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翌日。

為了保持身體狀態,顧意弦的睡眠時間必須滿足九小時,昨晚到淩晨才迷迷糊糊入睡,夢裏總是有狗吠讓人不得安寧。

十點半她緩緩睜開眼,麵對陌生的環境有點茫然,約莫五分鍾,秀窄修長的手指按下床頭櫃控製台的按鈕。

深褐天鵝絨窗簾朝兩邊滑開,房間處於主樓四層角落,南北通透,兩扇巨大玻璃窗采陽特別好,光線透進來臥室仿佛霧氣彌漫的草場。

顧意弦沒有換洗的衣服,攏住浴袍起床朝窗邊走。

滿打滿算已經十五個小時未進食了,按在家的習慣,此時應該下樓就餐或等人把早餐送上樓,在江家單自己真空狀態下樓也不合適,粗呢套裝總不能天天穿。

在這裏唯一認識的人是江梟肄,他們聯係方式都沒有。

她站定在窗前,清亮瞳孔微微放大。

各種各色名貴鮮花,玫瑰、水仙、鬱金香、金縷梅、莢蓮等分疊多層,花山花島**漾在潺潺流水中,宛如愛麗絲仙境。

數位頭戴草帽身穿圍裙的園丁分工明確,修剪灌木叢,灑水施肥,花園就在房間正下方,他們很快注意到四樓站了位女人。

陽光也偏愛美人,大片暖黃與耀白交錯的光斑賴在她精致的五官不肯走,濃密卷發如匹金綢緞披垂在象牙色細嫩的脖子。

睡醒即見花海,顧意弦此刻的心情宛如雨過放晴的天,於是友善純粹地對園丁們綻放笑容,明睞善眸,靨輔承權。

園丁們被驚豔到晃神幾秒,露出質樸的笑臉,其中一位任務在身,他拿出腰間的對講機與溫室候著的人溝通。

花再美麗也不能飽口腹之欲。

顧意弦沒欣賞多久走進衛生間,還有兩天就是南楚的爭霸賽,得找機會拉近與江梟肄的距離套取有效信息。

她洗漱完畢,剛準備撥通內線電話,房間的門被敲響。

“萬小姐,請問我們現在可以進來了嗎?”

浴袍容易走光,顧意弦交代清楚,“女士可以。”應該是早餐,她在陽台的小餐桌坐下。

眉目慈善的中年婦女推著餐車進來,後麵還跟著一位拎著工具箱的女人。

江梟肄從不沾花惹草獨善其身,未曾安排女性工作者,蒲甘特意從江掣宇那挑了個口風緊的調到主樓做分管。

尚嫻不動聲色打量顧意弦幾秒,斂去眼底驚豔之色,頷首道:“您是想先用餐還是讓裁縫量尺寸?”

“用餐。”顧意弦快餓得前胸貼後背,毫不猶豫。

平板被遞過來。

“這是菜單,購物欄裏都在餐車了。”

她撐著前額,懶倦地劃拉幾下,明顯沒什麽興致甚至有點嫌棄。

顧意弦字典裏沒有遷就這兩個字,剛回顧家時就如此,完全不像被棄養的孤兒,柳葉眼裏盛的冷淡疏離,骨子裏的傲慢驕縱,天生一副大小姐做派。

家裏兩單身年輕人士又沒女兒,隻會寵,要星星不給月亮近乎溺愛的寵。

但吞金獸也是聚寶盆。

華森的礦石場多,各種收藏級的瑪瑙和天然石頭,最先經過顧意弦的手。十六歲被送走後,17年顧沭從她玩厭的角落裏翻出來塊兔子形狀的天然石,加了個底座送去拍賣場在18年1月以六百多萬元成交,於是他再接再厲弄出來塊蠶絲血瑪瑙,同年5月以七千多萬成交。

因此顧檠這敗家玩意更被嫌棄,後來顧沭常拘下類似和田玉籽料,紫金臘石,雨花石、孔雀石等升值空間大品質上等的天然奇石,非得在顧意弦手裏過一道,她沒辜負厚望,憑運氣或審美亦或是敏銳的第六感,先後挑出的石頭各個價值連城。

遠不止如此,她自身也是賺錢一把手,今年三月看準的特斯拉概念股漲超19%,光伏儲能賽道股拉升,新領域熱泵和6G概念股開盤高開漲停。

狹義廣義,顧意弦都是真正意義上點石成金的小財神爺。

即使沒有顧家與華森在背後,她也活得瀟灑。

“如果沒有合適的可另外單點,廚房現在去備。”尚嫻說。

沒有江梟肄在場,顧意弦精神鬆懈,這兩天沒消耗熱量中餐碳水多,她照平常的習慣在菜單原基礎提要求:“一杯石榴葡萄果汁,溫泉蛋裏要彩椒碎和荷蘭醬,Pule donkey cheese,蝦仁通心粉加點鬆露油,牛肉片,六顆堅果。”昨夜睡得太晚需要消腫,“還要一杯黑咖啡,加肉桂。”

每項食物特配,而保溫餐車裏隻有牛肉片和堅果。

尚嫻:“......”

蒲甘說盡量滿足這位女士的一切要求,她未免太過挑剔了,奶酪還要指定名牌。

“萬小姐,現在十一點,您點的那些用時較長,需耐心等待。”她語氣溫和地說:“如果確定,我現在通知人去做。”言外之意按你的要求費事,綿裏藏針。

顧意弦眼裏沁了嘲謔,靜靜地睇著尚嫻。

她不說話時,有種難以靠近的清冷,淩駕於人的高高在上,氣場也足夠攝人。

尚嫻不知為何緊張起來,麵前這位漂亮的女士竟然讓她莫名聯想到江梟肄。

幾秒後,顧意弦垂睫掩去所有。

自己饑腸轆轆沒必要與之見識,再者此人有可能是江梟肄的眼線,一言一行需得再謹慎。

“不必麻煩了。”她舒展表情,軟下來的聲音似感歎又似懊惱,“都怪昨夜看的美食節目影響太大害我惦記到早上,想著也許能在這一飽口福。”

尚嫻鬆了口氣,微笑道:“那我通知廚房明天提前準備。”

顧意弦沒回答她的話,嫵媚的眼柔美和順,笑吟吟地說:“那就感謝成全我這個沒見識的人了。”手指在平板上輕滑,“就粵式早茶吧。”

“好的。”尚嫻把餐具擺好,又聽到顧意弦說:“不過我比較愛漂亮,抗氧化和清除自由基可對女性太重要了。”

“......”

“果汁,咖啡,堅果這些不能少。”

小姑娘愛美很正常,她失笑從餐車旁的簍裏取出花和玻璃瓶放置在圓桌中央,“稍後給您送來。”

達到目的顧意弦禮貌道謝,淡定地抿了口水,繼續不走心地誇讚:“有這麽漂亮的花用餐格調都上升了一個檔次。”

“萬小姐,花是為您特意準備的。”

她的動作稍滯,纖麗的眸子定住。

紫玫瑰,矜貴的品種,路易十四,以“太陽王”路易十四的名字命名。深紫花瓣覆著絨毛和晶瑩水珠,明顯是剛摘采不久。

江梟肄該不會是為了那句“一朵玫瑰足夠”的玩笑話才吩咐人送來的吧?

從小到大收過的花數不勝數,顧意弦心情複雜的將玫瑰拈在指尖,根莖上的刺被剔除,新鮮馥鬱的花香幽幽縈繞,沁人肺腑。

江梟肄絕無可能這麽快放下戒備,信任都難,何況是衝著花語送自己玫瑰這種曖昧的行徑,她不會傻到也沒必要去問他是故意為之還是湊巧,更不會真當頭花戴。

一朵陶冶情操的花而已,沒什麽好稀罕。

思及至此,顧意弦低頭淺嗅幾秒,染上星光的白襯衫在腦海裏驀地浮現,指尖一緊,她燙手似地捏住根莖唰的投入玻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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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拳擊館。

台上穿著黑色短褲的男人,腿筆直而長,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群塊塊分明,胸膛健碩緊實,汗水從蜜色肌膚淌至僨張腹肌,一招一式利落剛硬。

江梟肄每天晨間都會來縱橫鍛煉或搏擊格鬥,哪怕睡得再晚從未缺席。裴瑞佩服又無奈,昨晚熬夜加班到三點,他打了個嗬欠,在擂台下方等候這場比賽結束。

淩空轉身踢,如電影級別的觀賞性,既華麗又暴力,江梟肄直接K.O掉縱橫最近剛培養的新人。

幸虧出於安全考慮過招前戴了頭盔,否則這種必殺技,新人的鼻梁骨可能直接斷裂。裁判立刻上前察看情況,江侑安也圍了過去,“阿肄,跟我也打一場!”

“我還有事,”江梟肄轉身就走,取下頭盔摜在台樁,扯了條寬大毛巾披在汗涔涔的寬肩,想到江侑安每當大賽前會興奮,是個下手不分輕重沒譜的貨,回頭叮囑道:“收斂點別惹事,還有兩天就比賽了。”

“我什麽時候惹事了?”

他戲謔瞥去,氣息因為激烈運動有點喘,“上個月,支出醫藥費二十萬,我讓蒲甘去警局撈了你三次。”

旁邊傳來女聲的嬉笑,江侑安摸鼻子,手指上LOVE&PEACE的刺青仿佛都在嘲諷自己,他走過去搭上江梟肄的肩,臉有點紅,“留點麵子。”

手被輕巧挑開,他“可愛”的弟弟語言簡潔:“眾所周知,別低估自己的影響力。”

“......”

江梟肄再無多言走下台,裴瑞遞去備好的礦泉水,他輕易擰開瓶蓋,握住瓶身從頭頂澆下一半,熱意散去後,又仰頭將剩餘的水灌入喉中,動作粗獷,水從淺凹的下巴流至鎖骨。

“什麽結果?”

“新世紀和兌澤沒聽說過有萬小弦這個人,”裴瑞如實道:“不過伍和那老狗倒是有個漂亮女兒。”

兩人一起到休息區。

塑料瓶精準無誤投入垃圾桶“哐”地聲響,江梟肄沒什麽表情,拿毛巾隨意擦了幾下短發,微揚下巴示意繼續。

“而且我聽說伍和最近好像身體出了什麽毛病,到處求醫呢。”

他心中暗忖裴瑞的情報是否有利用價值,往後仰,頭抵住粗灰牆麵,“明天能知道?”

裴瑞愁眉苦臉,明天要結果,那又得加班。

“車。”

“明天當然沒問題!”他笑眯眯的把紙袋裏的資料抽出來呈上,“這是萬小弦的資料。”

江梟肄坐在長木凳,就著裴瑞的手隨意翻了幾頁。資料很詳細,孤兒院、萬姓夫妻、年歲相仿的弟弟、經曆家境挑不出任何差錯。

越完美越刻意,意料之中的事卻讓人煩躁,這幾張紙破壞了難以察覺的期待。

他臉色陡然變得沉冷,“給蒲甘打電話。”

沒有斯文外皮束縛的男人,硬梆寬闊骨架隻披了層肌肉,平時虛與委蛇的耐心與優雅不再,淺白赤.裸的狠戾壓迫逼人。

裴瑞瞅了眼百無禁忌的刺青,不由自主想起當時在柬埔寨的江梟肄。他壓根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將撥通後的電話小心翼翼遞過去,生怕禍及自己。

“四哥,玫瑰已經送過去了。”蒲甘以為江梟肄來問這事。

醉酒送玫瑰是件超乎理智之外的失控,江梟肄蹙眉並不想談及,“她今早做了什麽。”

“睡到日上三竿,吃飯,現在在量衣服尺寸。”

他微眯起眼:“今日早上點的什麽吃食?”

這就有話說了,蒲甘把尚嫻的話一五一十匯報。

江梟肄的表情愈加陰鬱,淡嗤了聲,嗓音低冷地補全蒲甘口中不完整的名稱,“Pule donkey cheese。”

世界上隻有一個農場生產的驢奶起司,25升的奶才能製成一公斤,每磅價值600美元。

小本生意的人家怕是養不起她,厚厚一疊假資料想必費了不少心思,膽子不小,還真敢把主意打他這來。

江梟肄虛掩著濃密卷翹的睫,立體的五官沐浴在顆粒漂浮的光線裏,表情冷漠沉靜,渾身散發寒氣。

倏地,他笑了下。

暗藏禍患的雨夜,蛇想吞象,可惜碰到是欲壑難填的鬼見愁。

蒲甘和裴瑞覺得特瘮人,背後發毛。

江梟肄向來喜歡直接有效的方法,就像解二元一次方程,代入消元對消出結果,粗暴簡單。

“蒲甘,你跟著她,活動範圍隻限在榆寧。“

如若那女人有威脅直接送走豈不更省事,放在家宅南邊最大且唯一麵對花園的房間好生供著,蒲甘滿腹疑慮,斟酌出聲:“那她要是想見您呢。”

擂台打靶聲清脆充滿爆發力,拳手們出拳吐納聲嘶嘶呼哈短促不絕。

休息區的畫麵靜止凝固,低氣壓駭人。

江梟肄點了支煙,情緒在尼古丁裏平緩,嗓音於吞吐的煙霧中寡淡,“除此之外。”

蒲甘和裴瑞稍寬心。

作為忠心耿耿的下屬,擔憂禍國殃民的妖豔妲己迷惑自家君主再正常不過。

“其他要求都滿足,主樓沒有的東西就讓人去買。”

“......”

·

裁縫量完身形還沒一小時,傭人推著掛滿奢品的衣架進房間,衣架下方放置靴子和皮鞋,她們一言不發離開,隻留下兩個方形盒。

顧意弦慵懶地靠在高背沙發,長睫半遮地粗略掃過,不是店裏的成品衣,大部分都是今年春夏的走秀款,這麽迅速搞到這些符合她尺寸的衣服和鞋子,不用想也知道所有都是江梟肄授意的。

所以,早上脫口而出的話傳到了他的耳朵,自己大概率暴露了,但也有可能他壓根不把這些錢放在眼裏,就像那支路易十四。

顧意弦站起來,挑了件杜嘉班納的駝色包臀半裙和同色係的小短靴,她用指尖挑開方形盒,神情一滯。

華美刺繡,半透明薄紗剪裁而成的胸衣,極細吊帶幾乎沒有布料的**。

不是,江梟肄這死男人變態吧?

買情趣內衣給她做什麽?

顧意弦黑著臉打開另外一個方形盒,眉心突突跳。她咬牙選了件看起來不那麽澀的內衣,走進衛生間。

全部換好後,顧意弦走出房間。

昨天那個瘦猴似的男人坐在三米處。

“請問,我該怎麽聯係江先生。”

她耐住性子讓自己語氣聽起來和善,之前穿的粗呢外套看不出來身材,此番小露香肩,貼身布料勾勒細腰翹臀,步步搖曳婀娜。

看著他微呆的模樣,顧意弦勾唇,笑意不及眼底,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請問,你能幫我聯係江先生嗎?”

蒲甘回神,心裏對這差事叫苦,自己也是個男人怎麽抵得住這種性感尤物,他清咳道:“萬小姐,四哥這幾天不回榆寧,交代我來照看您。”

“我能打電話找他嗎?”

“四哥工作時間不接電話。”

“那你把號碼留給我,我晚點聯係他,不會打擾他工作的。”

“四哥的私人電話,沒有他的允許不能隨意給人。”

交談不過五句,此人明顯的態度傳遞一個信息——江梟肄對她拒而不見,顧意弦心裏疑慮遍生,那他今天那些舉動又是什麽意思?

不過他不見她,她可以出去製造偶遇,正好與顧檠暗中會麵商量爭霸賽的對策。

“好吧,我還想問問江先生工作的事,既然如此隻能自己先出去看看了,”顧意弦抬手把一縷卷發勾在耳後,“那你能幫我聯係車輛送我出去嗎?”

對麵的男人張張唇,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抱歉,萬小姐。”

“嗯?”

美色抵不過忠誠,蒲甘恢複鎮定,雙手交疊,語氣肅然:“沒有四哥的允許,入榆寧家宅的客人禁止外出。”

“如果您需要什麽可以吩咐我去辦。”

這字裏行間的意思淺顯,顧意弦的表情僵滯,江梟肄竟然手一揮直接把自己給軟禁。

且不論他是否因為早上的遞話下達這該死的命令,來榆寧在此之前,他一早就打算把自己帶到戒備森嚴的家宅——任憑她神通廣大也插翅難飛。

江梟肄這死男人玩陰招。

顧意弦從未被人這麽製裁過,麵色差到極點,懶得再裝麵無表情地回了房間。

玻璃瓶的路易十四被摘出,纖細的指把紫色花瓣全部扯掉。莖杆哢噠聲折斷,垃圾桶裏被扔了支光禿禿的花蒂。

她拿的是槍,槍膛裏裝著子彈,不可能開出玫瑰。

顧意弦輕笑一聲,眉宇之間流轉魅意,拿手機去隱蔽的衛生間撥通電話,“是我。”

輪到她回擊了。

對方嬉笑道:“喲,大小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