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人她認識, 正是何靈芸的男朋友周啟明,她在視頻裏見過,對方雙眼赤紅, 拳頭握得咯吱作響, 擺明來者不善。

阿香婆不認識他, 以為這人屬於三不算之列, 於是湊到蘇念星耳邊用普通話道,“我來打發他。”

說完示意蘇念星給她讓位置, 蘇念星卻伸手攔住她, 低聲衝她道, “去叫傻強過來。這人是來找茬的。”

阿香婆看了眼周啟明,對方那陰鬱的眼神讓人瞧一眼就渾身發抖。

她們絕不是他的對手,阿香婆拍拍蘇念星的肩膀, 轉身小跑著離開。

周啟明也沒關注她,目光斜斜看著蘇念星,指著她破口大罵,“看來你認識我?那我也不兜圈子了!你個神棍裝神弄鬼。我和我女朋友拍拖五年, 就因為你, 她要跟我分手。人家說寧拆一座廟, 不毀一樁婚。你可倒好,壞人姻緣, 你該天打雷劈!”

他罵得格外難聽,髒話不要錢似地往外蹦, 周圍很快聚攏一堆看熱鬧的人。香江人向來喜歡大團圓結局,像蘇念星這樣拆人姻緣在大家心裏就是不對的, 紛紛指責蘇念星不該這麽做。

蘇念星開口為自己辯解,可這男人不僅身材魁梧嗓門還大, 她扯著嗓子喊也壓不過對方。

更可氣的是他仗著自己是男人,力氣大,雙手將卦桌掀翻在地,一手攥起她胳膊用腳踹。

“哎,你怎麽打人呐!”隔壁賣紅薯的大嬸頓時不樂意了,立刻過來阻攔,卻被他一腳踹倒在地。

蘇念星想過來扶住大嬸,胳膊被周啟明攥得緊緊地,那發狠的勁兒像是要將指甲掐進她肉裏,她伸手想反擊,但男女體力懸殊在此時體現得淋漓盡致,她不僅沒能碰到對方反被對方撞到牆上,她疼地骨架都快散了,這是實實在在的毆打。

圍觀群眾見他打人,唬了一跳立刻出來阻攔,“她是不對,你也不能打人啊。更何況還打外人,你這衰仔……”

蘇念星隻覺得眼前直冒金星,耳邊全是雙方飆髒話,又因為說的粵語,速度還極快,她現在粵語隻能算是初級階段,一說快她就聽不懂,腦子轉得更慢了。

突然她的麻花辮被人薅住,她疼地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伸手抓他的手讓他鬆開,對方似乎得了趣,不僅沒有鬆開反倒握得更緊,他兩手攥住她腦袋就要往牆上撞,突然一聲爆喝,“住手!”

圍觀群眾被人從外麵擠開,傻強帶著幾個小弟走過來,明明他們穿著西裝,瞧著人模人樣,但是戴著耳釘,手腕和胸口處的紋身泄露他們的身份並不一般。

周啟明隻有一個人,對方人多勢眾,而且傻強的塊頭明顯比自己大,無論是數量還是從力量,他都不敵這些人。他忙鬆開蘇念星,點頭哈腰討好地衝他們笑,“幾位大哥,一切都是誤會。是這個神棍算命不準,我跟她講道理!不是想搶銅鑼灣地盤。”

傻強一副“你看我傻”的表情,二話不說衝小弟招了招手,“敢欺負我們東興社照的人,這是不給兄弟麵子。給我打!”

大山哥一聲令下,將周啟明團團圍住……

傻強扶起地上的蘇念星,“你沒事吧?”

蘇念星抹了下鼻子,流鼻血了,她從兜裏扯了點紙巾塞進鼻孔裏,扶起賣紅薯的大嬸,問她怎麽樣了?

大嬸畢竟年紀大,比不得她年輕,推一下摔成骨折都有可能。

大嬸揉了揉摔傷的部位,搖頭說沒事,推開人群跟著古惑仔們一起踹,“讓你踹我!我打死你。”

阿香婆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雖說她為了省錢,穿得很土,但衣服都是幹幹淨淨,現在這身深色衣服上麵全是灰塵,還有好幾個腳印,擔心她被打出內傷忙問,“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蘇念星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穿越這麽長時間以來積攢的委屈,在這聲溫柔中敗下陣來,活了兩輩子,她還是頭一次被人打,她知道自己穿越了,沒人疼沒人愛還沒有錢,她努力活著,可是太欺負人了。她隻是算命,實話實說而已,他做得她還不能說了,憑什麽打她!

嗚嗚嗚!

蘇念星抱著阿香婆痛哭流涕。有媽的孩子是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她沒爸沒媽是塊草,可這也太累了,賺錢太苦了。

她哭得歇斯底裏,就像黃河決堤般奔湧而下,永不停歇。

阿香婆拍拍她後背,也心疼這個小姑娘,才二十歲,離鄉背井在外麵討生活,她卻勇敢麵對,但這世上就是有一群人欺軟怕硬。

她扭頭看向始作俑者,下意識爆了句粗口。

蘇念星被她嚇了一跳,擦了戲眼淚,收了聲,“怎麽了?”

阿香婆沒有回答她,而是幫她整理頭發,蘇念星摸了摸頭頂,麻花辮亂糟糟的,她將發繩扯下來,重新編織。

香江什麽都貴,理發更不便宜,原身的頭發又枯又黃,為了省錢,她沒去理發。在香江人民眼裏,麻花辮很土,但為了讓它顯得不那麽毛躁,她還是選擇編麻花辮。重新整理後,又是幹幹淨淨的姑娘。

阿香婆這才示意她看。蘇念星順著她的視線指去,剛剛還囂張跋扈的周啟明此時像個喪家犬一樣躺在地上,他蜷縮著身體,雙手抱頭,那張臉已經看不到一塊好肉,大山哥是古惑仔,最是知道哪裏疼,專往他疼的地方招呼。他的鼻血順著下巴一直往下流,不像活人倒像是新鮮出爐的屍體,隻有機械地**。

阿香婆生怕他們鬧出人命,剛要叫停,沒想到不遠處跑來兩個軍裝警,他們手拿電棍,吹著口哨,示意他們不許再打。

大山哥等人立刻鬆開手,乖乖站到一旁,軍裝警扒拉開人群,將地上的周啟明扶起來,瞪著動手的幾人,“你們當街行凶,跟我回警局。”

大山哥嚼著口香糖,抱著胳膊,一副見慣大場麵的樣子,“阿sir,什麽當街行凶?我們又沒打他。我們剛剛是做好事扶他起來而已。不信你問問他?”

軍裝警打量周啟明,“他說的是真的嗎?”

周啟明張了張嘴想說什麽,蘇念星擼起袖子,衝軍裝警道,“阿sir,是他先過來打我的,大嬸也是為了幫我才被他打,這些街坊都可以為我們做證。”

賣紅薯的大嬸立刻附和,“對對對,是他先打小星,我過來勸架,他不僅不聽還踢了我一下。我腰現在還疼呢。”

這兩人確實挺慘,軍裝警剛剛還以為這三人都是幾個古惑仔打的,沒想到竟是這男人先動的手,頓時警惕起來,盯著周啟明,“她們說得是真的?”

周啟明被夾在兩個軍裝警中間,抬頭看了眼古惑仔,個個都是大塊頭,一看就不好惹。跟阿sir說實話,他們估計會被送進去,但他自己也得進去。到時候又得挨他們打。於是他忙道,“這是個誤會。”

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她們也打我了呢。”

互毆當然是不對的,但是三人沒缺胳膊沒斷腿,也沒達到輕傷級別,互相認錯,也不用關進去。

蘇念星自然不可能讓大山哥幾人進去,至少不能是因為替她出頭被關押,她忙道,“對對對。我們有點誤會,已經和解了。”

軍裝警見雙方都不想追究,口頭教育幾句,就將人放了。

周啟明連破碎的眼鏡都沒要,連滾帶爬跑了。

大山哥見蘇念星放走對方,舌尖抵了抵腮幫,不屑地哼了哼,“他欺負你,你還放他走?你還真是善良。”

這善良是要加引號的,蘇念星無奈,她倒是想追究,但是這些人為她出頭下手這麽重,總不能害他們被關吧?就隻能將人放走了。

傻強讓大山幾個先回去上班,他留下來,“要是飆哥問起我,你們告訴他,我在這兒。”

大山哥幾人拍拍他肩膀,嘩啦啦全走了。看熱鬧的群眾見沒熱鬧可看,也陸陸續續離開。

傻強將卦桌重新擺好,阿香婆坐下來替蘇念星揉腰。

經過這麽一鬧,真正想要算卦的客人少了一大半。

蘇念星看著靈星幾位客人,問他們誰算卦?

幾人麵麵相覷,有三個女人是結伴一塊來的,剛剛想算卦,聽到剛才那個男人的話,對她不怎麽信任,於是問,“你真的破壞人家姻緣?”

蘇念星歎了口氣,“他將來會家暴,我把實情告訴他女朋友,誰知對方把我供出來了。”

真他娘的倒黴,算卦都會被打。偏偏她隻掙了五十塊錢,下回對方再來,她一定要加錢。虧大發了。

這幾個女人一聽她是做好事,三人一通商量,於是其中一人坐下來,將手伸在桌上,“我也要算姻緣。”

幫客人算完卦,阿香婆拿著從包子鋪剛剛煮好的雞蛋,幫她滾臉上的淤青,“出手太重了。怎麽不打死他!”

蘇念星揉了揉酸痛的地方,“是不是很醜?”

“還好。過兩天就消下去了。”阿香婆安慰她,“他以後不敢再來找你了。”

蘇念星點點頭,“我就是覺得這行不好做。算得不準沒客人,算得太準有危險。”

阿香婆被她苦惱的樣子逗笑了,怕她真的喪失信心,給她打氣,“做哪行都有危險。開車擔心車禍,開店擔心沒客人,上班擔心被客戶刁難。哪行都不容易。做人就要開開心心,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為什麽不開開心心的呢。”

蘇念星總覺得這台詞好熟,仔細一想,這不就是港劇經典台詞嘛。她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

這場打鬥還是給她的生意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往後幾天,報紙和賣魚勝帶來的影響越來越淡,她的卦攤人氣越來越低。

這天直到晚上九點,蘇念星才接到她今天第一位求卦者--也是她的老客戶。

何靈芸滿臉喜色,坐下後又讓蘇念星給她算一卦。

看到她又過來,蘇念星都有些無語了,自己差點被她男朋友揍死,她不僅不道歉,反倒沒事人一樣,這女人也太沒良心了吧?自己可是讓她躲過一場家暴的婚姻,她將價格表亮給她看,“我現在漲價了。算一卦至少要五百。鑒於我上回差點被你男朋友打死,你的卦金要翻倍。”

何靈芸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他來找你算賬?!”

“不是你告訴他,是我拆了你們的姻緣?”蘇念星心裏有火,“如果不是你告訴他,他怎麽可能會知道?”

香江那麽多算卦攤子,算命大師更是多如牛毛,對方來了百德新街就直奔她,肯定是事先就知道她。如果不是傻強趕到,她恐怕真會被對方揍死。她怎麽可能不怨恨何靈芸,如果何靈芸真的找不出理由分手,直接用個代稱就好了。為什麽要把她的卦攤位置告訴他?

何靈芸有些窘迫,連連道歉,“我照你教我的方法灌醉了他,但是他並沒有家暴我。可我實在不怎麽放心。所以還是跟他分手了。之前我們要結婚了,我要取消婚約,父母追問我原因,我說他將來會家暴我。但是父母不理解,我就把你的地址告訴他們了。但是我沒想到我的家人會告訴對方。”

她被氣得說不出話,在家人和男朋友之間,她的家人更願意相信她男朋友,這才是最讓她生氣的。

蘇念星得知她不是故意的,氣也消了,臉如火燒,“我還以為是你告訴他的……”

阿香婆看到何靈芸又過來算命,正好她那邊沒有客人,於是也湊過來,替蘇念星打抱不平,“就是啊,你男朋友好凶的,他還想拿小星的頭往牆上撞,還推大嬸,大嬸這麽大年紀,他一點公德心都沒有,這男人不能嫁。”

何靈芸本來就在氣頭上,聽到前男友連老人家都推,氣得麵色通紅,朝兩人說了聲對不起,拿起包包扭頭就往外衝。

看她那氣勢洶洶的樣子,估計找男方算賬去了。

阿香婆一言難盡搖搖頭,“這靚女長得挺好的,怎麽攤上那麽沒腦子的家人,連自己女兒都坑。”

蘇念星也不能理解。她前世交往過許多男朋友,父母有喜歡的,也有不喜歡的,但他們從來不過問。

轉眼又過去兩天,何靈芸又過來了,這次是來道歉的,一來就給蘇念星鞠躬。

蘇念星上回就已經不生她的氣,扶她起來,邀請她坐下後問她怎麽處理的。

何靈芸歎了口氣,“我已經跟父母說好了,要跟他分手。父母也答應了。他還想挽留,但是我父母也站在我這邊,沒可能了。他大概會死心吧。”

蘇念星聽到她終於解決麻煩,長長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何靈芸遞給她和阿香婆每人一個紅包,“這些是醫藥費,真對不起,害你們被打。”

蘇念星這會是真的不好意思了,“也不關你的事。你也不是故意透露出去的。再說我也沒受什麽傷。”

何靈芸看著蘇念星手腕還有點淤青,堅持把紅包推回去,“你也是無妄之災。好人就得有好報。”

蘇念星還想說什麽,何靈芸卻伸出手,“我還想再算一卦,這次不算婚姻了,你幫我算事業吧?看我在這家公司什麽時候才能升職?”

蘇念星已經兩天沒開張了,見到她要算,自然求之不得。

她捏緊何靈芸的手指,沒有看到升職加薪的喜慶場麵,反倒一片漆黑,有腳步聲響起,畫麵一轉,是這姑娘在趕路,她走得很匆忙,剛開始隻是加快速度,後麵卻是小跑,隨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密,她開始跑起來,回頭瞧了一眼,蘇念星怔住,居然是何靈芸的前男友,上回差點沒把她和大嬸揍死的人。

這男人跟著何靈芸幹什麽?蘇念星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心也跟著揪起來,下一秒她就得到了答案。隻見柏油馬路上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女的纖細瘦弱,男的魁梧有力,後麵一直在追著前麵那個,待兩人靠近那一刻,後麵那個舉起榔頭狠狠砸了下去,女人倒了下去。

蘇念星打了個機靈,猛地抬頭看向何靈芸,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這男人竟如此變態,分手而已,居然要殺人?

何靈芸見她額頭冒冷汗,心裏一緊,“怎麽了?是不是我升不了職?”

她突然有些喪氣,“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我的上司那麽變態,怎麽可能會讓我升職。”怕蘇念星不敢說實話,她反而勸對方不要放在心上,“我上司一直看不起女人,早就想炒我魷魚,隻不過我寫的專欄都是女生愛看的,他信任的男下屬根本幹不了,他才不得不用我。”

蘇念星打斷她的話,“不是!不是這樣。你事業線很模糊,我暫時還看不出來。但是你印堂發黑,很可能性命不保,你的前男友他大概率會因愛生恨,準備殺你。”

何靈芸嚇得三魂去了六魄,像半截木頭般愣愣地戳在那兒,蘇念星剛剛還膽戰心驚,見她一動不動,一時也忘了害怕,伸手在她麵前揮了揮。

何靈芸這才緩過勁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口,最後隻化成一句,“我反應比正常人要慢。每次我被同事陰陽怪氣,當時反應不過來,後頭想起怎麽懟回去,可是也錯失了良機。事後又懊悔得不行。”

蘇念星要被她打敗了,現在是解釋她反應為什麽慢的時候嗎?

還不等她開口說話,何靈芸急得團團轉,“那我該怎麽辦?要不要報警?可是不行啊,他還沒動手呢,阿sir也不會管啊。”

蘇念星見她這會知道著急,也幫忙出主意,“你家人能不能陪你上下班?”

何靈芸臉立刻垮下來,“我弟弟還小,他沒辦法保護我。我爸是貨車司機,一出去就好幾天,我是雜誌社的編輯,下班時間又不固定,他沒辦法過來接我。我媽身體不好,受不了刺激。”她真的想哭,偏偏她囊中羞澀也請不起保鏢。

這家庭確實難辦,蘇念星撓頭想了好半天,“要不然我請傻強保護你?”

可是請個混黑的古惑仔保護她,蘇念星自己都覺得不靠譜。再說傻強也要工作的。

阿香婆給一個求卦者算完,見兩人互相瞪著對方,以為兩人在吵架,忙問,“怎麽了?”

蘇念星把剛剛自己算卦的預言說了。阿香婆當然不會懷疑她,可她覺得小星出的主意不靠譜,“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更何況傻強也不可能一直給靚女當保鏢。”

她替兩人出了個主意,“既然他要動手,那還不如引蛇出洞,給他製造機會。”

三人一通商量,何靈芸付了卦錢,馬不停蹄去找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