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小弦:【江梟肄警惕性很高,記得通知家裏的人不要走漏風聲。暫時不回家,勿聯係,等我消息。】

撥回去,女電子音反複提示“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此號碼已被對方拉黑。手機啪的聲砸到桌麵,顧檠臉色難看至極。

二年前沒料到Gallop能東山再起,兩年後也沒料到事情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頭針紮似的疼,他往煙鬥裏塞煙絲。

手裏白色的海泡石煙鬥翻轉,娟秀的刻字,Seni seviyorum。

顧檠將煙絲全部倒出來,起身進收藏室取出限量二十五隻的Namiki蒔繪,白歐石楠木,18克拉金環,比手工製品的海泡石價值高太多。

他塞好煙絲,點燃,漆黑的眼睛在白霧裏失去了焦距。

想讓顧意弦回來並不是一件難事,隻需要告訴江梟肄,他現在身邊的女人是顧檠的妹妹,她隻是在和可惡的兄長賭氣才會叨擾。

多麽簡單的事,可心底對勝利的渴望,過去的回憶與人讓顧檠躊躇,他更無法容忍自己滿腦子都是——顧意弦會不會被江梟肄這種男人吸引,維納斯的**他是否抵得過,會不會想要一吻芳澤甚至更多。

叩叩叩。

不合時宜的敲門聲打斷了思緒,顧檠斂去眼底的掙紮和迷惘,清淡道:“進。”

一個長相秀氣的少年躥到桌前,眨巴著狗狗眼問:“哥,我怎麽沒看到姐姐啊?”

·

江梟肄拎著酒和杯子,坐到對麵。

他換了套深棕色雙排扣的西裝,毛呢和絲綢混料,沒係領帶,看起來比剛剛休閑也多了些雅痞氣。

顧意弦掃了眼,暫時沒看出來什麽牌子,不知道為什麽他對西裝情有獨鍾,她現在身上這套小香,兩人坐一塊簡直像在商務談判。

他抬起酒瓶倒了滿滿一杯。

琥珀色玻璃方瓶,慕赫20,蘇格蘭威士忌。

在巷子那會兒倒是沒說假話。

“認識這酒?”江梟肄抬眸。

麵前來路不明的女人卷發吹幹了,蓬鬆柔亮,光澤的發尾連開衩都沒,皮膚細膩白皙,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粗花呢小套裝,襯得她像朵被金錢溫養的玫瑰,大氣又嬌媚。

南楚一年一度的爭霸賽就在三天後,她的出現是巧合還是蓄意。

“我隻是覺得這顏色漂亮。”顧意弦低頭。

江梟肄用鐵夾拈起一塊冰在杯口慢慢磨圈,融化的水從玻璃壁往下流。

“要來一杯麽。”

“不了,這度數太高。”顧意弦無語地抬頭,才發現江梟肄一直盯著自己,暖黃的光拓進瞳孔,虹膜變成橄欖色讓他像條冷血的蝰蛇,她莫名緊張起來,纖長的睫毛不自覺撲簌幾下。

冰塊“哐”的聲掉在威士忌。

心跳一迸停止。

這人戒備心太重隨時都在試探,她飛速思考方才哪句話讓他起了疑心。

江梟肄拎著杯口晃了幾下,抬頜,動作不拘著,唇全張開卡在杯口,金黃色的**盡數灌進去,再隨著滑動的喉結入腹。利落的一飲而盡莫名有種粗獷的性感。

接著,他又為自己斟了半杯,沒喝,脊背往後靠,半張臉都陷在陰影裏。

顧意弦不敢再看他,拿起水壺倒了杯水,小口抿著。

卡座右側有兩扇窗,百葉簾拉了一半,外麵的暴雨還在下,車內的氣氛安靜,又有種意味不明的膠濁。

江梟肄眼皮稍稍抬起一層,低磁的嗓音打破了沉寂,“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這反而讓顧意弦懸著的心落到實處,接下來就可以按照設計的步驟往下走。

“萬小弦。”她笑著說:“千千萬萬的萬,大小的小,弓玄、弦。”

“嗯。”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旋著杯口,示意繼續說下去。

顧意弦麵不改色,“我原來在瑪麗亞孤兒院,後來被南楚一戶人家領養,他們起初對我很好,其實收養我別有目的,不止如此還虐待我。”

真假參半混淆視聽,瑪麗亞孤兒院是真,至於領養,顧檠當年收養她的時候還沒十八歲,假證明很容易搞定。

一切靠聽者自行分辨了。

江梟肄精準挑出無法被證實的一條,“什麽目的。”

他凝視著她,墨綠瞳色像片倒映綠波碧天的海,莫名看起來深情。

顧意弦掐了把大腿,盈起淚光,“逼我用自己的臉和身體為他們賺錢,所以我不想再回去了。”

回到Gallop就禁止賣.**與情.色交易是為了作秀贏得好名聲還是其他,她就是故意捏造這樣的身世想來探他的底。

江梟肄神色淡淡,扔出一句直白的話,“你是妓.女?”

“......”

顧意弦的表情滯住,賣力的演戲如一拳打在棉花,白費心思。

默了幾秒,她咽不下那口氣,不避讓地回望。

把皮球推回去,答案交給提問者回答,具體對策再從他話裏分析,如果鄙視看輕,可以借此反將博取同情心。

再者承認或否認並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影響,遲疑的理由,萬一江梟肄是那種人對自己圖謀不軌,太得不償失。

少頃。

“抱歉。”江梟肄嘴上道歉,心裏沒有因愧疚產生的情緒。在他眼裏妓.女有被生活所迫也有主動出賣肉.體,利用自己不偷不搶,無非都是價值互換與任何職業一樣不分貴賤。

但這行業裏卻是腐爛發臭的存在,而任何城市都有這樣的角落。

桌麵金屬煙盒裏麵空空如也,他從座位後的儲物格裏拿出套卷煙用的裝備,慢條斯理地抽出一張半透明的方形紙,食指屈起抵住白色濾嘴壓在前端,不冷不熱地說:“我是個商人,隻看重投入與回報率,淺顯點就是唯利是圖。”

顧意弦故作天真的說:“先生,可是我聽說回報越高的風險越大。”

“全看個人如何規避,吃飯也可能被噎死,你會選擇不吃飯嗎。”

“......”粗糙而精辟的比喻。

“如果你的腦袋空空,手也無縛雞之力,”江梟肄專注於手裏的卷煙,拈了些煙絲放在紙上,左手捏住煙嘴,右手慢慢擀,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等雨停了,我給你錢或聯係警察。”

意思是不管你過去什麽吊樣,職業或漂亮的皮囊皆不在他江梟肄考慮範圍之內。顧意弦沒想到江梟肄會這樣說,有點欣賞,但她沒忘自己目的,語氣帶著祈求,“如果我想留下呢。”

“證明你的價值。”

江梟肄掐著卷好的煙,在唇上劃了兩圈含住。

完全不自覺的,顧意弦搶先一步拿起桌麵的火機,不太熟練的用指腹磨滾輪,火光擦亮嫵媚清麗的臉,她舉著那團火朝他的方向傾身。

火與卷煙接觸得猝不及防,江梟肄怔住,喉結無聲滾動了下,他掀起天生卷翹的睫,撩眼注視著她,目光沉冷帶著審問。

心髒被壓迫到喘不過氣,顧意弦縮回手,卻被握住了小臂,他的掌太大握住一圈還綽綽有餘,她一驚又往回躲避。

江梟肄置若罔聞地攥住她的臂往下拉,黑睫如暗河掩住所有洶湧。

他低著頭,頎長的脖頸拉扯一根勃突筋絡,往上左耳有圈狂野刺青——Nothing is taboo,百無禁忌。

她後知後覺,對於這樣一個人,也許不該一時衝動去招惹。

棱硬的顴骨起承轉合在燈光下,江梟肄的腮頰迅速凹陷,煙頭簇然升起橙色的焰,他仍沒有卸去力道。

“萬小弦。”

如悶雷的沉穩嗓音穿透繚繞在兩人之間的煙霧。

陌生的名字,顧意弦沒反應過來,酒精和煙熏味強勢地侵入鼻腔,刺得心髒怦怦跳。

江梟肄微眯著眼,意味深長地問:“這就是你的價值?”低醇的嗓音抑著不易察覺的啞和欲。

氣氛古怪,霧裏看花什麽都不真切。

她低低嗯了聲,明明隔著衣服,腕間的皮膚卻散發著熱意,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啊。

卷煙燒得極快,江梟肄鬆開顧意弦的小臂,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慢慢挪回原位,掐著煙的手移至煙灰缸,隨意用骨節淩厲的食指敲了敲,半截煙灰抖落。

他收了視線,往後懶散一仰,漫不經心地說:“硬湊上來的是你,火沒著跑什麽。”

“有賊心沒賊膽。”

這句“有賊心沒賊膽”話裏有話,他在點自己?

顧意弦提起十二分精神,鎮定道:“下次我會記住的。”

“我不是殘廢。”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幾乎刻薄的語氣。

“......”

搞得她多想點火似的,顧意弦差點沒翻白眼,她微笑,“先生,也許您對我有些誤解,我金融學得不錯,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在你手底下做事。”

“既然對立足之本有自信。”江梟肄也很有禮貌地問:“你為什麽會認為我配得上你的能力?”

顧意弦:“......”

總不能說我知道你是Gallop的江梟肄吧,死男人一直挖坑。

“如果無家可歸就要被收留,那我的房子裏可能都是流浪的貓狗。”江梟肄摁滅煙,似是而非地說:“人太容易被表麵現象迷惑,對自我或他人的認知產生誤解,聰明人不會在衝動之下做出選擇。”

聰明人會在深思熟慮後布局,然後扮豬吃老虎。顧意弦笑得柔軟,“先生,您是個善良熱心的人,不然我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裏。”

善良熱心,這詞還真與江梟肄掛不上鉤。

十分鍾前。

江珺婭在電話裏唾沫橫飛,怒斥江梟肄與東樾賽馬訓練公司的割廄之戰。

Gallop的賽馬生意處於剛起步,江梟肄野心勃勃動了不能動的蛋糕,東樾掌權人臧文樂破口大罵他不守規矩,具體通話內容沒人知道。

從那天起的第二個星期,前天早晨,臧文樂在臥室醒來,吐了一地,打了鎮定劑才緩過來。讓他恐懼的東西正是一顆冠軍名馬絲綢般的黑色三角形頭顱,帶著白色筋腱和血沫被扔在了床腳,在那旁邊的還有一張薄薄的支票。

沒有一句警告,不裝腔作勢,不講常理也不留餘地。

江梟肄幾乎是全然蔑視臧文樂的跳腳,冷酷無情而殘暴的給予了回擊。

馬廄的安保力量猶如兒戲,值班人員甚至說沒有聽到任何動靜,收買或被逼無從知曉。而臧文樂或許能揪出江梟肄這個始作俑者,但殺一匹賽馬能得到什麽刑罰,況且人家該補償的費用一分不少,說出去隻會淪為圈子裏的笑柄。於是他隻能表麵對媒體透露那匹健康的不能再健康馬是不幸患病,私下聯係江家的長姐。

江珺婭氣憤的質問江梟肄的為所欲為,瘋狂暴戾,句裏行間充斥對不擇手段行徑的厭惡。

對此,江梟肄對他沒有覺悟的大姐隻冷淡的回了一句:“既然總有馬要贏,為什麽不能是我的呢。”

電話被掛斷,沒有認同,隻有殺伐果斷的雷雨相伴。

江梟肄將半杯酒飲盡,辛辣入喉帶來的灼燒感讓他的嗓音微啞,“萬小弦,話別說太早,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

就像是在下最後通牒,告誡無畏的不知者做好覺悟。

“不知道。”顧意弦抿了口水,睜眼說瞎話:“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擱在手側的手機驀地嗡嗡震動,屏幕顯示來電未知。

顧家所有人的號碼已經拖到黑名單,這個時候誰會打電話,

未知不可控,顧意弦想直接摁掉,偷瞄江梟肄卻撞上他陰沉的目光,她身體一僵,更不敢接了。

“你的電話響了。”

他反手用指骨敲了兩下桌麵,微抬下巴,眼神直白地表達出一個字——

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