主事說,你們是皇城來的欽差?”鬱靈坐下洗衣服。
路勳不過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年紀,一眼瞧見鬱靈的容貌,驚得立在了原地,這女子美得好比天上的仙女。
“啊、啊是、”路勳臉紅了。
鬱靈這會兒已經沒有防備了,覺得欽差一行人裏必定沒有人認得她。
“你們來我們檀縣是為了抓誰啊?”鬱靈打聽道。
別這一行人是來抓她的吧?鬱靈腹誹。
路勳知道這是萬萬不能透露的,而且具體他也不清楚,“不是的,我們是奉旨來查處檀縣本地的大貪官,故而不能打草驚蛇。”
原來如此。
談話間,路勳又幫著打了一桶水。
鬱靈瞧他外袍髒了,“橫豎你們也要驛站住幾日,你將衣裳脫下來我幫你洗了。”
路勳蹭得一下臉紅了,“這、這多麻煩姐姐你啊!不必了!”
“哎呀脫下來吧!不礙事!”鬱靈心想不能光受人恩惠啊,清晨還吃了人家一屜包子!
說著伸手去解少年的外袍。
兩人說著話,路勳早已經忘記自家主子在樓上遠遠看著了。
金永在外麵打探了消息回來,“主子、”
玄袍男子抱著手臂,麵如寒霜,靠在窗口,垂眸往下看。
金永順著視線,見到自己的小徒弟路勳,正被一個女子攥著衣袍,路勳平日裏多一本正經,此時臉頰微紅,拗不過女子,然後他開始脫衣袍了。
“這小子在幹什麽?”金永道。
樓下的少年將褪下的衣袍交到鬱靈手裏,“麻煩姐姐了......”
“不麻煩,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嘛!你去邊上坐著吧!”
女子的聲音清澈而熟悉。
金永臉色驟然蒼白,倉皇抬眸看了一眼玄袍男子,“這女子是、是、她是、”
不正是他們找了三年的人嗎!!
金永趴在窗口瞪大了眼睛,昨夜那個雨夜敲門要住驛站的女子,就是嫻妃啊!!!
院子中的人布衣荊釵,素麵朝天,卻有種一種渾然天成的美。
路勳那小子找不著北了都,樂嗬嗬地幫人打水,幫人擰幹衣裳,要知道他在禁軍隊伍裏雖然年紀小,可經常被人叫冷麵虎,很少與人嬉笑!
這會兒笑得跟花似的,輕骨頭那樣子!!
也不抬頭看看主子的臉色!!!
“主子,可要我下去將人捆了?”
玄袍男子給了他一個凜冽的眼神,金永便閉嘴了。
院子裏的兩人洗完衣裳晾好,然後有說有笑地上樓了。
路勳推門進來,“主子,我已經辦妥當了!”
“你的外袍呢?”
路勳撓撓頭害羞道:“仙女姐姐說我外袍髒了,幫我也洗了,這會兒晾在院子裏呢。”
“仙女姐姐?”玄袍男子重複一遍。
此時有人敲響了房門。
“哦對了,仙女姐姐給我送金瘡藥來了!”路勳說完轉身就去開門了,完全沒瞧見窗口兩人的微微愕然的神情。
玄袍男子瞳眸微睜,此時已經來不及走開。
鬱靈手裏拿著金瘡藥,她對路勳這個少年很有好感,聽聞他前幾日路見不平,剿了一夥山賊,弄傷了手臂,她想起自己小包裹裏帶了金瘡藥。
上樓以後也不見路勳來她房間裏取,於是她親自送來了,這房裏有聲音。
“你那傷口瞧著不大好,趕快用金瘡藥吧。”
“多謝姐姐了!”
兩個寒暄了一會兒,路勳就關上了門,麵上那喜滋滋的神情簡直沒眼看!
“主子,頭兒,你們瞧見那仙女姐姐的臉麽?生得真的很漂亮!我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姐姐!!”路勳道,“聽聞她是附近金水縣縣令的女兒,路上遭遇盜賊,這才來了驛站。到時候我們若得空能不能將她送回去啊?”
路勳一股腦地自說自話,完全沒留意自家頭兒示意他住口的眼神。
玄袍男子:“隨你。”
路勳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道:“不過我聽說她在此處等她的夫君,估計也用不到我們!”
此時屋子裏安靜下來。
路勳察覺異樣:“怎麽了主子?”
“她成親了?”
“啊?”路勳點了點頭:“啊!聽說成親兩三年了!孩子都會打醬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