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江家鷹犬退至十五米遠。
“葛柔, 你這叛徒!”
葛柔義正言辭:“江先生讓我隻聽弦小姐一個人的話。”
“......”
裴瑞無力反駁。
蒲甘總覺得葛柔的行為也在江梟肄的預料之中,不然以江梟肄策無遺算的性子怎會容許偏差。
他看向黃土飛沙中身著禮服西裝的那對“怨女曠夫”,兩人似在談判交鋒又似末日狂歡。
“弦弦。”
形勢為上, 不得不甘拜下風。
隻是下風吹得蕾絲紗裙飛揚, 顧意弦壓了幾次邊緣, 沒壓下去,蹙起兩道細長的眉, 心頭煩躁無比。
江梟肄如何得知她會來此處?猜到她的計劃了?顧檠不是說仇祺福會將他牽製?
“今天為什麽不多派點人去渝水保護我?現在途中被搶了人豈不貽笑大方?”她反咬一口, 旁敲側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江梟肄的語速不緊不慢,視線在她的耳墜逗留, 唇邊出現意味不明弧度, “留在最後的黃雀才有資格笑, 不是嗎。”
綢緞手套封閉, 顧意弦的掌心出了汗, 裝傻,“四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不穩的嗓音出賣她此刻緊張的情緒。
江梟肄沒再搭腔,他吸吐煙霧的頻率平穩而有規律, 對比她的焦灼,他顯得異常平靜。
數十秒後。
“聽不懂沒關係。”
眼光飛掠過去, 漫天淡黃倒映在江梟肄墨綠瞳膜中,一點點暈染褪色。
他說得很慢,咬字非常清晰, “你隻要知道我等你很久就行。”
顧意弦微微失神。
江梟肄也許根本沒去他們約定的地方, 一切盡在掌握,所以才會預知結果。
那他為何不阻止?
過了好一會兒, 勉強調整好狀態,思緒繞出根清明的線,她摩挲裙擺,試探地問:“四哥,硯山非去不可嗎?”
江梟肄注視著她,輕叩兩下桌麵。
“聽你的。”他笑得微妙。
焦灼被安撫,驚訝隨之而來,顧意弦瞳孔顫動。
明明穩操勝券,這麽多人她完全跑不掉,他卻真的把選擇權歸還。
為什麽?她無法理解。
“在你選擇之前,我們得先做兩件事。”
江梟肄起身,跨步到顧意弦側麵,緩緩蹲下,俯首。
冷光閃過,他將雪茄含在唇間,右手的蝴蝶.刀出鞘,左手將過長的裙擺從泥沙裏撩起來。
“幹、幹什麽?”她沒懂。
“乖一點,別動。”
嗓音摻和風聲與布料撕拉割裂聲一起鼓動著耳膜,她看著他左耳百無禁忌的刺青,心跳止不住加速。
江梟肄的動作利落而粗暴,但鋒利刀刃與顧意弦的小腿保持在絕對安全的距離。
他語氣平淡隨意,“我記得你不喜歡繁複累贅的裙子,怎麽選了這條。”
顧意弦脫下手套,順便摘掉墨鏡,露出一雙勾勒魅惑的眼,嘀咕:“不是你送來的?”
“嗯,它比較難搞得手。”
死男人陰陽怪氣誰呢?她臉一跨,“什麽邏輯。”
江梟肄抬睫,目光在顧意弦恢複完整的臉部流連幾秒,又低下頭,眼底帶笑,“你覺得我是什麽邏輯。”
她哼出鼻音,“不知道,不過江先生真是敗家,這麽貴的裙子說裁就裁。”
“有人方才嫌煩,它便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她哦了聲,懂得他的暗喻,唇角悄悄抿出弧度。
綴滿細鑽縫製天價蕾絲的裙擺在兩人一言一語中結束了短暫的使命。蒲甘與裴瑞遠遠瞧見心痛到無法呼吸,葛柔不解,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十足地拍拍她的肩,“你等下就站在這兒,我們去收拾殘局。”
江梟肄準備得周全,榆寧備好的新鮮果汁,遮陽傘,甚至還有一雙運動鞋。
顧意弦以欠缺搭配感拒絕,他低覷她的鞋跟,連牽帶摟讓她倚靠他徐步而行,完全不在乎現在已經接近訂婚宴的十二點。
她摸不透他的心思,直到看到水壩到飛牧農田的水流處一列采用熱熔和縫製工藝精密製造的幹癟氣囊。
“用炸藥毀壞會留下痕跡,水體汙染會讓片地失去價值,還會失去與飛牧談判的籌碼。”
江梟肄慢條斯理收起傘,用傘頂抵住充氣機器開關,往上一抬。
氣囊以急速膨脹,不費吹灰之力分隔水體,快速封堵。
他撐開傘為顧意弦遮住正午的陽光,他的皮手套依然幹淨,握住她的手腕送到唇邊,一記親吻如同鴨絨般輕柔,“你要知道誘敵之誘,欲將取之。”
她的掌心翻了個麵,他柔軟的唇磨蹭,“想獲取占取更多,必須留有轉圜的餘地,先給予,再駕馭,隻有這樣才能達到目的。”
顧意弦體味江梟肄細密的吻,皮膚薄粉開始,逐漸紅到耳根。
她的唇張了又合,他扣緊她的手,俯下身讓兩人視線平齊。
“弦弦,”江梟肄執她的手貼到心髒處,讓她感受他的心跳,他明白有些字眼對她太過慎重,現在說出口會把她嚇跑,他隻能換種方式,“若你願意,我會慢慢教你。”
江梟肄的凝視專注到瞳孔綠色的荊棘自深處延申出斑斕色澤,像開了一朵瑰麗的花枝。
綠意攀爬撫觸,顧意弦將目光移向別處,眼裏的光斑明昧閃爍。
他也不催促,狀似平靜,但她感受他鈍感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得飛快,好似要從平整的西裝衝出來。
——江梟肄在緊張。
顧意弦一直覺得江梟肄是很矛盾的人,暴戾匪氣與優雅紳士,理智與極端並存,做事殺伐果斷,野心支使他精心算計步步為營,利益最大化,及時止損,能保證全身而退是他的信條,而從接觸以來,她從沒過見過他緊張,永遠遊刃有餘。
頭頂的烈日如傾酒,燙人心喉。
“為什麽?”她音色很輕,睫毛撲簌。
江梟肄始終保持俯身的姿勢,他笑了下,“你覺得呢?”
停一秒,她含混其詞,“我們不是協議關係嗎?”
“是協議,我們仍是合作夥伴,再加點刺激豈不是更有趣?”
她心頭麻麻的,“什麽刺激?”
江梟肄抓住她的心理,一步一步,循循善誘,“譬如,做筆更劃算的交易,支付報酬,看到一個自願赴湯蹈火的人。”
——支付裙子的費用,就能看到自願赴湯蹈火的人。
這是顧意弦說過的話。
“我想要訂婚宴,你幫我完成,你想要的我也會幫你,就像今天這樣。”江梟肄的指擠到她指縫裏,摩挲她的指骨,“而報酬也非常低。”
她問是什麽,他將話題繞回去,“給我幫你的機會。”
沒直接點明,欲擒故縱,因為含蓄顯得曖昧。
顧意弦懷疑江梟肄這死男人在釣她。
她不甘示弱抽出手,從他包含肉.欲的唇往下滑,滑到喉結,輕輕點了點,“我要是拒絕呢?”
江梟肄暴露原形,一把摟住她的腰,強勢地往上提。
遮陽傘傾斜滾了幾圈掉到沽江,往下流漂浮,被三米高的截流牆堵住去路。
他在她耳廓啟開唇,溫熱氣息塞進耳蝸,“我不介意讓你看一下黃雀怎麽捕食。”
又威脅,這次沒玩過,她就不信下次還能被逮到。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原話應該是,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螂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形。”顧意弦踮起腳尖,對江梟肄的頸窩吹了口氣,“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
他手臂緊繃,她挑起他的下巴,笑裏藏刀,“四哥,回去多看點書,剛愎自用隻會弄巧成拙,小心後麵的蛇捕了鵲。”
江梟肄眼神深而幽邃,“好啊,拭目以待。”
他斂頜,伸出舌頭舔了下她的指尖,嗓音裹挾磁粒與不明物質,“所以,後麵的蛇,要不要接受我的提議?”
顧意弦嫌棄地把指頭戳到他西裝揩拭,“你都在這守株待兔了,還問我接受不接受,有什麽意義?”
江梟肄眉梢微挑,巋然不動讓她作賤,“表達我誠心十足。”
他卸去力道以退為進,雙手揣兜,口吻平和,“我尊重你的意願,若真不願意,我也隻能放你離開了,畢竟合作不能強買強賣。”
顧意弦狐疑地看著他,“真的?”
“真的,”江梟肄雙指擺正領帶釘,不太走心地說:“不過江家老輩外戚可能會趁此機會廢黜我的權力。”
“為什麽?”
“這就是我急需找你扮演未婚妻的原因,他們一直懷疑我的性功能有問題,無法傳宗接代。”
“......”眼瞎扯淡,江梟肄那玩意......
江梟肄端詳她的微表情,舒展脊腰,嘴唇並著,雙眼閉合,形成一片完整完美的沉默。
須臾,他開口道:“他們一直看我不順眼,想方設法造謠,多年如此,我已經習慣了。”
顧意弦想起渝水院子裏的“肆”字,麵色迷惘,欲言又止。
“沒關係,”他撚著眉心,分外頭疼的模樣,輕歎一聲,“不強求,你想去哪兒,我找人送你。”
去澳大利亞的航班在下午三點,顧意弦準備去大堡礁潛水看珊瑚。
堤壩的流水聲潺潺,她想了想,“就算我願意,也會有其他阻撓的。”
江梟肄唇角的弧轉瞬即逝,他將手放到她肩頸間,一言不發地看著她,不確定的猶疑之後。
“你是在可憐我嗎?”
顧意弦搖頭,根本不加思考,“沒有。”
她長出一口氣,低低地說:“價值互換,你別忘了自己說的話。”
短暫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時間。
江梟肄拍了下她的肩,麵色平整,幾乎將表情完全剝除,“放心。”
——沒品的雜碎能讓你逃跑,我肯定不會。
“你——”顧意弦起身,安慰的話到半途,又不知該如何繼續。
江梟肄寬慰地看著她,眼神充滿懇切感激,“不用,我懂。”
他牽起她的手,“走吧,再晚點就趕不上了。”
另一邊顧檠找不到人與仇祺福溝通後,他才發現被擺了道。
江梟肄首先唱了出空城計,沽江大壩與流連街的交匯處停的車壓根無人駕駛,又利用渝水車隊行出調虎離山之計,他早就算到顧意弦不會那麽安分,玩一手偷營劫寨。而他與仇祺福串通,包括不想告知顧意弦那塊地花落誰家,江梟肄全部算計在內。
所以現在隻有一種可能,顧意弦去了堤壩被江梟肄截堵。
顧檠黑眸陰鬱,啜口煙鬥,吐出一口淤濁的惡氣。
他按下尋呼機,“所有人回來,去沽江大壩與流連街交匯處。”
硯山大酒店僅此一條路,江梟肄隻能從這過。
五十輛Benz從南楚各處聚集,在路口集合,與之前渝水的車隊碰個正麵。
在南楚百分之八十的警力包圍下,兩方安靜地對壘相持,頗有堅驅大軍,殺得橫屍遍野之勢。
二十分鍾後,黑武士越野車隊從盡頭驅馳而來。
顧意弦與江梟肄同坐在卡爾曼國王後座,一路他保持緘默煩憂的狀態,將她的手握的牢而緊似乎想汲取安慰,她沒掙脫,礙於不便參與家族戰爭最終選擇閉口不言。
當車速減緩停止,尋呼機傳來裴瑞的聲音。
“四哥,路口被顧家堵住了。”
江梟肄低頭撥開懷表蓋,仰靠閉眼,沒回應。
對比顧檠的神經病行為,若非要選擇,江梟肄的合作顯然有理有據。
她自然不希望被顧檠擄走,於是扯了下江梟肄的衣袖,“四哥,過不去了。”
江梟肄側目,靜視她幾秒,“你很急?”
也不知道誰急,顧意弦扭頭,透過潔淨車窗,可以看見街道站立的警察與群眾。
他冷不丁笑了,單手打開煙盒,取出支卷煙點燃,“之前你問為什麽喜歡越野,我今天告訴你答案。”
“什麽?”
“安全帶係好。”
江梟肄牽引她的手放在堅硬膝骨握住,摩挲她的虎口,反手將煙叼在唇間,按開尋呼機。
他微眯雙眼,殺伐氣與壓迫感突破斯文皮囊,占領車廂有限空間。
顧意弦禁不住心尖顫了下。
“我的未婚妻等不及了,”他音節含混而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堵住就撞開。”
“是。”
江梟肄手底下的人絕對服從命令,下一秒,車外巨大的哐哐撞擊聲響起,伴隨尖銳的安全警報。
窗外行人與警察表情驚愕失色,她不可思議回頭,他單閉眼,懶懶散散一笑,“放心,今天沒人攔得住。”