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姣婆珍, 你家怎麽沒開店啊?”

百德新街熱鬧的街頭,除了蘇神算冰室還有幾家茶餐廳,賣著各式各樣食品。其中有一家大成冰室賣的是菠蘿包, 用料實在, 口感好, 街坊很喜歡去他家吃。

蘇念星之前也吃過, 他家的菠蘿包酥皮金黃香脆,口感軟糯香甜, 但是對於她這種不愛吃甜點的人來說, 有點過於甜膩, 偶爾吃一回還行,天天拿它當早點吃,她不太習慣。

不過菠蘿包是香港特色食品, 許多人還是更喜歡吃菠蘿包,幾乎沒有被她家的小籠包影響生意。

大成冰室的老板叫大成,因為頭生得大,人送外號大頭成, 是個老實巴交的男人, 有點木訥, 平時待在後廚房做吃食,招攬生意的是他的老婆, 外號姣婆珍。

姣婆在廣東話裏,是說那些經常花枝招展處處**, 又或是喜歡勾勾搭搭,不成體統的女人。這個詞一般用在一些不檢點的女子身上, 帶有輕蔑以及瞧不起的語氣,而且多為女人議論另一個女人的時候出現這個詞①。

她家店裏經常有男客光顧, 姣婆珍與這些客人嬉笑怒罵,被街坊議論紛紛,之前有人看過她與一個男人在小巷子裏靠得很近,這事被傳得沸沸揚揚,大頭成聽到風聲質問老婆,但是不善言辭的他被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姣婆珍罵得狗血淋頭,最後這事隻能不了了之。

再之後姣婆珍對愛嚼舌根的街坊態度180度大轉變,總是陰陽怪氣,街坊很沒麵子,從此不再去她家買菠蘿包。

往常大成冰室的門是開得最早的,大成是個勤快人,今天都快八點了,店門還沒開,多少讓人詫異。

姣婆珍麵色煞白,頭發淩亂,聽到街坊問詢,她突然崩潰大哭,“大成跟人跑了。”

此話一出,周圍的街坊立刻小跑湊近,七嘴八舌詢問,“什麽情況?大成跟誰跑了?”

大成可是整條街最老實的男人,別說找小姐,他就是多看一眼靚女的膽子都沒有。突然有一天說他跟別人跑了,宛如晴天霹靂。

姣婆珍捂臉痛哭,有些難以啟齒,“昨天我們收店,他又提起那事兒,罵我讓他沒臉,我跟他吵了幾句,他說他要去找小姐,摔門出去後就再也沒回來。我怎麽攤上這麽個男人。聽風就是雨,連自己老婆都不相信。”

街坊有些尷尬,這些話可是他們傳出去的,但是他們確實看到她與別的男人勾搭,並沒有說謊。誰能想到大成三天兩頭就拿出來念叨,甚至還要報複姣婆珍呢。

有人見姣婆珍隻知道哭,就勸她,“快把人找回來吧。以後還要過日子的。”

姣婆珍犯了倔,恨聲道,“他有膽出去找女人,我才不稀罕他。大不了我跟他離婚。”

街坊勸她別計較,先把人找回來要緊,“大成那性子肯定不敢胡來。”

其他人也都跟著勸。

姣婆珍這才在街坊的勸誡下,開始到缽蘭街夜總會找人。

街坊看著她焦急的背影,歎了口氣,“這大成也太不像話了。就算姣婆珍真的出軌,不是還沒行動嗎?他可倒好,先留把柄,他還想不想過日子了。”

“也不能怪他。哪個男人能忍受自己戴綠帽?”有男人將心比心。

大家各自說出自己的看法,當事人不在,剛聚攏的人群再次散開。

姣婆珍出軌的事傳得沸沸揚揚,蘇念星就吃過好幾回瓜,但是問起男方是誰,大家都是一問三不知,有的說高個子,有的說胖子,蘇念星都有些糊塗了。於是詢問阿香婆,“這事是真的嗎?姣婆珍真的有姘頭?”

阿香婆遲疑半晌點了點頭,“我以前確實見到她跟一個男人走得近。你也知道我每次收攤都是最遲的,見過好幾次。最近倒是沒碰到過。”

蘇念星嘖嘖,“在眼皮子底下偷吃,她膽子夠大的呀。”

阿香婆歎了口氣,“姣婆珍性子潑辣,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奶茶王把她的事爆出來後,她見一次罵一次,你沒看奶茶王剛剛都躲著她嘛。那人就是牛皮糖,粘不得。”

蘇念星知道她在提點自己,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以後躲遠點兒。咱們兩家其實算是競爭關係,確實不宜走得近。”

阿香婆頷首,“就是這個理兒。你去看熱鬧,她還以為你在看她笑話。”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外麵傳來姣婆珍的驚呼聲,蘇念星走出店門口,就見街坊再次圍過去,問她怎麽回事?

姣婆珍又急又氣,“大成不見了,我去缽蘭街夜總會問過,他沒去那兒。你們知道大成去哪了嗎?冰室還指著他呢。這可怎麽辦哇!”

她急得直跺腳,街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詢問有沒有見過大成。

有個街坊走得晚,指了指旁邊的巷子,“昨晚確實看到大成摔門出去,拐進那條巷子,但是我沒有跟過去。興許他回家了呢?”

姣婆珍搖頭,“沒有!我就是從家裏過來的。”

眾人紛紛猜測大頭成的去處。十幾年的街坊,大家也算了解彼此的情況,大頭成在銅鑼灣沒有親戚,他整天待在後廚也沒什麽朋友,有人道,“興許跟別的女人回家了呢?大街上不是有攬客的嗎?”

這人指的是站街女,在香江不違法。

姣婆珍氣得罵人,“等他回來,我一定要他好看!”

眾人再次分開。

沒有大頭成做吃食,姣婆珍在門口掛了歇業的牌子,一個人坐在店門口等人。

她等啊等,從早上一直等到夜幕降臨,依舊沒有大頭成的下落,眾人這才覺得事情不對,“是不是出事了?”

“大頭成不是那種讓人擔心的性子。”

大頭成平時準時準點到冰室,從來沒有遲到休息過,他整整消失一整天,明顯不正常。

正好有軍裝警路過,街坊直接將人叫住,把大頭成失蹤的事告訴對方。

軍裝警做好筆錄,很快重案B組的人過來調查。

一連找了三天都沒找到大頭成的下落。

街坊議論紛紛,“大頭成肯定出事了。不可能無緣無故失蹤。他該不會被人綁架了吧?”

“誰會綁架他啊?他又不是富二代?”

這時有個專門賣表的光頭街坊,人送外號“光頭表”惡意揣測起來,“有沒有可能被人殺了?”

大家汗毛倒豎,渾身起雞皮疙瘩,大夥責備對方亂說話,“你不要咒大頭成。他是個好人。”

重案組B的人讓姣婆珍給線索,同一個問題要問上好幾遍,她有些不耐煩,跟阿sir吵起來,“你是不是審犯人呢?我老公丟了,你們不去幫我找人,反而一個勁兒追問我跟男人約會的事情?我都說了我沒有。”

街坊也都體諒她,姣婆珍就算真的有姘頭,但是她不可能放著這麽好的日子不過,這些阿sir真是沒用。出了事什麽都指不上。

大家義憤填膺,紛紛上前勸姣婆珍,“大頭成興許沒事呢。你別自己嚇自己了。”

蘇神算冰室斜對麵店主明哥突然福至心靈提議讓蘇念星幫忙算算,“她算卦可準了。興許能幫你算出大頭成的下落。”

街坊們也覺得這主意靠譜,“姣婆珍,你可以不相信她家的東西比你家好吃,但你一定要相信她算卦本領是真的靈。”

姣婆珍遲疑,“她算卦真的準嗎?”

好歹是競爭對手,姣婆珍自然關注過蘇神算冰室,但是她覺得蘇念星算卦準都是街坊吹出來的,要不然她怎麽算得那麽準。

聽到明哥提議,她有些心動,但是又有幾分膽怯。

街坊忙給她舉例,“賣魚勝,你知道吧?他孫子差點娶了個男人當媳婦,就是她算出來的。還有……前陣子那個靚女家裏藏了個女人,這事還上了報紙,你應該有印象吧?”

姣婆珍正遲疑著,街坊們卻等不及推著姣婆珍來到蘇神算冰室。

蘇念星正在後廚洗菜,這會兒不是吃飯時間,是下午茶時間,店裏賣的都是奶茶。她在後廚幫忙洗菜,聽到阿珍喊自己,她立刻擦幹淨手走出來,就看到冰室擠滿了街坊。

她疑惑地看著大家,“怎麽了?”

明哥上前問,“大頭成失蹤了,這事你知道吧?”

蘇念星頷首,“當然知道。”

明哥看了眼姣婆珍提議,“那你幫忙算一卦吧?都是街坊,大家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

蘇念星看了眼姣婆珍,“行啊。一卦一千。”

姣婆珍瞪了她一眼,“我可是街坊。你居然還收費?”

蘇念星笑道,“我這是冰室,街坊之間我請你吃頓飯,沒問題。但是我一天隻能給人算三卦,給你算,我就隻能算兩卦。我的損失誰來擔?”

街坊有些尷尬,忙打圓場,“姣婆珍,還是讓她算吧。找人要緊。”

眾人也都知道蘇念星算卦有多貴。再說了,現在是錢的事嗎?大家七嘴八舌勸姣婆珍。

姣婆珍在街坊的催促下,忍著肉疼答應,“好,一千就一千。”

她從兜裏掏出錢扔到收銀台上。

蘇念星將錢放好,示意她坐下來。其他街坊站在兩人旁邊,緊盯著她不放。

自打蘇念星在這兒開店,他們幾乎都到她家吃飯,順便看她給人算卦,一舉兩得,這會兒看她算認識的街坊,就更刺激了。

蘇念星先是進行一遍儀式,然後開始看手相,入眼卻是漆黑一片,要不是不遠處有燈光閃爍,她還以為自己的金手指消失了。

漆黑的小巷子裏,大頭成慢條斯理走著,身後有個黑影跟在他身後,他下意識加快腳步,卻見前麵巷子裏又拐進一個黑影,一前一後兩個黑影朝他而來,大頭成心跳到嗓子眼,剛想放聲大叫,兩人比他動作更快,一個捂住他的嘴,一個已經拿起棍子敲暈他。

而後高大男人將大頭成背起來,到了光影處,兩人合力將大頭成放進麵包車,拐了幾道彎到了小區。一個將管理員引開,一個將人摟起來走入電梯,好像在扶一個喝醉酒的兄弟,兩人將大頭成拖進屋內,合謀將人殺害,藏入冰櫃之中。

蘇念星悚然一驚,後背被冷汗浸濕,大頭成居然死了。

“怎麽樣了?算出來了嗎?”姣婆珍姣好的麵容湊到她麵前,蘇念星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見對方蹙眉,她很快收斂住情緒,咽了口唾沫,艱澀開口,“我有話不知當不當講?”

不等姣婆珍發話,其餘街坊立刻催促,“有什麽話隻管說。還有什麽比人回來更要緊呢。大頭成要是真的在外麵鬼混,我替你罵他。”

其他街坊也點頭附和。

姣婆珍衝大家擠出個機械的微笑,催促蘇念星快說。

蘇念星歎了口氣,“我算出他壽命已盡。”

這話一出,街坊齊齊倒吸一口涼氣,好家夥,那個烏鴉嘴真的說中了。眾人紛紛看向光頭表,眼神帶著譴責。

光頭表也很無辜,“我隻是隨口說說。”

姣婆珍張大嘴,不敢置信,雙手緊握成拳,“這怎麽可能!他怎麽可能會死。你能不能算出是誰殺的?”

其他街坊也紛紛看著她。

蘇念星當然算得出來,但是她不能告訴這些人。如果她算出誰是犯人,那她的麻煩隻會比現在多。那些壞人在殺人之前會想方設法先幹掉她。她不能賭。

她羞愧地低下頭,“我才疏學淺,算不出凶手身份。隻算得出他是被人砍死。其他實在算不出來了。”

眾人唏噓,不過大家也都沒怪她學藝不精,“你算得已經很好了。比那些警察強多了。”

重案B組的警員也混在其中,聽到蘇念星算出大頭成已經死了,麵露不悅,“這怎麽可能?你有什麽證據?大頭成的屍體在哪兒?你能說出來嗎?”

蘇念星哪有證據,“我不知道屍體在哪兒。我隻是根據姣婆珍的手相算出她老公死了。這是我算出來的。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去查。找屍體不該是你們警察的責任嗎?”

警員被她懟得說不出話,他們不就是因為查不出,所以才想讓她拿出證據嗎?

警員趁熱打鐵詢問街坊,“你們確定大頭成沒有跟其他人起爭執嗎?”

“沒有。他那人很老實,每天都是待在後廚房做菠蘿包,不可能跟人起爭執。”街坊紛紛作證。

警員見問不出有用消息,隻得退出蘇神算冰室。

警員A問警員B,“你覺得她說的是真的嗎?算一卦就能算出對方已經死了。這也太神了?”

警員B道,“聽說她算卦很準的。街坊有事都找她算卦。你應該看過報紙吧?她在銅鑼灣一帶很有名。”

警員A確實聽過蘇念星的名聲,但他以為那些是劇本,這次卻是親眼所見,屍體還沒找到呢,她居然就說大頭成已經死了,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警員A回頭看了眼冰室,“有沒有可能是那個神算下的手。要不然她怎麽那麽肯定人已經死了?”

警員B搖頭,“動機呢?她很有名的,經常上報紙,多的是人找她算卦,你剛剛也聽到了,她一天隻能算三卦,沒必要為了揚名就殺人。”

警員A搖頭,“我是覺得她也是開冰室的,大頭成也是開冰室的。如果大頭成死了,她的冰室生意應該能更上一層樓。”

警員B覺得這猜測不靠譜,“之前街坊們也都說了,蘇神算冰室的生意比大頭成的好。她怎麽可能會嫉妒比自己差的店?”

警員A仔細一想,也有道理。他立刻發散思維,“不是利益糾紛,有沒有可能是陌生人殺人?”

警員B搖頭,“街坊們說大頭成是個老實性子,不太可能與人起爭執。我還是傾向於姣婆珍殺夫。”

姣婆珍當日與死者爭吵過,夫妻感情出現裂痕,起因是姣婆珍有婚外情,但是姣婆珍至今沒向警方透露第三者的身份,行跡很可疑。

“咱們還是讓臥底跟蹤姣婆珍,她遲早會露餡。”

蘇念星可不知道警員們在懷疑姣婆珍,她正在想辦法把自己的算卦內容告訴別人。於是她想到了梁督察,對方嘴嚴,一定能幫她保守秘密。

蘇念星到銅鑼灣警署找梁督察,也如願見到本人。

梁督察聽到她的算卦結果,“你確定?”

“對。屍體就藏在麗星樓1206室。”蘇念星記得清清楚楚。

梁督察讓她先回去,“我會提醒B組的。你確定不暴露自己身份?如果你算得沒錯,再經媒體爆光出去,我敢說你的名聲會比現在響亮三倍以上。”

蘇念星嗤笑一聲,“那我可能還沒揚名,小命先不保了。記得嘴嚴一點,不許向任何人透露是我給你的消息。”

梁督察點頭答應。

她轉身出了督察辦公室,梁督察到了隔壁辦公室,將消息告訴B組督察。

對方看著梁督察給的地址,“你確定屍體在這裏?”

“這是我的線人給的。不信的話,你可以不去。”梁督察伸手把紙條收回來。

B組督察忙收回手,“已經給了,怎麽還能收回去?”

他彈了彈紙張,“沒有證據就拿不到搜查證,該怎麽才能進屋呢?”

梁督察嗤笑一聲,“都說有線人了,你還弄不來搜查證?辦案別太死板,要是真的全按規條辦案,咱們銅鑼灣重案組的偵破率估計得墊底。”

B組督察蹙眉打量他半晌,“稀奇啊,這居然是你梁督察說的話。”

梁督察不搭理他,轉身出了B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