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九十年代的銅鑼灣還不像後世那樣管理細致,衛生署十天半月才會查一次衛生,許多小販會見縫插針擺攤。聽說著名影星梁家輝就在銅鑼灣擺過地攤。

蘇念星幫老兩口推車,一邊打量四周,記建築物和道路以便下次她自己就能找過來。

香江給人一種分裂的感覺,前麵的街道摩登時尚,但是離它的小巷裏卻是陰暗蔽塞。她以前看港劇時也注意到這點,有許多犯罪現場就發生在巷子裏。

老兩口找準位置,沒有擠進去,這兒方便他們撤離。這兒是銅鑼灣比較繁華的地段,經常有古惑仔收保護費,也有衛生署過來巡查,可能會當場沒收她的手推車。

而阿香婆就沒那個顧慮,她的卦攤壓根不值幾個錢,衛生署都懶得罰她。

福嬸給她指了方向,“順著百德新街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阿香婆。”

蘇念星向福嬸道了謝,見客人漸漸湧上來,也不敢耽誤,立刻朝前走。

剛走沒幾步就遇到軍裝警巡街,這時候比的就是心理素質,如果你心虛,軍裝警察覺到不對,就會過來盤問,向你索要證件查看。

蘇念星跟軍裝警對視一眼後,衝對方笑了笑,很快與他擦肩而過。

軍裝警絲毫沒有察覺出異樣,繼續執勤。

蘇念星見他沒有叫住自己,長舒一口氣,飛快往前走。

穿過這條街,往右拐就看到阿香婆的卦攤,之前無人問津的卦攤此時卻站了好幾個人。阿香婆坐在攤前,給客人看手相,時不時高深莫測講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而圍觀之人卻是一頭問號,卻又浮想聯翩。

那客人卻是不停追問,“我真的不能有個自己的孩子嗎?那我下半輩子怎麽辦?孤獨終老嗎?”

蘇念星定晴一看,這算卦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天被她斷出妻子出軌的老實男豬肉榮。

阿香婆仔細看他的麵相,眉頭緊鎖,歎了口氣,“豬肉榮,天命不可違,萬事別強求,自然就能一生順遂。”

蘇念星擠進人群,蹲在阿香婆身邊叫她。

阿香婆看到她來了,唬了一跳,站起來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軍裝警才重新坐下來問她怎麽來了。

蘇念星笑道,“我來看看你。”

她扭頭衝豬肉榮用粵語道,“我會手相,我來幫你看。”

豬肉榮坐這兒半天了,阿香婆越說越喪氣,見蘇念星給自己算,秉持對方有可能帶給他希望,他沒有將手抽回來。

蘇念星捏著豬肉榮的手指,仔細打量他手掌紋路,眼前卻出現一段清晰無比的畫麵。豬肉榮在砍肉,額頭全是汗,有個中年女人過來幫他擦汗,豬肉榮衝她笑了笑,時不時還回頭看一眼正趴在凳子上寫作業的小男孩。

小男孩似是察覺到他的視線,抬起頭靦腆地衝他笑。

看豬肉榮的年紀,他不可能在不老的情況下生出這麽大的男孩,這孩子說不定是他的繼子。

蘇念星鬆開手,一臉正色道,“你未來老婆會帶個兒子過來。”

豬肉榮大喜,隨即還不死心,“我真的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蘇念星反問他,“你沒去醫院看過?”

豬肉榮尷尬得低下頭,將褲兜裏的紅包掏出來遞到卦攤上,“上次多謝你們告訴我。這是謝禮,還有這次的卦金。”

送走豬肉榮,其他圍觀群眾一窩蜂全走了,看樣子這些人就是過來看熱鬧,並沒有算卦的打算。

蘇念星將紅包遞給阿香婆,這才注意到卦攤上貼了一張價格表,上麵清楚標價,打小人、祈福、算卦、種生機等等,標價由100至1000各不相等。

蘇念星微微睜大眼睛,“別的都是明碼標價,為何算卦卻是0至1000不等呢?”這是何道理?

阿香婆解釋,“身為占卜師也不能什麽人都給算。”

蘇念星想起奶奶以前說過,這會兒眼睛一亮,“卦師不能算自己。”

“你居然連這都知道,看來師出名門啊。”阿香婆讚歎不已。

蘇念星撓了撓頭,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她奶奶確實會算命,但是那個年代因為算命受了不少罪,後來對算命一事諱莫如深,她也是聽她爸偶然提起過,更沒有得過對方真傳,實際上她奶奶死得太早,她壓根沒見過對方。不過她的異能總得有個來頭,於是點了點頭,“是啊。”

阿香婆笑了,“那你奶奶應該也跟你說過算卦一定要收錢。算命本是從天道中奪一線生機,因此必會沾染因果。窮人少收點,富人多收點兒。”

蘇念星恍然大悟,所以才用的區間。也難怪看熱鬧居多,畢竟連打小人都要收100,算卦怎麽也不會便宜。

阿香婆打開紅包,大笑兩聲,“這豬肉榮摳搜地很,沒想到這次居然大方起來”她揚了揚紅包,得意地炫耀,“足足有兩千呢。”

她將錢塞回紅包遞給蘇念星手裏,“這紅包是你的,我可沒算出來他老婆出軌。”

蘇念星將紅包推回去,“您救了我一命,這錢給您是應該的。”

阿香婆還是堅持把錢塞回去,並且向她得意炫耀,“托你的福,我這幾天也掙了不少。要不然我也不會把價格標在上麵,要是人家看到價格麽高就走了。”

她完全是替客人考慮,但是這舉動無疑讓她的人氣也跟著降低不少,阿香婆問蘇念星在福叔福嬸那邊幹得怎麽樣?

蘇念星簡單說了一遍,又問阿香婆給傻強算命的事,“您怎麽確定他明年會有兒子呢?”

阿香婆嘖嘖兩聲,“那能怎麽辦呢?總不能告訴他,他將來是個短命鬼吧。”

蘇念星微微睜大眼睛,“您算到他將來會出事?”

難不成阿香婆有真本領?那她之前小瞧了阿香婆。

阿香婆卻是滿臉得意,“他幹那個工作,不用算也知道他短命啦。而且他的麵相很不好,天中塌陷,印堂眉心相連,性情暴躁,豺心狼行,十足的短命相。他要是不做古惑仔,還能有條活路。既然做了這行,那就是在劫難逃。之前我看過報紙,當古惑仔三年內死亡率是正常人的十倍。所以……”

蘇念星朝她翹了個大拇指,“厲害!”

基礎的相麵手則和職業加持,再有報紙統計數據,無疑提升了她的準確率。看來阿香婆也不是毫無根據胡亂吹噓的神棍。

阿香婆得意地抿了抿嘴。

不過蘇念星還是把錢還給她,怕她再推回來於是道,“我現在有個份穩定工作,沒有用錢的地方。您還要找孫女,正是需要錢的時候。”

阿香婆聽她提起孫女,低頭看了紅包,沒再推回去,而是歎了口氣,“你知道了?”

蘇念星順勢握住她的手像是在她打氣,實則是想看得更多一些。這次的影像很長。

依舊是那個熱鬧的長洲太平清醮,這是長洲舉行的祭祀活動,全港香客齊聚此地,來來往往都是前來上香的香客。阿香婆領著孫女津津有味看舞獅,她旁邊一對中年夫妻是阿香婆的兒子兒媳,兩人一直在吵架,阿香婆勸他們不要當著外人的麵吵。

兒媳讓她不要多管閑事,這話似乎惹惱了兒子,兩人吵得更凶,誰也不讓誰。

就在這時,有輛豪車歪歪扭扭橫衝直撞朝他們逛過來,阿香婆唬了一跳,來不及多想抱著孫女閃身躲開,那豪車緊急刹車拚命在轉彎卻還是撞到了人。

阿香婆摔倒在地,等她扶女孩起來,湊近一看,原來被撞之人居然是她的兒子,鮮血灑了一地,兒媳也被撞倒,雖然沒有受傷,但也受了驚嚇不省人事。

阿香婆下意識鬆開孫女的手,上前想給兒子止血,她忙著救兒子卻沒注意到女孩被個穿著黑衣服的男人悄悄抱走,等她警察過來錄口供,發現孫女消失不見,兒媳醒來後發現丈夫死了,女兒被人抱跑,責怪她沒看好孫女。

阿香婆也陷入無盡的後悔與自責之中,終日以淚洗麵。

街坊四鄰幫著操辦喪事,心如死灰的兒媳上完香,將阿香婆大罵一通,轉身離開靈堂,阿香婆暈倒在靈堂……

一個和諧的四口之家頃刻間土崩瓦解。蘇念星鬆開手,詢問阿香婆,“您孫女一直沒有下落嗎?”

阿香婆搖頭,“雯雯已經五歲了,她好聰明的,記東西特別厲害,她不可能不記得我在這兒擺攤,你說是不是雯雯被人捆住手腳,所以無法找過來?”

蘇念星還真不知道,不過拐走這麽小的孩子估計就是為了轉手賣錢,到了新買家手裏,不得自由也很正常。

見阿香婆陷入低迷,她果斷道,“不如我給您看看手相吧?我很擅長看手相,興許能幫您算算孫女現在在哪兒?”

阿香婆渾濁的眼珠亮得驚人,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雙手緊握,點頭如搗蒜,“是是是,你會算卦,那你幫我算一卦,隻要雯雯還活著,我就心滿意足。”

蘇念星裝模作樣握住她手指繼續看手相,據她給那麽多人看手相總結出一個結論:她最多隻能看到三分鍾視頻畫麵。就算她一直握著對方的手,也隻是無限次重複之前的畫麵。

不過蘇念星這次跟第一回 看不同,她將全部注意力放在孫女身上,也看到了抱走的孫女黑衣男人,“他頭頂尖額頭窄,額角有顆大黑痣,嘴唇上方留著八字胡,招風耳,瘦瘦的,動作很靈活。”

她說完,看向阿香婆,對方卻是滿臉吃驚,蘇念星被她看得發毛,莫不是她說得太過直白,對方產生懷疑了?算卦再準也不可能將人販子的五官都描繪出來吧?

她額頭滴汗,緊張地鬆開手,絞盡腦汁想說詞,阿香婆卻騰地站起來,“是他!是阿英的表弟阿峰。是他抱走我孫女的。”

蘇念星長長舒了一口氣,原來阿香婆不是在震驚她算得準,而是因為她認識人販子。她剛剛看視頻,知道阿香婆口中的阿英就是阿香婆的兒媳婦,表姐和表姐夫被撞,生死未知,他居然抱走人家的孩子,這表弟良心被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